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黑田的可惜夜>第2章 第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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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四起,几枚子弹刺穿牛皮车棚,妻子连连惊叫,即使远在欧洲,她也曾听过印地安人的「事蹟」,烧杀掳掠、吃人肉、喝人血,是不可教化的蛮荒!

  小狗疯狂地吠叫,男主角反手拢着妻子,把她护在背后,一手抚摸胸口的十字吊坠,他也心神无主。

  枪声渐渐没了,他再次掀开车帘,看到的,是那个经验最老道、总是骑着最烈的马的老牛仔跌落在地。

  整个队伍束手就擒,俨然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印地安人逼停了车队,好几个印第安男人在队伍周围停下,几匹马「嘶嘶」地喷气。队伍里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前头的车夫不知道该怎麽办,眼神不安地游移,连连看向男主角的车。

  为首的印地安男人高大黝黑,修长的肌肉在豔阳下鼓动,他跳下马,顺着车夫的视线,看向车队中央,那灰扑扑的车棚走去。

  车里的男主角拿着左轮手枪,手在不停地颤抖,他瞄着车窗方向,一但有人掀开帘子,出现在他的射程内,他会毫不犹豫一枪击毙他,儘管这是他第一次开枪杀人,儘管这违背他的教义。

  黑田屏住呼吸,他像男主角一样,绷紧着全身的肌肉,就算已经看过几百次,他还是忍不住紧张,紧张中夹杂着期待,期待电影后面那印地安男人会做的事。

  妻子紧贴着男人的背,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狗在低吼,有誓死护主的决心。

  男主角听着外面的风声,沙沙的脚步声,碎石相互摩擦,他握紧手枪,指尖轻轻搭在板机上。

  「砰!」的声响突然在教室炸开!黑田心脏倏地一紧,全身僵住动弹不得,全身被冷意贯穿,他吓坏了,但这一声不是电影的枪声,是从教室后方传来的。

  黑田缓过神来,心里腾起一股恼怒,他扶着眼镜,气急地站起来,甚至连带着椅子「哐当」倒在地。

  他心里错综複杂,恼羞成怒、无措还有惊醒后的自责互相交错。他责问自己,他明明是个老师,却没有做到老师应尽的职责,管不住班上的秩序,教不会这些孩子哪些事是错的、不该做的,还自顾自地在沉浸在电影里。

  黑田眼神一扫教室,地上有彩色的屑片,是破掉的气球,他冷冷地对全班问道:「是谁干的?」

  背景音是一阵枪林弹雨,男人女人的尖叫声,与之相对的,全班陷入一片沉默,没有人承认。

  黑田抱起胸,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他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来回踱步:「是谁做的?没有人承认是吧。」

  「班长人呢?」黑田太阳穴隐隐作痛,班长缓缓举起手,小声道:「老师,我在这里。」

  「你有看到是谁做的吗?」黑田眼镜下锐利的眼神扫向他。

  班长避开他的视线,支支吾吾:「呃……我,这个……」

  班长陷入沉默,用眼神向隔壁同学求救,黑田等着他回答,班长受不住这种煎熬,用力拉了拉隔壁的袖子,那同学被他烦得受不了,忍不住直接举起手:「老师!班长刚刚都在睡觉,不知道是谁啦!」

  全班哄堂大笑,黑田却没有随着氛围缓和,相反地,他继续抱起胸,严肃地绷着嘴角,眼神不带丝毫笑意,同学见状,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班上气氛又陷入死寂。

  黑田带着不罢休的气势,继续点下一个人:「风纪呢?」

  「嗯?」风纪一脸为难,搓着手指,眼神带着挣扎,一会儿看向黑田,一会儿又看了看其他人,最终低下头:「老师……我也没看到是谁做的……」

  黑田不信,不相信全班没有一个人看到,他接下去要点下一个人起来问,单冬突然举起手,带着无所谓的劲,懒懒地说:「我做的,你别再问了。」

  黑田的证词03

  黑田坐在厕所的隔间里,垮着疲惫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歎口气,他眼眶酸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毛中间的皮肉。

  黑田拿手帕摁去脸上的汗,他冷静下来,心里只有无措和歉疚。他又把一切搞砸了,凭着一股怒气做事,波及到无辜的人,逼迫学生指认同学,最后还害及……单冬背黑锅。

  他知道气球不是单冬玩的,那些气球碎屑离他至少有两个过道。也知道风纪不愿意指认的原因,毕竟没有哪个学生想得罪人。

  可正是因为什麽都知道,黑田才感到无力又自责。

  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情绪控管也差劲的人,到底有什麽资格当老师。

  这间学校不是黑田的第一间学校,他之前待在一所市内的明星私校里,那里校风严谨,每个学生都用功读书,立志考上顶大,他从来就没对他们担心过什麽。

  但自从他考上正式教师,调派到这间乡下高中后,他教书的热诚也渐渐消磨殆尽。学生们都不愿意上课,交功课也总是随意凑合,每天都只顾着吃喝玩乐。

  他和学生相处不来,和同事之间也格格不入,总是聊不来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黑田无力地垂下头,他觉得在这所学校里的每个人都麻木了,老师对无所事事的学生感到麻木,学生对尸位素餐的老师感到麻木。

  他摘下眼镜,弯下腰抱住大腿,泪水再也挂不住了,滴滴答答落在裤子上,浸湿了衣料。他害怕,害怕自己有天也会变得这样麻木不仁,然后和这个地方一起堕落,可现下最无力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黑田就这样,弯着腰哭了一段时间,哭完了,他直起上半身,拿起手帕的另一面按掉脸上的泪,他走出去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什麽老师,下午已经有些人回家了。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处理其他班的考卷,试算小考的成绩。

  时间过去得很快,下课钟打了,黑田拿出课本开始做笔记,备明天的课。

  他的位置在办公室的角落,桌上摆了台笔电、好几本英文课本、各式参考书还有各个出版社的英文辞典,他埋在书后,没察觉到办公室来了其他人。

  直到有双手拍了黑田的肩膀,一道憨厚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拍谢,黑老师,打扰一下。」

  黑田抬头,是三年甲班的班导。陈政刚站在那,他背后也站了两个学生,是单冬跟展正,两人脸色都不怎麽好看,各自斜着眼盯着办公室角落。

  「陈老师,怎麽了吗?」黑田站起身,办公室角落一下子就站了四个男人,有点狭窄。陈政刚把所有人都拉出来,手肘猛地一拐,重重地给展正来一下,中气十足地吼:「你快给黑老师道歉!」

  展正白了陈政刚一眼,站出来,抬起头对着天花板,随意敷衍地大声喊:「黑老师,对不起!是我在上课玩气球,我以后不会了!」

  单冬站在在展正背后,嘴角一抽,差点没憋住笑。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悄悄看过来,那些视线让黑田尴尬,他看得出展正没有悔意,于是张着嘴,就想再说些什麽,却看到陈政刚眼神飞过来,他蓦然一顿,垂下眼,摆摆手说:「嗯,下次别再做了。」

  陈政刚把展正抓回来,就一掌拍在单冬的背上,把他用力推到黑田面前:「换你!」

  单冬一个踉跄,站到黑田面前,展正幸灾乐祸地瞧着单冬,嘴角翘得很高,单冬警告地瞪他一眼。

  黑田以为他也是和展正一样,要为气球的事道歉,忙向陈政刚解释:「陈老师,他没有……」

  陈政刚打断他:「不不,黑老师,不是同件事,你让他自己讲。」说完,就像是要顾及单冬的面子,扯着展正,站到远点的地方。

  黑田只得退回去,单冬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黑田知道他很高,但从来就没有这麽近距离地感受过。

  今天穿的皮鞋有后跟,但他还是只到单冬的胸口,黑田本能地想闪过对方的眼神,因为他身高的压迫感,他眼神里的攻击性,又或着,是因为自己那些隐密、不可告人的心思。

  单冬开口,似乎是有什麽为难的事,坑坑巴巴地没说出一句话。黑田看他结巴的样子,和在班上简直是判若两人,不禁觉得有些差异。

  黑田恍然,才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男生还是个高中生,只是趋近成熟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更像个男人。打耳钉、剃断眉平头,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大人。

  黑田想起班上的事,垂下眼,心里忐忑,面上却是冷淡的,堪堪维持着身为老师的一点自尊,他声音细如蚊喃,飞快地说:「老师我……也感到很抱歉,害你出来背黑锅,我晚点也会去找你们班的班长跟风纪,说声抱歉。」

  单冬一愣,没想到黑田会和他道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憋出个「喔」。

  黑田看他好似不在意,反倒有些呆愣的脸,点点头,犹豫一会儿,才扭捏着问他:「你要和老师说什麽?」

  单冬挑眉,回过神,似乎是想起那麻烦事,他摸着后脑杓,破罐子破摔地歎口气,好看的脸也皱成一团:「就是……你能帮我重补修吗?」

  「重补修?」黑田惊讶,用狐疑的语气问他:「你……都要毕业了,学分还没补完吗?」

  单冬搔搔头,不耐烦地承认:「对啦……」他动来动去,回避掉黑田的视线:「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帮我补?」

  黑田虚握着拳,指关节抵在下巴,想着他可以帮这个忙,当作陪个不是,于是点点头:「老师可以帮你补,」随即神色认真,警告地看着他,像张扬舞爪的猫,「但我的重补修是要认真写考卷的,不是那种出席就能过的重补修。」

  陈政刚看单冬好像说完了,才走过来,一把勾住单冬的肩膀,另一手热络地拍拍黑田:「黑老师,他的英文就交给你了!这傢伙A到Z都背不起来,麻烦你教他口说的时候,直接骂!不用和他客气!」

  「口说?不是重补修吗?」黑田疑惑。

  陈政刚斜眼看向单冬,怪他话怎麽都只说一半,和黑田解释道:「重补修当然是要有啦……但学校那边有计划,今年开始,打算送一些学生去国外打球。」

  黑田一愣,随即点点头,虽然陈政刚没说得太明白,但黑田心下了然,他的功用就是让单冬出国时会讲英文就行了。

  这个学校成绩最亮眼的,反倒是这些体育生们。

  黑田看着单冬和展正打闹,心里描摹着他未来的样子,他有天会登上国际舞臺,然后全世界能在电视转播上看到他,一个跳投,一个在比赛终局的逆转胜,最后成为年轻有为的球员,成为挥舞手就能煽动全场的存在。

  那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和他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