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男人的脸上还灰扑扑的,但是不难看出,对方长得很英俊。

  “您好,还记得您是谁,叫什么名字吗?”

  对方奇怪地看着医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目光朝纪守秋传过来。

  医生摇摇头,拿过一旁的病历本,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说道:“如您所见,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纪守秋吃惊地问:“是失忆吗?”

  想不到在课外读物里看过的情节,居然在现实中出现了。

  “简单来说,是这么回事。”

  “永久性?”

  医生笔一顿,“说不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医生把病历本交到纪守秋手上:“我们这儿目前的水平,没法判断他出现这个状况的原因,失忆的情况又会持续多久。”

  纪守秋拿着病历本,他不过十九岁,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对方又是陌生人,情况棘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要不要把他送往城里更好的医院呢?”

  “去了好的医院就能让他好起来吗?”

  医生想了想,说:“难说,更加详细的检查是一定会做的,只不过具体的情况说不准。”

  纪守秋犯了难,他看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对方正打量着病房,对到纪守秋的目光时,微微一笑。

  纪守秋忙移开眼。

  “家属决定好了吗?虽然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记忆方面的问题还是尽快检查一下比较好。”

  “家属?什么家属?”纪守秋奇怪地说。

  医生愣了愣:“你不是他的家属?”

  “不是啊,他倒在我家田附近,然后我就把他送来了。”

  二人对视,不由得再看了陌生的男人一眼,心下都犯了难。

  纪守秋想的是,既然捡到了,那么干脆好人做到底,带男人去检查,可是想到自己的家庭并不富裕,而且男人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来历背景他一概不知。

  他余光看到男人似乎伤口还在作痛,手轻轻抵住额头。念头又纠结起来,万一没去检查,对身体造成什么大的影响,那该怎么办?

  病房里一时无言,寒冬的深夜里,灯光间或闪烁着,寒风撞击在玻璃窗上,发出阵阵响动。

  这时,一个人推开了病房的门,是一名警察。

  应该是和纪守秋一起把男人的村民们报了警,毕竟纪守秋只是个高中生,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警察很年轻,看起来二十五岁的样子,身上带了一层寒霜,看样子刚赶过来。

  “你是纪守秋?”

  “对,我是。”

  “人你发现的?”

  “没错。”

  纪守秋把自己捡到男人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又描述了现在男人失忆的事实。

  警察认真记录着,听到这儿也不禁皱了皱眉。

  “不过,”医生突然说,“病人失忆的情形也可能会突然好起来。”

  “什么意思?”警察问。

  “原因不明的失忆,可能在某天,突然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是刚才......”

  纪守秋刚想说话,没想到医生扫了他一眼,对方抿紧嘴,是一记无声的警告。

  “我觉得,我们还是送他去更大的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他还是说出了口,医生瞪着他,警察皱的眉更深了。

  河村太偏僻了,陌生人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要是他有能力,他一定会帮助这个人。

  “那个,其实我觉得不去也行。”

  当事人在看三人陷入沉默时,突然开了口。

  他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我现在感觉挺好的,除了伤口有点疼。”

  警察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病人,下了结论:“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警察拍了拍纪守秋的肩,接着说道:“住院费就由我来出,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大家觉得可以吗?”

  “我没意见。”医生无所谓地耸耸肩。

  “费用是警方承担吗?”纪守秋问。

  “不是,我个人承担。”

  纪守秋心想,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警察看穿了他的想法,安慰道:“我是警察,帮助有困难的人就是我的义务。”

  “那......好吧......”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纪守秋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可能是记忆受损的缘故,男人这时才意识到,说不定身上有证件之类的,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他开始翻找起来,无意间又撕扯到伤口。

  纪守秋看见了,连忙过来查看:“还好没裂开。”

  男人微微一笑。

  “你在找东西吗?”

  “对,看看有没有带身份证。”

  纪守秋笑道:“送你来的时候就帮你找过了,没有。”

  男人掏了掏口袋,依旧两手空空。

  “你在找钱包?”

  “是,总不能一直让你们掏钱。”

  他想,医疗费该由他自己承担,只是口袋里什么也没有,钱包也没有,证件也没有,更糟糕的是,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人的视线落到了手腕上的表,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把表摘了下来。

  “或许,这个能换钱吗?”

  纪守秋看男人递过来的表,表挺精致的,只是对于这些东西,他实在不懂。

  只能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警察打断了两人:“行了,就按照我刚刚说的办。现在已经很晚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你也还是学生,快回去睡觉,家里肯定有人在等你。”

  纪守秋只得应下,他夜间出来,过了这么久,爷爷估计醒了也说不定,看不见他老人肯定着急。

  “只是还得麻烦你,明天再来山下的警察局一趟。”

  “好。”纪守秋点点头。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一桩意外姑且算是解决,有警察在,自然是不用纪守秋操心的。他身体放松下来,忽觉困倦,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幕被病床上的男人看着眼里。

  出门时,男人叫住了他。

  “谢谢。”

  纪守秋露出个笑容:“没事。”

  医院离家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村民们纷纷回了各自的家。

  纪守秋拉紧衣服,顶着寒风走回了家。

  他轻手轻脚地揭开房门,一片漆黑,看来爷爷没醒。

  冷冽的寒风通过门缝往屋里灌,纪守秋打了个寒颤,急忙关上门。

  手指被冻得没有知觉,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稀里糊涂地脱了衣服,往被子里一缩,沉沉进入了梦乡。

  夜里,河村开始下雪,雪不大,却还是为整座山蒙上了白白的一层。

  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纪守秋还是起了个大早,照例烧水做早饭。

  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纪守秋看着窗户外发呆,脑子里还想着昨晚的陌生男人。

  “小秋——”

  爷爷的声音让他回过神。

  “哎——”

  他急急忙忙应了声,才发现锅里的面条已经煮好了,把面条捞起放进碗里,放上调料,再撒上葱花,食物的香气顿时散发出来。

  纪守秋把面条放在桌子上,招呼道:“爷爷,面条好了。”

  纪守春咳嗽了两声,缓步坐到桌前,休息了几天,面色看起来已经大好,纪守秋不放心,又从椅子上拿了棉衣,给他披上。

  “不用披了小秋,我已经好了许多,你自己穿吧。”

  纪守秋制止了爷爷的动作,笑着说:“爷爷病还没全好,当然要注意保暖,我不冷,而且我还年轻,身子骨好着呢。”

  说着,端着碗开始吸溜面条。

  老人叹了口气,知道纪守秋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比谁都倔,一件棉衣罢了,他也不强求。

  “昨晚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纪守秋吃面的动作一顿:“爷爷怎么知道?”

  “年纪大了,睡眠浅。”

  纪守秋也没打算瞒着他,原本想等把面吃了,再老老实实说一遍,既然爷爷现在问起,那么就将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他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纪守秋收拾起碗筷,说道。

  “造孽啊。”老人低声说。

  “没事,”纪守秋安慰道,“警察不是来了嘛,等带他做了检查,马上就能查明身份,然后把他给送回去的。”

  老人沉默着点点头,又问:“你等会儿还要去警察局?”

  “嗯,我把碗洗好就过去。”

  纪守春看着孙子的背影,意识到多年前捡到的小豆丁,突然变成了可靠的大人。

  只是他还是担心,纪守秋原本是做了件好事,但对方来历不明的,河村偏僻,说难听点,有的东西管不到这边来,他只怕纪守秋会遇上麻烦。

  而眼瞅着纪守秋的样子,明显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小秋,注意安全。”

  纪守秋只当爷爷是担心等会下山,不在意地说:“放心吧爷爷,下山的路我经常走。”

  “不是这个。”

  纪守秋一愣,扭过头,发现爷爷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爷爷,您怎么了?”

  老人整理了下表情,让面色不那么严重,开口嘱咐:“这件事,你少掺和,明白吗?”

  记得自己幼时贪玩,晚上回来才知道爷爷担心了自己一整天,那时爷爷的表情也是这般严肃,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让爷爷操心过。

  纪守秋心下没琢磨透,但还是答应下来:“好。”

  闻言,老人这才松了口气。

  纪守秋收拾好碗筷,写了作业,又洒扫了屋子,提前把午饭备好,这才匆匆下山。

  山路崎岖,又下了雪,比原本的计划花了更多时间。

  赶到警察局,纪守秋还觉得有些热,脸也红扑扑的。

  局里有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老旧的桌子前,漫不经心地看了纪守秋一眼,冷冷问:“什么事?”

  “我找......”纪守秋哑然,昨晚的那位警察,忘了问对方贵姓。

  还好这时一个人匆匆进来,带过一阵寒意,对方利落地摘下帽子:“纪守秋是吧?”

  纪守秋忙点头。

  眼前这人正是昨晚的警察。

  “跟我进来吧。”

  纪守秋跟上对方步伐,进入一个房间,房间很小,摆了一个柜子,里面零星放着一本书。房内还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对方让纪守秋坐下,从外面找出了一本笔记本和笔,让纪守秋详细把昨晚发现男人的事,又详细说了一遍。

  而纪守秋也得知了,面前的警察姓赵,刚调过来的。

  赵义放下了笔,揉着眉心,看着眼下的青黑,纪守秋怀疑对方应该一夜没睡。

  “后面可能还会有事情要麻烦你。”

  “还有什么事呢?”纪守秋问。

  不过赵义没说,只让他留了村里的电话号码,说是后面联系他。

  纪守秋想起爷爷的话,写下村里的号码,惴惴不安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