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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的证词01
黑田拿着红笔，在英文考卷上来回划，最后在卷子的右上角打上分数，68分，这是最后一张考卷。黑田呼口气，吹乾多出来的笔墨，他理理改好的考卷，夹上燕尾夹。
黑田伸着腿，转着脖子，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大部分老师都出去吃饭了，只剩一个别科系的英文老师，正趴着午休。
黑田看了眼时间，中午12：47。
四月下旬，办公室已经很闷热，渐渐没有了春天的样子。黑田两指扯开衬衫领口，反復看着时间，舔舔下嘴唇，双腿在办公桌下来回交叉摆，焦躁地等待着什麽。
中午12：49。
外面蝉叫得响亮，黑田隐隐听到盖在蝉声下的吹哨声，「哔——」。
他像是收到什麽信号，蓦然站起来，一把拿过桌上的保温杯，走出办公室，他顺着走廊走到底，左拐弯上楼梯，来到四楼。
杯子里的水还有一半，黑田的脚步却有些急，他的手颤抖着，保温杯里的水晃得厉害。
吹哨声越来越近，还有训练有序的口号声。
「我说一，你说二！」
「一！」
「二！」
「大声一点！都没吃饭啊？」
「一！」
「二！」
……
四楼没有人，这里只有不常用的专科教室，黑田走到角落的饮水机，一旁是瓷砖栏杆，栏杆外有棵树，树外面就是操场。
黑田倒掉杯子里的水，犹豫片刻，才推着眼镜，偷偷越过栏杆往外看。树叶的缝隙间，校篮队在那里训练，一队人马在跑步，此时教练吹哨，高喊休息，几个男孩子才瘫倒在地，累得说不出话。
其中一个男生直挺挺地站着，直接把无袖上衣给脱了，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上面都是亮晶晶的汗，他身高很高，应该有190以上，留着平头，手从后脑杓往脖子一抹，帅气得一塌糊涂。
汗水、社团、一起吃苦的队友，「青春」典型的刻板印象。
黑田的脸有点热，热得令人难受，不知道是因为那介于少年和男人的身体，还是那蓬勃的青春气，又或者，身为一个老师，却不知廉耻、遮遮掩掩的，几乎每天都跑到这里来偷窥一个男学生。
他知道那学生，那个男生叫单冬，高三的，是他其中一个班上的学生，他教他英文。
想到这里，黑田捏紧了手中的保温杯，他垂下眼，心里突然憋闷起来。他们之间的关係，谈不上多和睦，甚至是不熟的，他们是相互不理解的老师和学生。
这也是「老师」典型的刻板印象吧。
教练宣佈解散，单冬拉起地上几个男生，好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推搡，最后一起离开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影后，黑田才收回视线，重新装了水。
饮水机是不锈钢做的，黑田瞥了一眼，上面有自己的倒影。
他穿着衬衫，系着纯色领带，下半身穿着磨平的西装裤，棕色的，没有什麽特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根根都贴在该待的位置，发根是黑灰色的，他摸上头发，甚至都要白了。
黑田的视线在操场上留连，单冬他会穿着无袖运动背心，下半身穿运动短裤，黑色的。头发很短，几乎是紧贴着头皮，摸上去感觉会很刺，也是黑色的，那是旺盛的颜色。
黑田凑近饮水机看，琥珀色的粗框眼镜，眉毛是淡的，脸上有班，有皱纹，尤其是眼角，黑田不爱笑，因为一笑起来眼角就会起皱，像揉过的纸，他不喜欢。
单冬的脸，他看过校网上的得奖照片，轮廓很深，嘴唇的线条很明显，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小小的，就卧在嘴巴旁。
好看，又招人喜欢。
自己长得既不好看，也绝对不讨人喜欢。
黑田心里一股酸涩，越去想，心里越酸。杯子里的水到了五分满，黑田换摁了热水钮。
他吐口气，猛地捏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再去看。黑田痛苦地闭上眼，像个动了歪念头的神父，正忏悔自己犯下的错。他是一位老师，他的品德得要高尚，他对学生，不该有这种肮髒又不堪的想法。
此时钟声突然响起，黑田肩膀剧烈地抖一下，胸膛不停起伏，肩胛也微微汗湿。他拿着杯子，回身往办公室走去，黑田的脚步加快，像逃跑似地离开四楼，他看了眼手机，离下午的课只剩下五分钟。
黑田的证词02
下午有高三的课，但现在高三们都考完学测了，大多人都已经不在状态，尤其是乡下的高中，几乎每个人都提前放假了。黑田也管不动他们，乾脆在每节课放电影，消磨打发时间。
黑田正了正神色，提着电脑包，走进三年甲班的教室，学生乱哄哄吵作一团，风纪看到老师进来，扯开嗓子：「安静！老师来了！」学生才稀稀拉拉回到位置，黑田走到讲臺边，和风纪要了点名表。
黑田扫过一圈教室，班上有几个空位，他抿抿嘴，心里有数，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他还是问了风纪：「校篮队那几个还没回来吗？」
风纪是个女学生，平时在班上是尖牙利齿的模样，此时却面露难色：「对，可是他们……」
黑田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了，直接拿起笔，在几个名字后面画了叉。笔尖往下，停在单冬的名字后面，他迟滞一下，最后也注记上叉。
画完，把东西递回给风纪：「有证明再拿给我消吧。」黑田转身从电脑包拿出笔电和转接头。
风纪一脸为难，和黑田哀求：「老师，就通融一次吧！他们也不是故意要迟到的……」
「规定不是拿来通融的，」黑田板起脸孔，皱着眉毛，手上继续摆弄电脑，「而且这样对准时来上课的同学不公平……」话还没说完，走廊上就传来好几个人的跑步声。
几个男生边嘻笑打闹，边互相推搡，嘴上有各种叫駡，他们横冲直撞，冲到教室门口撞成一团，明明毫无意义，这几个人却乐此不疲，相互叫嚣大笑。
其中有个壮硕的男生转过头，瞥见臺上的黑田和风纪股长，脸色一变，浓黑的眉毛倒竖，恶狠狠地「干」了一句，跨着大步走过来。
黑田警惕地看着他，他腰杆直挺，手上却悄悄捏紧了的线，掌心汗湿。这个壮硕的同学叫展正，是班上其中一个混混，也是校篮队上的。
展正嘴巴不乾淨地嘟哝，伸手「砰！」地把某个东西往桌上拍，对他努努下巴，挑衅地问：「这不是你要的证明？」
桌上是一张便条纸，有好几个不同字迹的学生签名，最后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写了一句「有事耽搁，请见谅。」，署名是「陈政刚」，三年甲班的班导师，也是校篮队的负责人。
展正就站在台前，嘴角翘得高高的，得意地觑着黑田，看他接下来还能说什麽。
这「证明」一看就知道是拿来搪塞任课老师的，只要班导事先写上几句范本话，学生在迟到时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拿给任课老师交差。谁还会去管是不是真的有事呢？
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甚至还有班导的默许，黑田当然也不能拿他们怎麽样。他甚至……都不应该去在意的，但就像眼睛里揉进沙子，虽然小，但足够让人不舒服，尤其是他们那理所当然的态度。
自己是不是太较真了？黑田嘴角动了动，可最后还是什麽都没说，他低头看着便条纸，抿抿嘴，才若无其事地朝风纪伸手，风纪连忙递上点名表。
几个男的走到台前，将黑田团团围住，看到他吃鳖的样子，甚为自得地相互对视，挑了挑眉。
黑田心下既难堪又无奈，但他脸上不显露，只装作认真的样子，一一对着点名表和男生的脸。单冬就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他最高，即使站在角落，也是相当醒目，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麽。
单冬猛地抬头，和黑田对上眼，高耸的眉骨下，那眼神刺得吓人，眉毛边角还断了一块，他左耳钉迎着光闪一下，那闪光耀眼，黑田连忙避过他的视线，转头含糊和其他人说：「行了……都回座位去吧。」
黑田说完，把点名表还给风纪，转身去找投影机的遥控器。
几个人鱼贯离开，只听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妈的老机歪。」
有其他人急忙嘘了那个人，可黑田还是听到了，他低下头，装作什麽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自顾自地忙。
等到他忙完，默默坐到教室角落，他才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虎口，指尖连着手腕都在抖，下颔绷得死紧。黑田委屈地深呼吸，眼眶泛着酸，缓了好一会儿才歎口气，他们就快毕业了，忍忍就好，就忍过这段时间就好。
电影开始放，布幕上出现马蹄、飞尘、风滚草，这是黑田最喜欢的电影，一部西部片，有点年头了，还是黑白的。
他放的版本只有英文字幕，单字他都看过了，没有太难的。如果这节课里看电影的人多的话，他打算下次来教些电影里的单字和句子。
镜头不停地晃，来自欧洲的男主角抱着一条狗，穿着一袭白衬衫，静静地和妻子待在车棚里，他前不久才和家人们一起踏上美洲大陆，接下来就要往西岸进发，跟随这波淘金热潮。
男主角摸着小狗，身旁的妻子很年轻，她好奇地撩起棚子望出去。外头的牛仔保镖见状，轻浮吹了声口哨，她赶忙退回马车里，捂着心口，坐回男主角身边。
电影刚开始有些沉闷，大部分镜头都是风沙、牛仔的特写，没有几句人物对白。下午第一堂课，天气闷闷的，大部分人都昏昏欲睡，自然没什麽人在看电影。
黑田看了一圈教室，垂下眼帘，失望地收回视线。他转身继续看电影，马车外的牛仔突然躁动起来，来回奔走。妻子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紧张兮兮地问发生什麽事了，男主角这才掀开帘子。一旁牛仔驾着马靠近，抛给他一把左轮手枪，摆摆手让他退回去，有不速之客来了，专门打劫淘金客的。
教室后座开始有窸窣的说话声，还有手指摩擦橡胶的声音，有些刺耳，但还算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这时，黑田应该要站起身，端起老师的架子，去警告这帮小鬼，呵斥他们安静，但他没有。
或许是之前大大小小的冲突让他累了，想任由他们去了。又或许是，此时此刻眼前的电影更吸引他，黑田双脚换了个放松的姿势，痴迷地看着布幕。
镜头切到黄沙滚滚的荒原，好几匹无主的马从山那头出现，马跑得飞快，远远地分成两队，从后面追上男主角的车队，包抄了他们，但马匹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地和队伍平行。
牛仔们纷纷拿起枪，瞄着马，枪口躁动地来回巡，但马匹在射程外，牛仔开几枪，都令人失望地射偏了，牛仔啧一声。
这些马的腰腹上有挂绳，明显有问题。
号角声乍起，「呜呜」声在荒原上绕，牛仔们脸色一变，是印第安人！霎时间，好几个上身赤裸、挂着鲜豔羽毛的人从马侧一一翻起，压低上身贴伏在马背上，举着土制猎枪，向车队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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