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63章

  凌初年下车时戴上了口罩,走进医院,错开大厅来往的人流,目光在中央摆置的钢琴停留了几秒后移开,看到电梯前站了很多人,他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楼道。

  陆宴舟的办公室在四楼,凌初年到时,他刚好结束一台手术,脱了乳胶手套在洗手。

  他背对着门,白大褂挺括熨平,贴着笔直的西装裤,身姿修长,和唐轶的气质相似,但处于一屋子简单陈设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中,又多了几分令人敬畏的肃然和清正风范。

  凌初年敲了敲门。

  陆宴舟回头,光看他的眼睛就认出了他,关掉了水龙头,说:“进来吧。”

  凌初年顺手把门关上了,阻隔了里外的声音。

  陆宴舟调了下空调度数,坐到位置上,抽了几张纸擦手,对对面的凌初年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凌初年摘下口罩,折好,语气不咸不淡:“上课时间紧,没有空。”

  “哦,忘了,你们已经高三了。”陆宴舟恍然大悟,露出略带歉意的笑,“离开高中校园太久了,都快忘了时间。”

  凌初年抓住字眼,疑惑道:“你们?”

  “你和陈誊不是朋友吗?”

  “你认识陈誊?”凌初年稍感不安。

  “准确来说,我是他的学长。我念初中时,和他在同一个学校。”陆宴舟坦然,两手交叠,不经意间透露出了更多信息,“之前你受伤的时候,他还找过我好几回。”

  凌初年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皱了裤子:“他为什么要找你?”

  无数可怕的想法从脑海滑过,医院又成了幽暗的囚笼,让他想要立马逃离。

  陈誊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的病,他的信息素和他的腺体?

  凌初年的焦虑显而易见,陆宴舟嗓音清润有力:“别误会,他只是来问我一些注意事项。”

  凌初年看着他,不太相信。

  “我骗你干什么?”陆宴舟指了指胸口前别着笔的口袋下的铭牌,“我是一名专业的医生,不泄露病人隐私是基本职业道德素养。”

  凌初年仍半信半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些失落,要是陈誊发现了,但又瞒着他,继续对他好,继续喜欢他,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不介意?

  他短暂地陷入矛盾中,一边希望假设能够成立,一边却逃避面对。

  凌初年不免再次叮嘱:“我这次来,你也不能告诉他。”

  陆宴舟笑了:“你们关系还挺好,他能管你那么多。”

  凌初年噎住了。

  他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和情愿地接受陈誊的管束,而陈誊每次管着他的语气又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寒暄后,回归正题。陆宴舟问:“最近有不良反应吗?”

  “没有。”凌初年还加了一句,“比以前好多了。”

  不知怎么,得知陆宴舟和陈誊相识后,凌初年对陆宴舟的整体感观高了一个层次,信任也多了些。

  “这样吧,我先带你去腺体科检查一下。”陆宴舟停了停,“不要担心,绝对保密。”

  凌初年应好起身,手垂落在身侧,掌心醒目的红引起了陆宴舟的注意。

  “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不碍事。”

  陆宴舟却不赞同:“要重新处理一下,天热,伤口容易感染引起发炎。”

  没等凌初年拒绝,他就被摁着坐下了,陆宴舟从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瓶碘伏、一卷纱布和一管抗生素软膏。

  他帮凌初年清洗伤口,洗去了表面的红药水,然后用碘伏消毒,涂抹抗生素,要缠纱布时被凌初年阻止了。

  他就是觉得太小题大做了,才不肯让陈誊给他贴创口贴的。

  陆宴舟不勉强,将软膏和纱布用袋子装起来,递给凌初年:“不要碰水,软膏每天涂两次。”

  凌初年拒绝:“不用了,家里有。”

  “好。”陆宴舟放下袋子,带凌初年去一楼的腺体科,进电梯后他无意道,“我遇见过很多像你这样抗拒医生的。”

  凌初年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因为我碰见的医生都不是好人吧。”

  腺体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陆宴舟端详着x光片,说:“其实,我还是不赞成你做腺体摘除手术,虽然你的腺体在短期内处于良性状态,但恢复情况却不容乐观。如果现在做手术的话,风险加倍。”

  凌初年迅速贴好阻隔贴:“有多大把握成功?”

  “百分之二十五。”

  “我要做。”

  “你再慎重考虑一下。摘除腺体相当于减少了一个器官,对往后的生活影响很大,你不会变成beta,你体内依然有omega激素,失去腺体,激素容易突变,一旦发生就会难以维持正常生活,甚至可以说你会变成一个非正常人。”

  陆宴舟好言相劝:“你年龄尚小,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摘除腺体,无论作为医生,还是长辈,我希望你不要冲动,未免日后后悔。”

  凌初年张了张嘴,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陆宴舟打断了。

  “等等,你成年了吗?”

  凌初年顿住。

  陆宴舟说:“未成年做手术要监护人签名才行。”

  凌初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陆宴舟见他呆滞不动,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茫然,猜测道:“你该不会瞒着家里人吧?”

  凌初年斩钉截铁道:“我可以承担一切后果。”

  陆宴舟摇头:“不行,医院有规定的。你不用那么急,不如先把腺体治好了,再去考虑手术的事,而且你现在高三,术后康复会影响学习。”

  凌初年没听清他说的话,满脑子全是怎么才能摘除腺体。

  他们穿过大厅,经过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形容枯槁,搭在毯子上的手指时不时震颤,全然不顾旁人的视线,目光痴痴地望着那架钢琴。

  凌初年来时,老人就是这个姿势,一直保持没变。

  陆宴舟告诉凌初年,那位老人是一名钢琴家,得过许多奖项和荣誉,前几年检测出了帕金森,现在已经到第四个阶段了,手抖得弹不了钢琴,住院后每天都让护工把他推到这里,听志愿者弹钢琴。

  陆宴舟抬腕看了下手表:“现在这个点,志愿者应该已经走了。”

  言下之意,老人可能没赶上。

  陆宴舟收好腺体片子,朝老人走去,半蹲下和他打招呼,笑容如沐春风。

  凌初年上前,问陆宴舟:“我能试试吗?”

  陆宴舟怔然,莞尔:“当然可以。”

  凌初年解开被当做护栏的绳子,登上圆台,坐着琴凳,调整好姿势。

  他的指尖轻落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松弛手臂与腿,随后一个个音符连串成曲,轻灵地飘浮到上空,被穹顶所困,又流散至各处,像一阵微醺的风,安静舒适,抚慰了焦躁、彷徨和哀伤,渐渐吸引了许多人的围观。

  凌初年闭上眼睛,灵活地弹奏着《Nagashi》。这一刻,他仿佛身处个人独奏会,庄重而辉煌的音乐厅,他身着华丽的燕尾服,在众所瞩目中走向那台定制的博兰斯勒三角钢琴,鞠躬后从容落座,灯光只聚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曲缓缓结束,他睁开了眼,从过去回到了现在,所有绚烂的光彩都褪去了颜色,没有记忆中热烈如爆雷的掌声,却被围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些注视太过灼热,凌初年已经不再习惯追捧,踌躇片刻想下台,人群中有人期待地问:“能再来一首吗?”

  并非他技艺出挑,只是曲子选得适宜,而他在台上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黯淡无光。

  有的人天生适合被众星捧月,他是天上最亮的恒星,即使陨落,也会成为人间的“沙漠之光”。

  凌初年没有扭捏推辞,远远看见一束晖光倾洒在光洁的地板上,色调朦胧而梦幻,白昼即将逝去,黄昏降临之际,他为大家弹奏了一曲《Golden Hour》。

  热潮退散时已经暮色四合,一盏盏华灯接连亮起,凌初年在天桥上远望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心里想应该有私人医院可以接受做腺体摘除手术的。

  他不单是为了爱情,他想以最好的状态遇见陈誊,以及江书书他们,不想看见他们失望,也不想失去再次拥有的东西。

  他沉浸地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广阔的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个人。

  然而手机铃声打破了孤寂的生长。

  来电显示是陈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