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黑田的可惜夜>第24章 第二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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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冬站进去,将门关上,连接处很窄,很昏暗,几乎只有两个人勉强擦肩过的距离,单冬往里头一站,空间就变得更加闭塞,两人凑得很近。

  不知道是因为冷气被门隔住了,还是因为别的什麽,这里的温度格外地高。

  黑田额头上又冒出汗,脸红扑扑的,鬓角汗湿成一缕一缕的,整个人窝在角落,看起来分外狼狈,单冬不禁看得出神。元宝的哭声小了点,还在不停地抽噎,黑田转头看见他,还有纸巾,就从他手中接过纸巾,低声说:「谢谢。」

  单冬这才稍稍回神,发现那孩子一直在咬黑田胸前的衣服,亚麻的材质轻薄,而且他衬衫下好像没有再穿件衣服,湿润的布料伏贴着他的胸,显露了那一点突起。

  单冬嚥口水,从那上面移开视线,他刚刚待在这……是在给婴儿咬吗?他忍不住去想,想他在这麽昏黑的地方,弯下腰,拿着贫瘠的胸脯去喂,去给人嘬,前后车厢里都是人,随时都会有人经过,随时都会有人看他被咬。

  单冬忍不住问:「这孩子是你的吗?」他有满肚子的问题,个个都很尖锐,个个都在控诉质问,但最后他选了个最温和的。

  黑田一愣,他撕开纸巾的口,摇摇头:「不是的,这是我的姪女,我弟弟的孩子。」

  「那你结婚了吗?」单冬又问,像水库洩洪般,一发不可收拾。

  黑田抬眼去看他表情,猜不透他的问这话的动机,他抱紧元宝,往后退了步:「没有。」

  单冬有那麽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入了梦,那久远的梦,梦里也是这样,黑田进一步,他退一步,到最后也说不清谁进了,谁退了。

  连接处充满着热气,他咬着后槽牙,捏紧手心,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看着黑田有些害怕的样子,觉得他有义务去点醒黑田,让他认清事实,所以单冬迂迴地说:「我……以后有个梦想。」

  黑田没有打断他,静默地听他讲,单冬嚥口水,继续说:「我以后想结婚,然后生小孩,生男孩女孩都可以。」

  黑田抬头,望着他,那一瞬,他的神色很複杂,单冬也说不准那裏头有什麽,可能有血肉被剜出的痛,还有如死灰般的认命,但那就只有那一瞬,很快,黑田就收拾好了情绪。

  黑田眨着眼,不知道想眨去什麽,他低声说着:「嗯,你一定可以,有那麽多女生喜欢你。」

  他勾起嘴角,表情很温和,是长辈的样子,如果他的指尖没有发颤,单冬几乎就要认为刚才那眼神是他的错觉,只听黑田笑着说:「你也不要辜负人家女生,我觉得刚刚和你一起的同学就挺好的。」

  单冬听着他的话,心里陡然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烦躁着,像一头困兽,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连接处里就陷入沉默,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元宝的哼哼声。

  他张张嘴,还想说点什麽,却被黑田抢了话头:「老师之后没办法再带你重补休了。」

  「啊?」单冬呆愣,只见黑田眼神闪躲,自顾自地说:「我去请了其他老师帮忙,时间是定在下个礼拜,她是个……很有教学热诚的老师,书教得很好,人也年轻,比较清楚学生在想什麽。」

  黑田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像叮嘱小学生一样和他说:「你要乖乖听人家的话,请假了要提前说,作业不会写也要说。」

  单冬愣着,反应不过来,最后嘴边只蹦出一句:「为什麽?」

  他陡然意识到,脱口而出:「难道是因为……」

  「不是!」黑田急忙打断他,怕他说出那不该道破的事实,一旦讲明了,他和他就不能再是老师和学生,这会害人,「是我接了行政工作,之后会很忙,人也不常在学校。」

  黑田说完,吐了一口气,像是卸下心中的重担,他晃着元宝,怕单冬继续往下问,就状似不经意和他聊着:「今天……比赛还好吗?」

  单冬表情木然,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捋不清,各个想法扭打在一起,黑田不教他重补修,这难道不是刚好称了他的心吗?那为什麽……现在会这麽难受?

  他想不明白,但还是愣愣地顺着黑田的话:「嗯,中间有输有赢,最后赢了。」

  单冬低头,想去看他表情,但黑田头低低的,什麽也看不见,他突然觉得黑田很贼。黑田又说:「嗯,老师觉得抱歉,食言没有去看比赛,我今天带元宝去打针……」

  黑田毫无意义地解释,只觉得那些藉口越讲越苍白,最后他举起拳头,伸到单冬面前,想和他碰拳:「那……恭喜你赢了球。」

  单冬看着他的拳头,一时不理解,黑田以为他不想和他碰拳,就讪讪地收回手,和他说:「老师要在下一站下车,我先走了。」

  黑田紧抱着元宝,从他身边经过,像避开什麽似地离开车厢连接处,他慌慌张张去拿袋子,和女同学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车厢门一开,他就赶紧走了。

  单冬的证词12

  傍晚,单冬洗了个澡,一头栽在床上,他捉着心脏的位置,琢磨不透自己当时的感觉。当下看到他的表情,听着他说重补修的事,啧,很他妈的乱,还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很憋、很不痛快,下意识就是想……

  至于最后那个碰拳,单冬懊恼地捂着脸,他后来才猛然意识到,但是迟了,黑田人早就跑的没影了。而且……他还是搞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麽了,是在不捨吗?又不是见不了面。

  单冬嗤笑一声,自己又不是小孩。此时手机响了,他翻身过去拿,打开一看,是重补修群组的讯息。

  是黑田发的,单冬连忙点开来看:「@All 各位同学晚安,老师因为下学期要接行政,这学期之后会变得比较忙,无法再负荷重补修的教学工作。」

  「但请同学们放心,我已经沟通好之后各位的重补修老师,也交接了各位的进度,等一下就会传新老师的联络资讯,还请各位同学多加注意,明天就可以到新老师那边报到。」

  「不好意思给各位造成困扰,老师也觉得很抱歉。最后祝福同学们顺利完成学业。」

  过不久,他就贴了一个line的联络资讯。单冬愣愣看着讯息,硬是没有点。没有想到黑田的「之后」那麽快,就是明天。

  单冬久久地看着他打的讯息,猛地坐起来,点开了手机月曆来看,他算了算,离毕业只剩下三个礼拜,最后一礼拜是毕业旅行,所以实际上只剩两礼拜,每礼拜有四堂英文课,还有……八次见面。

  但依照黑田的劣根性,这八次见面中,他们不会说到话,不光是不说话,啧,妈的,单冬焦躁地摸着后脑杓,他都能想像那画面,黑田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上课一进教室就装忙,下课一熘烟就跑了,成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自己的线之后当缩头乌龟。干,黑田明明才是那个告白的人,怎麽会是他在急?

  单冬咬着牙,从愤慨的情绪中拉回来,这才意识到了现实。所以这之后就等于是……不会再见面?

  他想到这里,倏地一愣,脑袋里犹如白光一闪,原来自己是想和他见面吗?单冬怔怔地看着月曆,陷入沉思。

  黑田的证词27

  黑田回到家,家里已经亮起灯了。他把东西放在玄关,走到客厅,母亲走过来抱走了元宝,黑田才放松地瘫坐在椅子上。

  母亲抱着元宝去逗她,转身就带她去洗澡了,黑田站起来,把袋子裏的东西拿出来归类,又想起那本疫苗手册,他翻了翻袋子,脸色刷地一白,提着袋子,把所有东西倒出来,就是没看到那鹅黄色本子。

  完了,是丢在哪里了?黑田抓着头发,仔细地回想,离开卫生所时还拿在手上,之后逛街就没有丝毫印象,可能是从袋子裏拿东西时掉出来了。

  他咬着下唇,着急地拿出手机,去查弄丢了手册该怎麽办。结果跳出来,黑田松一口气,好在补发手续没有很複杂。

  他放下手机,把东西都拿去放,坐在客厅里传讯息,一边传,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等到他敲下最后一个字,传完讯息,才如释重负地软在沙发里。

  他摸着左胸口,心里的酸涩感还在,但已经少了不少。黑田想,就这样一直到毕业就好了,早该结束的。

  隔壁房间里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母亲帮元宝洗好澡了,他走过去,站在隔壁房的门口,看着母亲在擦着元宝,小声地和他报备:「妈,我不小心弄丢了元宝的疫苗手册。补发不难,只要去附近的卫生所……」

  母亲一语不发,等他说完,她才淡淡地看着他,只问了句:「你相亲名册看了吗?」

  黑田愣住,一时不明白母亲为什麽要问这个,但他也回答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抓着衣角不停地揉。

  母亲转身背过他,弯着腰要帮元宝包尿布,絮絮地说:「你姨婆的儿子前阵子结了婚,甚至孩子都怀上三个月了。」

  「你今天要是有个人陪你,是不是就不会弄丢手册了……」

  黑田听到她的话,脚一阵阵地发软,他依靠在门框上,这些话彷彿鞭子一样,抽在他心里,抽得虽然不重,但因为是母亲说的,鞭子上就长了倒刺。

  他看着母亲的背影,想起之前的事,那张作文纸,她的脸,还有她当时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

  原本是那样的暖。

  「妈,我……」黑田心脏不停地狂跳,他深呼吸,耳朵能听到血液的汩汩声,他张了张口,口乾舌燥,支支吾吾地开口,他紧抓着左胸膛的衣服,声音发颤,带着不容轻忽的决心:「我喜欢男生。对不起,我没办法……」

  母亲的手一顿,她没有转过来,但黑田看见她头低低的,颈子连着背都在发抖,黑田情不自禁地喊:「妈……」

  母亲松开元宝,拿手背去抹脸,抹了一两下,还是没转身看他,还是那样倔强地、固执地挺着腰杆,她带着哭腔,哽咽地对他说:「阿田你……先离开好不好,我需要……想一想。」

  黑田听着她的声音,惶恐地退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麻了,身体空空的,没有感觉了。他扶着牆,一瘸一拐地离开,边走,眼泪就滑了下来,他想起今天在火车上,自己对弟弟的那些评价,自嘲地笑着,或许他才是那个光活着就能成为坏人的人。

  他跪倒在牆边,弯着腰,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