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预料的没错。


待他们回到京城后,蒋明启早已包揽大功,得了赏赐,又升了官,比起他家门槛都快被恭贺者踏破,曾经的庄府却显得门庭冷落,毫无人烟。


庄继北回京后,太子下了道旨意,说他疏忽职守,险些酿成大错,幸而蒋参军相助,才得以解困。


罪名落下来,等待审问,不过皇上仁心,念其家父过世,便暂且压住,让庄继北只在府中守孝一年。


庄父的葬礼早在几月前就办了,就算有丞相作保,也拦不住太子的道德施压,于温从而言,庆幸的是丞相之前已经私下让人验尸了,如今就算下葬后尸体腐烂也无妨,问一问丞相就全知道了。


人,究竟是被毒杀暗杀还是怎样,总要查,只不过不是现在。


两人一同进了庄府,空空荡荡,静悄悄,连个奴仆都没有。


翠竹翠屏等人早被贤贵妃调去了永宁府,怕是贤贵妃也知道庄大人死因有异,担心府中再生事端,所以尽早将府内都遣散了,庄继北回来后,问过要不要添一批新人来,庄继北婉拒了。


正值秋日,无人打理的庭院一地枯黄落叶,大门推开时,秋风呼啸,迎面扑来的灰尘瞬间将时间推移到了几年前。


这是温从第一次来京城的庄府。


很大。


比太子府都要大。


泛舟行水,莲花摇曳,若是夏日,定是一番美景。


湖水中央的亭子像是当年在襄州的那个水榭亭台,长长的风口廊道,好似一眨眼还能看见香裙浮动,丫鬟们手捧时鲜瓜果酒水,穿梭而过。


两人不知不觉走上了廊道,因许久无人修葺刷油,踩在木板上,嘎吱嘎吱响。


亭子上方落了一匾,名为枕霞亭,与其对应的正对面,那边也有一阁楼,名为枕霞阁,听闻庄大人当年望子成龙,寻了不少名书古籍存放在内,里面的藏书完全不逊色于宫内的书阁。


物是人非。


庄继北从进了庄府后就沉默不语,眼底黯淡,良久,才道:“带你去祠堂看看。”


温从错愕:“我?”


祠堂,非生人不可近。


被庄继北牵着过去的时候,他还有几分迷茫,等到了祠堂外面,局促道:“还是你一人拜吧。”


“为什么一个人?”


“我是外姓人。”


庄继北蹙眉:“你不是。”


温从失笑:“不合规矩的。”


“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合规矩的。”庄继北牵着他,正大光明地进了祠堂,“祖宗在上,儿孙不孝,未能勉其自身绵延子嗣,儿孙日后愿承子嗣过继,为延续门楣。望祖宗庇佑。”


说着,他拉着温从一起叩首,温从哑住,意识到了庄继北这是在做什么,清俊的面容露出几分惊愕,将那清冷之意消散了不少,他扯了扯笑:“没必要这样的。”


“有必要。我看上你了,你也没嫌弃我,自然要见祖宗。”


“……”


明明是情话,却被庄继北说得这么糙,像是两人勉强凑合在一起似的。


心底渐暖,温从低头笑了下。


夜晚,让人从府外带的酒菜,两人在庭院里铺了个席子,坐在席子上,赏一轮明月,共进晚饭。


温从诧异:“守孝期还沾酒水吗?”


“不碍事。”庄继北闷了一口,“酒壮怂人胆。”


温从未解其意,问道:“回京后你打算怎么办?太子想卸了你的权,如若不是皇上用一年孝期的说法保下你,这次没那么好过去的。你呢,怎么应对?”


庄继北不作答,又闷了一碗酒,像是要将自己灌醉似的,见温从不喝,还劝酒道:“陪我,尝两口。”


温从被呛得直咳嗽,脸颊烧红,庄继北还在给他灌,温从用手挡住:“你哪来的那么大酒瘾,自己喝,我不喝。”


庄继北撒娇似地钻进他怀里,他糊里糊涂地说:“温从啊,你说我要是明天死了怎么办,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忘了我啊。”


温从用力掰开他的脸,“别撒酒疯。”


庄继北哈哈大笑:“我没醉真没醉!”


说话间,看着庄继北这张脸,温从想起一件事,趁对方正糊涂着呢,似有似无地问:“你父亲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京中密辛?”


“嗯?”庄继北再闷了一口酒,“哪一方面的?”


“……皇妃皇子的?”


“啊?没吧?”


“那你可知你父亲是否帮皇上查过什么?”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院内冷风瑟瑟,温从望向天空,心道,能让太子如此急不可耐非要杀掉的人,一定是触碰太子逆鳞了,太子的逆鳞只有那一条……


小皇子。


说起这个,牵扯出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案子。


他们如今的这位皇帝,自幼沉迷道术和星象之说,登基后,后宫里有位淑妃娘娘和一位没名号只有表字为霜的娘娘,两人同时有了身孕,皇上大喜,不仅招来承天台的老道们算运势,自己也素斋半年,测了一测。


算出来的结果是,这两位娘娘诞下的都会是皇子,可又判言相生相克必有大灾,故而迫于无奈等两位娘娘诞子后,皇上命当年的巡查御令王大人将霜娘娘的孩子送出了宫,远离京城。


同月,霜娘娘暴毙,从兖州一带传来消息,巡查御令遭遇流匪,一行车马全部遇难。


皇上彻查,得到消息,秘密送出宫的那位小皇子似乎并没有死在那一场灾难里,被谁带走了?不清楚。而后又是几月,查出来是淑妃娘娘派人下的毒手,皇帝下旨赐死淑妃,也是因此,对留在宫里的祁王也不甚宠爱了。


皇帝从未放弃过找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太子也没放弃,毕竟除之后快才能接了后顾之忧。


见庄继北已经昏睡过去了,温从将人抬起来,扶进了房内,庄继北趴在床上,拧着眉头,盯着那边正在调香的温从,温从将熏香抱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拽住对方腰间的束带,随手扯了下,外衣即刻敞开。


温从愣了下,庄继北抱住他的腰,磨磨蹭蹭,低头嗅着,“要什么熏香,你就够香了。”


“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浪荡话?”


庄继北一层一层用脸蹭开了温从的外衣里衣,温从身子吃力,倾斜过去,庄继北顺势压住,抵住了他的唇,醉眼朦胧,又亲又咬:“你不能忘了我……”


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温从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庄继北的伤心事,怎会情绪如此多变,哄了哄,两人在床榻间纠缠,越发走火,薄纱帘内暗光旖旎,熏香的淡淡雾气于帘外悠然。


庄继北半醉半醒间,问了句:“我能在上面吗?”


温从挑眉:“要是不能呢?”


庄继北吸吸鼻子,“我可怕疼了。”


半推半就,温从心底像是在打鼓,那种破了世俗之束缚,放肆一把的滋味,这辈子第一次体会,他握紧拳,眼尾发红,连呼吸都紧住了,却听庄继北哼哼唧唧的委屈道:“疼……”


温从吃痛的扬起下颚,忍声:“你疼??”


庄继北小声道:“那你松点好不好,我可怕疼了……”


“……庄继北!”


“你别凶我!”


温从紧紧抓住床幔,细密的痛意凌.虐着他的每一寸神经,让他发疯让他沉迷。


庄继北眼睫湿润,一双水露露的眼眸,一派单纯无辜,险些让他觉得这会儿正在和自己做这种事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个。


温从后半夜睡着了,等他低喃道:“庄继北……”


无人应答的时候,忍着痛意从床上坐了起来,四下无人,他连叫了几声,都不听半点动静,他心中隐约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翻开自己的包裹,丞相给他的信里写的是庄大人的验尸结果,也不知这封信什么时候被拆开了……被庄继北拆开了……


温从心惊,再看向那边的矮桌,没记错庄继北的长剑白天就是放在那里的……


温从倏然变色:“糟糕!”


那时,庄继北人已经在太子府了,并成功挟持了太子,锋利的长剑抵住了太子的喉咙,寝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太子没想到庄继北能这么疯狂,咬紧牙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庄继北道:“知道,当然知道,若是不知道,我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你这是行刺!你行刺本宫是要干什么!?欲意谋反吗?!”


庄继北身上还有浅淡的酒味,太子以为对方是喝了酒在发酒疯,便又劝道:“你现在放开本宫,我还能饶你不死!”


庄继北哧的一声,像是听见了多么好玩的话一样。


他没醉。


从始至终都没有醉过。


便是再给他十壶百壶他也不会醉。


从小到大他都是别人口中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为非作歹,只知道吃喝玩乐,倒也没说错,他的酒量就是在风月场上和狐朋狗友们练出来的。


他这辈子,只醉过一次,那就是被温从抛弃在柳南风大醉的那次。


而那一次,也仅仅是因为他想醉了,想不省人事,刻意逃避现实。


庄继北灵巧地握着手中的长剑,侧锋避过,朝前慢慢走,剑分毫不移,始终落在太子颈边,他边笑边道:“殿下,我得谢谢您饶了我一命,但为什么您不能也饶了我爹一命呢,我爹做错了什么?”


阴恻恻的声音好似阴魂孤响,太子打了个寒颤,呵斥道:“你乱说什么?!”


庄继北唇角扬起,今夜的酒,今夜的放纵,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他也没打算活过今晚。


酒壮怂人胆,他得喝,他得大口的喝,这才能让他的手能拿剑拿的无比稳,才能让他看着对方那身黄袍也不加惧意。


剑刃划过了对方的脖颈,留下深深血痕,血水蜿蜒流到内衣上。


太子瞳孔骤缩,他还想出声,可身体不受控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了杀意,深深的杀意,尤其是那剑刃一点没松开,反而越发刺痛,甚至他能感觉只要对方稍微施力,他的喉咙就要被一剑划过,血溅当场!他再也不敢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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