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身子是僵硬的,就这么硬生生地站在这里,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我爹没有对不起过您吧,他为了大梁拼了一辈子,刀山火海,死都不怕,临了却落在你手里,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啊?”庄继北不解,诚恳发问,“人伦之情,你杀了我父亲,我自要为我父亲报仇雪恨的,你想怎么死?”说完,他又哂笑下,“哦对,你没有选择的权力,我爹被剑伤而死,所以我今天带的也是剑,我会一寸一寸的刮下你的肉,我会将你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割下来。”


太子失声,“庄、庄继北!”


“我不是要谋反,我就是想报仇,你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庄继北笑了笑,夜晚仿佛阴魂鬼魅,那双眼不带半点感情,一抹寒光划过,庄继北正要动手,却听门突然被撞开,温从赫然在外,厉声:“庄继北!住手!”


太子见到温从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求着喊着:“温从!温从救我!!”


可他这一声不仅没让自己获救,反而让庄继北更加恼怒了,他长剑一挥,猛地扎入对方的腹部,太子不可置信的低了低头,闷出一口血来,庄继北毫不在乎,淡淡道:“失误,抱歉。”


说完,要拔剑,温从疾步向前,按住了他的手,忍声道:“庄继北,你冷静点,你现在的做法是错误的,是最愚蠢的!你……”


庄继北蓦然抬头:“那怎样才不算愚蠢,像个傻子一样委曲求全?我爹死在了他手里,温从,那是我爹!”他的声音一度哽咽,“我爹被他杀了……”湿润的眼眶没有将他的眼眸衬的柔情,反而更添了几分生杀与冷酷。


温从道:“我知道,但我们还有很多种办法不是吗……”


庄继北道:“什么办法?除了杀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要一了百了,我只想让他死!”


温从吸口气,“你不能杀他。”


庄继北讥笑:“你是铁了心要救他了?”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太子已经半跪在了地上,捂着腹部的长剑,血流了一地,他也知道,这会儿能救他的只有温从,他挪动一下,血流的猛烈一下,就这样挪到了温从脚下,抓住了对方的衣角,抬头道:“帮我叫人来……”


温从俯视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庄继北却笑了,他嘲讽道:“我早该想到的,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你又曾是祁王府门客,肯定向着他,怎么,温从,你这么多情,也喜欢他啊?”


温从怒吼:“庄继北!”


温从面上露出一丝崩溃,那么多羞辱的话,庄继北却选了最伤人心的一段,他不想让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顷刻破碎。


温从红着眼一字一句道:“我喜欢谁我不喜欢谁,我和谁上床不和谁上床,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乐意,我人比谁都清醒。但庄继北,你不清醒,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你只敢这么一了百了,你自私透顶了!”


庄继北正要发作,又见温从指着太子,疾言厉色:“他死了,你死了,对你而言是一了百了了。但你姐姐呢,景王殿下呢,你们庄府的亲眷呢,你们满府上下的奴仆呢?!你父亲厮杀一生,赚下的名望和功勋,被你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庄继北握紧了拳头,呼吸逐渐沉重。


温从失望地摇头:“你是鱼死网破了,可所有人又要因你而死,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你究竟是想报仇,还是想杀更多人?”


庄继北身子发抖,“我只想让他死……我只想让他死!!”


时机已到,温从适时上前,轻轻抱住他,低声道:“庄继北,我们坚强点好不好。”他用袖子沾掉对方脸上的泪珠,“没什么是不敢的,你不就是觉得你斗不过他吗,所以想选一个最快的方式杀了他。”


庄继北眼泪哗哗往下流。


“有什么斗不过的,先试了再说。”温从安抚道,“我陪你,赢了报了仇,输了大不了再来杀他。”


庄继北失声痛哭,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他从来就是个懦夫,他知道自己心机手段玩不过太子,他知道自己没有争权夺利的本事,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今日一过再难复仇!


“不怕,我陪你。”温从蹲在他身边,“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说完对他笑了笑,庄继北这人,外强中干,以前父亲是他的精神支柱,父亲没了,一度处在崩溃边缘,他觉得自己就像孤舟像浮萍,不用风吹,自己就能落水沉溺了,他爹教了他很多,可唯独没给他教会离了他怎么活下去。


庄继北泪水弥漫,温从站起身,对他伸出手来,庄继北静默了好久,“我做不到的。”


温从一笑,握住他的手,将他朝上拽了一把,柔声道:“能做到,我说能,就能。”


庄继北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爆哭:“我爹也给我说过这句话,可是我爹不见了……我没爹爹了……”


温从想了想,犹豫片刻:“那你把我当你爹?”


满眼泪水的庄继北抬起头,呆住了。


温从笑了笑:“行了,起来吧,咱们回家。”


庄继北就这么被温从带了起来,跟在温从身后,一下一下耸动着肩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小时候,他最爱闯祸,闯了祸又没能力解决,都是他爹出面,像现在一样,牵住他的手……啊不,是拧住他的耳朵,把他安安全全带回去。


庄继北脚步顿住,擦了擦泪,哭道:“那他怎么办啊……”


那边的太子扶着门槛,狠狠地望着他们,外面的守卫私卫暗卫都被庄继北清除了,没人在,整个院落就他们三个人,温从也没了顾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太子,嗤笑一声,牵着庄继北朝外走了。


回去的路上,庄继北抱着自己那把血剑,走在黑寂的街道上,他道:“我斗不过太子的……”


“要想名正言顺地让太子倒台,你就必须斗得过他。”


“你会帮我?”


“嗯。”


“温从?”


“嗯?”


“你别抛下我了。”


“好。”


“温从?”


“在。”


“对不起。”庄继北低了低头,“我不该那样说你。”他掰着温从的指头,声音微弱,“我知道你只喜欢我,我在太子府那么说是故意气你的……”


“那你得求我原谅你了。”


“求你。”庄继北哭哭啼啼地擦泪,“求你原谅我。”


温从挑眉,不禁笑出声来,拧了拧庄继北的耳朵,“不原谅。笨死了,要不是我醒来的及时,你的脑袋就要被挂在城墙上了!”


两人走的很慢,慢到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路今夜走到第一缕晨曦出现时,才回到了家中。


次日,风平浪静,从东宫也没传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例如刺杀。


庄继北是疯子,太子不是。


他想让庄继北死,但绝不是鱼死网破的死。


倘若昨晚将遭遇刺杀的消息传了出去,对方还是圣上亲封的中郎将,满朝上下必不能善罢甘休,以丞相为首,势必要拿捏好这个把柄,用庄继北将太子做的那些龌龊事儿全部扯出来,公之于众。


太子筹谋半生,为的就是自己能顺理成章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昨晚那一遭,他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如若说之前的太子和庄继北还能有表面的和睦,如今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不斗也得斗,而且是自有一死。


庄大人的祭礼早在半年前就办完了,但庄继北回来后,不认,重新办了一场,哭的昏天黑地,凡是亲眷好友相熟的同僚,皆来探望。


庄继北状态太差,被贤贵妃叫进宫待了数日,见到了自己的小侄子,景王殿下,小殿下在地上爬来爬去,黑亮的大眼时不时的瞧着他的舅舅。


庄继北是武将,身上的杀气尽管已经压制了,但小孩子最敏感不过,他喜欢这个舅舅,却又害怕这个舅舅,每每想接触的时候,伸出手来,庄继北刚抓住他的小手,小殿下立马哇哇呜呜的回身找庄苑南抱抱。


和长姐的相处,让情绪好转了些许,在庄苑南的叮咛下,离宫回府了。


守孝一年,再不见客,温从陪了他一年。


直至一年守孝期满,庄继北才重新开府见人。


这日,温从接过清茶,注视着贤贵妃,开门见山,“娘娘,庄继北,他究竟是谁?”


昭仁宫内。


斜阳伴枝头,秋风徐徐,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庄苑南一身金色华服垂地,她听见温从的话后,略吃了一惊,可很快,又摇头叹笑:“阿弟能得温公子的助力,不胜感激,与其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不如让我先好奇下,明明太子权势最稳,来日也定是他登基,温公子为何弃优择异呢?”


面对庄苑南审视的目光,温从从容不迫的抬头对视,良久,挑了个能让娘娘接受的较委婉的说法:“我与他自幼相识,我待他如挚友如知己。”


庄苑南沉沉低眸,好似秋水涟漪的眼中几分心机,这样的说法,她不信,可温从做的很多事情她又有所耳闻,确实处处帮着继北。


对温从,忌惮大于信任。


他弟弟从小就是个直肠子,哪里抵得过这些谋士的算计,不过继北给她写过信,每一封信里都会提到温从,甚至直言温从是他后半生唯一的希望,隐晦的表达了想法,她觉得不可思议,可又像是早有预料,旁人家的公子,早早地就有通房丫鬟伺候着,庄继北没有,身边就翠竹几个亲信而已,名声浪荡,但做事儿却老实。


故而她很早就有了那个想法,如今只是落到了实处。


“他的眼睛倒是刁钻,一眼就看上了满京城中最好的人。”庄苑南背过身去,心情微妙。


温从耳尖发烫,但今日不是来谈情叙旧的,还是那个问题,温从再次问道:“烦请娘娘告知,中郎将的身世究竟如何。在下别无他意,知道任何消息也绝不会外传,您可以放心,我只会为了中郎将好,若有害他之意,必教我不得好死难以轮回。”


听着如此狠毒的誓言,庄苑南终于开口:“我若是说我不知道,你信吗?本宫真的不知道,这世上没人能知道,连皇上都不知道。”


“在下不懂。”


“我母亲是永宁府的嫡出姑娘,她其下是还有不少弟弟妹妹,但没人知道,其实当初永宁府的大姑娘原是双生胎,也就是说我母亲还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妹妹。”


“传言双生胎不详难以存活……”


“不错,早有先例,若是双生胎,还是一样的长相,必要杀其一。但我外祖母不同意,悄悄将另一个孩子送到了京外养着,起名赵蕴宁。她也就是后来大家传言中的霜娘娘,诞下小皇子的那个娘娘,生下小皇子后撒手人寰,小皇子则被皇上让王大人带出宫,我母亲知道妹妹死了后,不顾自己有身孕,立马就去找了那位王大人,谁知一过去,王家人已经全部惨遭杀害,匪徒险些杀了小皇子,而后母亲带着小皇子一路奔逃,动了胎气,藏在了矮崖下,拼死也生下了一个男孩。”


温从蹙紧眉头。


“你一定想问,那到底继北是谁的孩子是吗?没办法判定了。小皇子当年是早产生出来的,孱弱瘦小,哪怕长了一个月,也和刚出生的婴儿差不多大,两个孩子放一起,加之两个母亲长相又一模一样,生出的孩子也有几分相似,被淑妃派去的杀手也不知道要杀哪一个,杀了一个,留了一个,之后留下的这个孩子就是继北。”


“那皇上知道这些吗……”


“知道。皇上如今对太子大为失望,心心念念自己那位宫外的儿子,据我所知,皇上和太子两人都不清楚继北究竟是谁的孩子,他的身份无从知晓,只是太子一意孤行,非要认定继北会影响他皇位,所以动了杀心。”


“不错,中郎将在外遇见过好几次刺杀。”


“这件事我不打算告诉继北,他心性率真,若是知道了,受不住的。”庄苑南字字有力,八风不动,“继北永远是我们庄家人,是爹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


温从点头,“在下不会多言。”


离开皇宫,从最初难以平复的心情到逐渐接受,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难怪太子要除了庄家人,这是生怕庄继北影响了他的位置啊。


当年他奉命替太子查小皇子时,那一年所有的新生儿都查了一遍,可唯独没想到竟会是这个插曲。


他很庆幸,幸而当初的自己不知道庄继北有可能就是小皇子,如果知道,以自己的心性,当年会不会对庄继北下手也未可知。


温从坐在马车上,对车夫轻声:“去丞相府。”

----

感谢在2023-08-31 19:06:43~2023-09-01 21:5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扑腾的后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