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香脂刀>第七十四章 抽丝剥茧(正文完)

  “什……你,你说什么?什么胡话!”

  最先跳起来的反而是玉腰,只见他一双秀目圆瞪,看看李殷,又看看图罗遮,可回答他的并不是图罗遮的否认。

  “你都知道了。”图罗遮忽而轻佻地一笑,湛黄的眼眸像两颗静静的琥珀珠子,“那日,真的差点被你发现了。我也没有想到,你真的这么快就能找到我。我才见到兰连烟,就听她提起,你刚刚走了,我又只好匆匆从兰连烟那里离开,跑回客栈。”

  “所以我见到你时,你刚刚洗了个澡。”

  “不错。”图罗遮声音低柔,“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擦干。”

  玉腰已经张口结舌,站在一旁呆呆道:“你们,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图罗遮淡淡笑了笑,还安抚一般,在玉腰的肩头抚了一抚,笑道:“听不懂便听不懂罢。你只要知道,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就够了。”

  玉腰一跺脚,眼中水汪汪的,说:“大坏蛋又怎么样?!这世上有得是比你还坏的大坏蛋!他们还快快活活的活着,怎么你就要走?”

  “我……我不是骗得你们团团转么?”图罗遮哂笑一声,“什么捺挪千子的传说、什么国主要杀三个血亲……全是为了引蛇出洞。只有用《千面馔魔大法》的阳本为饵,让刁务成在武林之中大闹一场,才算呼玛堪所说的,‘将她的仇一一报尽’。”

  “那一日,我丢下应独舸,跨过伊犁河,回到苏对沙那,去找母亲的寂寞塔。我果真找到了,可塔下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呼玛堪。”图罗遮继续道,“呼玛堪问我何人,来此何事?我说,我是圣女约兰末之子,来此吊唁。他便接着问我,知不知道约兰末在中原的事?我便将这许多年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他先是笑,倏尔又哭,说,‘死了!山阿四同,死得好!可你只杀了一个,还远远不够!’由是他同我商定一条毒计,因我是约兰末的儿子,现称国主,也并无不妥,他则带着他的养女,同我一道来到中原,向刁务成讨债。”

  “若只用功法为饵,恐怕刁务成生疑;我便提出,若将我自己也卷入其中,他总该信了吧?于是就有了国主索要三条人命一事……先死的本该是我……”

  他浑身一颤,将脸埋进手中,沉沉地吐息。半晌,才又抬起脸来,眼中一片死寂。

  “我不知道兰连烟是……也罢。这本是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我本以为,刁务成第一个找的应该是我……我没想到,陈永夏的女儿居然在襁褓中时就被他攫去,养在眼皮子底下……最后竟、竟然做了他的投名状……”

  玉腰呆立在原地——这一回,他真的什么都听懂了。泪水顺着桃腮流了下来。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双膝一软,便扑倒在图罗遮膝上,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用拳头去擂他。

  “你这……你这傻子……!什么事不能同我们说?要自己去做这摧心伤肝的事情!傻子!傻子!到如今,你便觉得自己开心么?快活么?若是早同我们说……”

  图罗遮一根木头也似,被玉腰的粉拳砸得摇摇晃晃,只是木楞着,半晌才说:“这仇只是我一个人的仇罢了……本就不该把你们卷进来……到如今,小船儿还昏迷着……我——”

  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嘴唇一抿,重新冷若冰霜起来。

  “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做了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要杀要剐,全随你们!若是你们不想动手,我马上就走!”

  玉腰哀哀哭喊了一声,立刻抱住他的腰,不许他挪动一步。

  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殷半阖着眼,冷笑道:“师兄这时候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早知如此,不如跟我在断云峰呆上一辈子!不是要赎罪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那处密室,本就是给师兄留着的!”他对图罗遮向来温柔小意,此刻也发起火来,“这时候倒耍起孩子脾气了!早先不是主意大得很么!你是个甚么东西,当我们一点不知道?你若真觉得亏欠我们,就不要再说些要走的话!”

  他话音一落,图罗遮脸上现出几分狼狈神色,闭口不言了。一时间,只有玉腰抽泣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之中。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讲话,直到玉腰的哭泣渐渐止息,图罗遮一边抚着玉腰的头发,一边犹豫地开口:“我……”

  还没等他“我”出一个所以然来,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杯盏碎裂的脆响!三人飞速对视一眼,下一瞬全都跳了起来,直奔屋内而去。

  屋内的床帐不知何时已经掀开,应独舸半个身子挂在床外,垂下来的手边还散落着那杯盏的几片残骸,听见脚步声,他讪讪地抬起头来:

  “我,我就是想喝杯水……”这几日他憔悴得厉害,瘦得双颊凹陷,此刻眼神在他们三人脸上一扫,只看见神色各异,还有一个眼圈红红的,不由笑道,“我才醒过来,你们不是在打架吧,嗯?又把他欺负哭了?唉……没有我,你们三个果真不成。”

  *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铛铛’两声!图罗遮的玄铁苗刀横挥竖砍,接连挡掉了几十招的‘春风拂雪剑’!苏伯彦几下不中,气得怒发冲冠!正要举剑再攻,可电光火石之间,他喉咙一凉,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殷红。当场命丧——九泉!

  “看官听说,他自从杀害了枕边人‘千红绦’、托赫锡圣女约兰末后,唯有这一个儿子,还算放在心上。可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谁料到,他自己的儿子就是天降魔星,如今也算是为母索命!……”

  “我看这个先生,不如上一次那个说得好。”

  茶楼的二层,紧靠里侧的那处小包厢里,挤挤挨挨地坐下了四个人。说话的那个戴一白纱帏帽,身量纤细,穿一身藕粉色裙装,说着喝了一口茶楼自备的大碗茶,难喝得她直吐舌头。楼下的人倒也不少,一个空座都没有,都是为着这新出的一折魔头传专程来听,今日光是茶水钱,就够这茶楼赚得盆满钵满的。

  一楼的说书先生顾自说得口沫横飞,可惜,嘴角没有那颗长毛痦子,确然不是那个味儿。

  “不是那个味儿还要来听,金娘子当真是没事找事。”

  “你懂什么?上一回他在这里同魔头定情,他这是拖着我们魔头来忆苦思甜的。”

  “呸!你们都是嫉妒我!你说是不是,图郎?”

  那三人压着声音斗气嘴来,第四人却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楼下的说书先生讲到这一折的末尾,说到“下一回:托赫锡国魔星现,山阿四同难转圜,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引起了一阵大大小小扫兴的嘘声时,又听那女子娇憨地问道:

  “图郎,说起来,那糟老头子怎么就那么想要那本功法啊?《千面馔魔大法》有那么厉害,值得他用三条人命来换?”

  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第四人终于开口道:“《千面馔魔大法》虽为邪功,确也厉害。不过,光是功法厉害,也不至于他铤而走险的。”

  “咦?那是为着什么?魔头,不要再卖关子了!”

  于是第四人压下声音,低低地道:

  “当年‘千红绦’为山阿四同三人所害,其余二人本不想过多纠缠;只有刁老怪,吞了她的金银珠宝不算,又打起了她身上绝世功法的主意。须知《千面馔魔大法》共有两本,一本阴本,一本阳本;圣女修阴,国主修阳……母亲为求脱身,也为报复,果真将《千面馔魔大法》传授于他。”

  “啊!那,那岂不是……”

  “刁老怪信以为真,又不知其中关窍,果真修习了母亲背诵给他的《千面馔魔大法》……”

  “所以……所以他……”

  第四人眨眨眼睛,余下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这叫他不由得大为扫兴。

  “这还不明白?!你,你们……不是故意的?”他恨恨往嘴里填了一块藕粉糕,一边嚼,一边赌气道,“若不是《千面馔魔大法》的缘故,我,我焉会同你们纠缠在一块?”

  其余三人张大了嘴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他就着茶水把口中的糕点咽了,冷笑道:

  “他以为,修了阳本,就能让自己恢复原状……”

  “那修了阳本,真能恢复原状么?”

  “你说呢?”他邪笑一声,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昨夜你当真不知道?”

  “咳咳。”另一人清了清嗓子,道,“师兄,隔墙有耳。”

  “呀,你吃醋了吧!”那女子讶然说道。

  “我吃什么醋?我又不像某个人,还需要拉着大家一块儿来这儿,‘忆苦思甜’。”

  “我……我这叫故地重游!”

  第四人忙转过脸去,装作研究雅间包厢内的一樽花瓶。

  “他们又吵起来了。”话少的那个也侧过身来,同他一块研究。

  “你别当我听不见!”那女子气势汹汹地拔高了音调,下一瞬,自己又“扑哧”地笑出声来,带点俏皮地道,“可别打量我傻……他其实就爱看我们为了他争风吃醋罢?”

  话少的那个转头去看,果真见到那人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于是他又转回头来,煞有介事地说:

  “嗯……这邛窑瓷器确实晶莹剔透,同北方不是一样的烧法……”

  说书先生被起哄架秧子地勉强又说了半回,不知道说到何处,堂下又是一阵欢呼叫好声,那人从花瓶前起身,踱到栏杆前,趁势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终于欢笑着,同堂下众人一同拍起巴掌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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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啦,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鞠躬)

  接下来应该会有一些番外陆续掉落,番外更新时间不固定。在想要不要写一些废话连篇的后记呢……(根本没人想看吧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