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52章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它的本身,直至彻底消失,同时也带走了那些以为会铭记一辈子的耿耿于怀。而伤痛,要么留下深疤,随时可能溃烂发臭,腐蚀生活,要么转身即忘,乐得逍遥。

  当凌初年全然没有察觉周围的敌意和虎视眈眈,对人性和友谊依旧抱有天真的期待和幻想时,一次又一次莽撞地钻进猎人们为他精心准备的圈套,成为供他们戏弄取乐的羔羊,每一寸皮肤都打上了耻辱的标记,令他痛不欲生,几近灭亡。

  他需要永远记住犯错的后果,用来警醒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轻易施展善意,更不要被击垮,毁了自己。

  于是,选择了纹身。

  肋骨皮薄,恰巧那段时间他瘦得厉害,针头刺入就像用锋利的刀尖在骨头上刻字,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白色,因为纹身师说它比其他颜色更痛,要让它完美地与皮肤结合,速度必须慢下来,拉长了时间。

  他没有敷麻药,怕纹出来的效果不好,另外,他要将这一痛彻心扉的过程深深地纂进脑海神经里。

  他平躺在床上,嘈杂的机械声忽远忽近,嘴唇被咬得发白,却没有喊过一声疼,眼睛酸涩,似乎下一秒又会变得滚烫,目之所及的一切抽离虚化。他无知无觉,仿佛灵魂出窍,冷眼旁观肉|体受罪。

  割线、打雾和上色,他捱过去了,低眼看被保鲜膜覆住的发红的皮肤,一串多出来的英文让他眸光颤动。

  someday i will be loved

  之后,每当他触碰这处纹身,掌心下传来心脏的跳动,他就知道他还活着,绝望又希望的活着。

  他在等人来爱他。

  有或没有,都没关系,即便渺茫,也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撑着一口气,靠自己走了出来。

  纹身店藏身于一条旧巷深处,沿路到出口,还有许多手艺小店。凌初年来的时候,店门都开着,顾客三三两两正热闹,而现在,还没到点就全部休业了,寂静得瘆人,连光线也微弱下来,似乎预兆着不详。

  凌初年独自一人,穿梭于两墙之间的窄缝中。

  一直走一直走,这条巷子并不长,怎么还没到头?

  凌初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慌乱回头,身后根本不是巷子,只有一片步步逼紧,快要将他吞噬的黑暗。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瞳仁里流露着万分惊恐,仿佛遇见恶鬼拦路,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凌初年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他一定得逃。

  他僵直地转回来,心脏差点被吓得骤停,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米之外,高墙阴影遮住了脸,看不太清容貌。

  凌初年眼睁睁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极力压下慌乱,迅速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那人露面了,居然是陈誊。

  凌初年的提心吊胆落回了原处,放下戒备站在那儿等着陈誊。但陈誊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眼神冷得像北风吹雪。

  他平静地扫过凌初年的脸,什么也没说,垂下眼,径直撩起凌初年的衣服,揭开了保鲜膜。

  凌初年呆若木鸡,连呼吸都忘了,在等待审判。

  陈誊看到那行英文后,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他轻嗤:“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喜欢!”

  多么耳熟的讽刺。

  凌初年难以置信,可陈誊的眼睛里只有冷漠和可怜。他像被人推搡了一把,身形晃了晃,血色殆尽,仿佛一片凋零的枯叶,被人接在手中,然后无情地揉碎。

  他双目失神地望着陈誊,嘴巴无措地张着,但话语卡在了喉间,发不出声。

  他能质问陈誊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想让我喜欢你吗?你不是说过,如果我们是朋友,你就会对我好吗?为什么你变得那么快?明明是你打破了我的壳,硬要闯进来,为什么要在我对你产生了依赖后又丢下我不管?

  他又能为自己辩解什么?我其实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只是害怕被抛弃,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得到后再失去。我只是生病了。

  凌初年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呐喊,可是陈誊听不见,也没给他机会,对他的情绪置若罔闻,抬腿就走。

  他紧紧抓住陈誊的小臂,指尖掐进肉里,想要挽留,却被陈誊凛冽的目光刮得胆怯,无情一甩,力度之大,让他踉跄跌倒。

  陈誊抽身离去。

  而他,如坠深渊。

  “不要走,不要走。”凌初年轻喘着气,脸上已布满了泪痕。

  陈誊半搂着他,为他擦去眼泪和额角冒出的细汗。凌初年这次的反应比以往强烈,越哄越不安,身体不停颤抖,糊话说了一大堆。

  “求你……”凌初年呢喃,挣扎着睁开了一条眼缝,泪水黏着睫毛,只能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轮廓。

  陈誊安抚做噩梦的凌初年是偷偷摸摸进行的,现在被抓包了,脑子飞速运转想理由,结果凌初年攥着他的衣服,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两只脚缠住他的身体,还牵着他的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里。

  所经之处温软得不可思议,陈誊一动不敢动,唯恐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任由被引着,摸到了白天看见的纹身。

  他看了下闭着眼睛的人,最终决定大胆一点,手指摩挲着细嫩的皮肤,抹过微微凸起的纹身,辨认出了它的意思,霎那间一身燥热退散,心如刀割。

  他与凌初年额头相抵。

  凌初年,能不能不要再瞒着我了?你到底受过什么伤害?又被谁伤害过?

  *

  陈誊本记着第二天要早起,带凌初年去花圃里摘玫瑰,可思虑过重,失眠到半夜,不小心睡过了头。当他醒来时,一双清明的浅色眼眸正瞧着他,他懵了一秒,差点滚到床底。

  陈誊扯了扯唇:“早。”

  凌初年不知喜怒道:“可以把手拿出来了吗?”

  陈誊还把着人家的腰,闻言缩回爪子,余温触感犹存,他噌地爬起来,顾不上穿反鞋,顶着一张大红脸,跑出了房间,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响,如夏雷滚滚。

  爷爷和奶奶在前院拆花瓣,白管家忙完事得空也过来了,奶奶看见陈誊一副慌张的样子,说:“我见你和年年没起床,就没叫你们,和你爷爷去摘了。”

  “……哦,我昨晚太晚睡了。”陈誊别开脸,不料还是被爷爷发现了。

  他问:“小誊,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三个人看向他。

  陈誊:“……”

  爷爷看热闹不嫌事大,陈誊一声不吭,钻进了浴室。

  “现在的年轻人呐,和我们当年没得比,对吧,老白。”

  白管家没有猜疑过陈誊和凌初年的关系,但凭借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经验,被爷爷的话一点就通了,他犹疑地问:“小誊和年年少爷?”

  爷爷小声道:“小誊喜欢年年。”

  白管家大惊,失手把花杆掰断了:“……那年年少爷?”

  “不清楚,我也是自个儿看出来的,没见小誊对别人那么上心过。”

  白管家若有所思。

  奶奶瞥了眼俩八卦的老头,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孩子的事,我们少掺和。”

  “是是是,我多嘴了。”爷爷急忙坐直了,不再和白管家说悄悄话。

  陈誊和凌初年还不知道他们被长辈们编排了一顿,吃了早餐去帮忙,只见爷爷一脸笑呵呵,奶奶一如既往和蔼,白管家表情凝重。

  凌初年不免多想,难道他和陈誊同床共枕的事被发现了?

  瞟了眼旁边的人,耳根的红还没消下去,视线飘浮不定,但还是默默地关注着他,接收到信号后,回以询问的目光。

  凌初年不知不觉笑了,忧虑一扫而空。

  他不记得他对陈誊做过什么,早晨那一幕确实震惊了他很久,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了,甚至觉得安心,因为有一点不可否认,在那个可怕的梦里,他对陈誊有着十分浓厚的期许。

  奶奶用小灶煮玫瑰,爷爷从杂屋里搬出小石磨洗干净放在桌上,又从厨房里提出半桶泡了一晚的黄豆,让陈誊和凌初年将它们碾磨好,自己则和白管家去喝茶下棋。

  陈誊教凌初年用石磨,凌初年上手很快,推着木柄转了一圈又一圈,颗颗黄豆压成水糊流进盆子里,而陈誊把浮在水面的豆壳捞起后,一直在找机会跟凌初年解释他“爬床”的事。

  虽然凌初年目前还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和厌烦,但他怕凌初年觉得他是一个轻浮的人,想占他便宜,说不定日后避而远之。

  就在他打好腹稿,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没有信号的手机突兀地响了。

  屏幕显示来电者是温澜云。

  陈誊接了:“喂,妈。”

  温澜云明显压低的声音中透着紧张:“小誊,年年在你身边吗?”

  陈誊听出了问题,走到后院,说:“现在不在了。”

  电话的另一头有人来人往的脚步,还有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陈誊耳力灵敏,紧张地问:“妈,怎么了?你在医院吗?是不是出事了?”

  “我没事。”温澜云声线微颤,手中攥着的药物检测分析单,最下面的适用病症写着偌大的黑字“alpha信息素创伤应激综合症”。

  “有事的是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