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香脂刀>第二十章 商队

  捺挪女神低垂眉目,似喜似悲,不喜不悲。

  越行至西北边陲,阿摩神的教祠便越多。

  图罗遮和应独舸两个人一路北上,一月有余,就过了河西,再多半月,就到高昌。路上遇到一些小的供奉香火的教祠,图罗遮便停下来,拜上一拜——阿摩教传到中原,倒从善如流地简化了一些仪式,明明是拜阿摩神,上的却是中原的香,权当心意到了。

  他母亲笃信的,是捺挪女神一支。她生来便有胡天的血脉,修习千面馔魔秘法,可窥捺挪女神千面中的一面,即慈母面,此面从不造像,亦不供奉,因着捺挪有了人间的代言人,不必再委身偶像。她自此便做了苏对沙那的万民之母。

  经过几番和玉腰李殷的纠缠,图罗遮心中也犯嘀咕。自从他走火入魔功力全失,唯有那次和玉腰媾和才恢复;这两三个月,和李殷也没少做……如何现在还毫无动静呢”?千面馔魔秘法似乎比他想得难以掌控得多。母亲去了多年,如今真要找人问,全天下也无人知晓了。

  拜过捺挪,图罗遮翻身上马。

  上一回拜捺挪,饮豪麻汁的时候,还是几个月前,现今想起,竟然恍如隔世。他心头一动,不知玉腰身在何处——想必是如李殷所说的,给金世安关起来了。他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想蜜官儿干什么呢?横竖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罢了。

  他买了一匹新马,虽说用的是应独舸的钱,可也没手软,选了一匹十足的好马。两个人的脚程由是快了许多。西北边陲,街边小店的幡子上都写着婆罗钵文,长条和点点在一块勾勾画画,仿佛什么神秘的符咒。

  “再走三日,过了关口,就是高昌了。”

  应独舸手头一把数不清的假官文,口中一条黑能说成白的舌头,叫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边陲。两个人一会儿是出来倒腾生意的表兄弟,一会儿是出来游方的武林弟子,几乎看不出破绽。

  应独舸坐在马上,吟鞭一指,遥遥指向远方的望不尽的黄土。

  “我已做好了官文,到时咱们跟着商队,一块儿到对面去。”

  图罗遮的长相在边陲的商队中并不稀奇,在此地的商队多是从关外而来,或往关外而去,不少番邦人来做生意,有时也做汉人打扮。不知道应独舸许了人什么好处,过了今晚,他们第二日就能和一个商队出关。

  玉门关,当日图罗遮曾落败假死的地方。

  如今再要行过此地,不可说没有几分萧索之感。当日他与李殷在此一战,声彻武林,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图罗遮信马由缰,让那马正在关口打转,“武林中都是如何说的?”

  “你是说你和李殷那一战?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你们这一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打了三天三夜才见分晓;当然啦,也有的说,魔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几炷香喝盏茶的工夫,就败啦。”

  任性妄为、叱咤风云不过六载,如今竟然只能在他人口中听自己的故事。

  “不过说来,我倒很好奇。你是因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断云双璧’不做,要去杀自己师父的?”

  “好奇?你自己去杀一个师父看看就知道了。”

  “不巧,我师父走得早。”

  两个人斗了一番嘴,找住店睡下不提。第二日清早,和商队在关口汇合。

  *

  “咱们商队之前赔了不少,请不起正经镖局……但是我们统共没几箱货,就劳烦小哥多费心,多费心。”

  “好说好说。”

  商队的头儿留个大胡子,对着应独舸赔笑脸。

  “敢情你说的和商队一块走,是给人走镖。”

  图罗遮冷笑一声。

  “这有什么的?”应独舸收了大胡子塞给他的几块碎银子,在手里随便掂了掂,“走南闯北,少不得要找路子赚点钱。不然你这身衣服,这匹马,都哪里来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图罗遮功力尽失,丹田里一点影儿都摸不着,三丈远多,缀在商队后头,偶尔瞥见应独舸的后脑勺。这商队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做体面生意的——前两车运的说是苏州锦缎,邛窑瓷器,后两车就有得看了——两个木头削成的大笼子,里面三三两两地塞着人,打眼一扫,大约能有十来个人。全都是女人,高鼻深目,看来像是番邦人。

  “这年头奴隶生意不好做吧?”应独舸走在前边,和大胡子并着辔头,随口问道。

  “可不是么,从曹国买了几个女奴隶,到了苏州,人家说不认这个手续。只好寻思到高昌脱手算了。”

  图罗遮垂眸望去,那笼子里的女奴全都给打了药,有的昏昏沉沉的,有的对着空气流着口水傻笑。

  “这几年,奴隶还要挑血统哩!都说波斯的奴隶能歌善舞,呸!他们也买不起啊!在我这里挑挑拣拣的,说都傻了。我看是他们穷傻了。”

  看过官文,出了玉门关,风沙越见得大了。从玉门关出来,到高昌,须得五日的脚程。这条路商队们都走惯了,就风餐露宿几个晚上,不费钱,第二日还能起来继续赶路。

  大胡子并应独舸和图罗遮三个人一块儿,先生了火,商队在另一头收拾帐篷。

  “一出玉门关,这气候就不一样啦——你瞧,太阳一落下去,沙漠里的这个风唷,刮得刀子似的。”

  “以前没来过,倒不知道气候这么恶劣。我们是沾大叔的光咯。”

  应独舸脸上现出甜笑,很周到似的把水囊里的水分给大胡子。

  “不过,那边笼子里那些奴隶,不必管么?”

  两个木笼子,不知道是怕着火还是压根不关心,离两丛火堆最远,女奴们都衣不蔽体,胳膊叠着胳膊,大腿缠着大腿,凑在一块儿打哆嗦。

  “呸。”大胡子往火堆里啐了一口,“一堆赔钱货,早就砸手里了。能卖的卖了,死了也亏不到哪儿去。”

  “嗳——别生气,别生气。做生意哪有不亏的。”

  应独舸随手用树枝拨了拨火,火光映在少年人的眼中,显得他的双眼亮得摄人,反而显出极致的冷。

  “你也是曹国人吧。”

  一天都没搭话的图罗遮一开口,似乎把大胡子吓了一跳。

  “是啊。讨生活不容易,两地奔波……现在还赔得这个熊样。”

  翻来覆去,不过是“做生意时好时坏”“今年一定财源广进”的片汤话安慰一番,图罗遮问完这句,再懒得开口。三个人没熄火堆,一是怕冷,二是防狼,就这么和衣倒下,凑活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