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风和日暄,但地面水汽蒸发又潮又闷,像热带雨林般湿重,惹得人心浮气躁。陈誊又换了一块木头,下刀前斟酌勾描,费尽心思,终于雕出了雏形,凌初年也一口气把书看完了,端起茶抿了一口,意犹未尽。
无人打扰的走廊,铜风铃轻微晃动,翻页声与刻木声细碎参杂,教授耷拉着脑袋乖巧地趴在凌初年脚旁,一只蜻蜓飞到它眼前,徘徊几圈后在它鼻尖停留,害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被惊走了,它追了出去,蹦跳捉蜻蜓,弄得满身泥巴。
两人不睡午觉,百无聊赖,给脏兮兮的教授洗干净后,陈誊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处清凉的地方可以去,而且下雨涨水,鱼儿都浮出来了,乐趣翻倍,于是他们又戴着帽子出门了。
村子外有一条宽河,几百米远,漫步而行,下了个缓坡,地势开阔,林木葳蕤,浓浓绿荫掩映下,碧水涟漪,一座石桥横跨两岸,三个桥洞,爬满了苔藓。
上下流有落差,形成了一帘瀑布,水流涌过洞口飞湍直下,砸入幽暗深潭,声音深重。
他们一到河边,就看见燃燃一伙人挽起裤脚,手里拿着网兜、小桶等工具,弯着腰在卖力捉鱼摸虾。
涵涵率先发现了他们,兴奋地喊:“小誊哥哥,年年哥哥!!!”
陈誊和凌初年都笑着招了招手。
燃燃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一条小石斑快要进网了,他屏住呼吸,猛地听见喊声,迅速回头,看到了凌初年,什么都管不了了,踏着水花朝岸边跑去,但有人比他更快。梨梨被哥哥勒令不能下河,只能委屈巴巴地在河边玩沙子,早就飞奔扑向陈誊。
和这群小孩相处了几天,凌初年没了先前的紧绷感和局促,对小孩的阴影也散去了不少,甚至因为他们嘴巴甜而觉得有点可爱,会跟他们搭话逗趣。
“小誊哥哥,我们来玩打水漂吧。”涵涵神情骄傲地比了一个手势,“我现在可厉害了,可以跳八次。”
在他旁边的小孩七嘴八舌地攀比:“切,我能跳九次。”
“我还会拐弯呢。”
“小誊哥哥别信他,他吹牛的。”
陈誊翘起了唇角,在地上挑捡了一块石头,掂着抛了抛,往前走了几步,扬手朝水中扔去,石头居然在河面上弹跳了十几米远才跌落。
小孩子们立即鼓掌捧场,眼睛噌噌发亮:“好厉害,十六个!!!”
随即,他们互相瞪眼不甘示弱,斗志昂昂地比赛。
陈誊功成身退,转头问凌初年:“会吗?”
凌初年观察着他们的动作,自以为简单,也拣起一块石头,学着陈誊的姿势,石头“咻”地飞了出去,像是凭空撞上了一堵墙,垂直下坠,似乎还听见了“咕咚”一声。
凌初年面无表情:“……”
这不科学。
陈誊抿嘴偷笑,被凌初年发现了,赶紧收敛,正色道:“我教你。”
“不用。”
凌初年非常倔犟,不相信自己学不会,又试了几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看着其他小孩的石头能在水上逗留,感觉丢脸,暗自生气地踢开脚边的石头,走到一边,不打算玩了。
“选石头不能选太重的,要这种又薄又小的。”陈誊靠近凌初年,自顾自地讲解,“像这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边缘,不要握,不然很难控制角度,也会增加阻力。”
凌初年的视线移到他身上。
“然后,身体稍稍后倾,把所有力量蓄在右手臂。”陈誊示范了一遍,“一般20度入水,可以弹跳的次数最多,你再试试。”
凌初年学东西快,掌握要领后水平突飞猛进,不仅能打出水漂,而且还跳了18次。
他露出明朗笑容,拍去手上的灰尘:“也就这样。”
陈誊颇为捧场,尤为夸张地惊叹:“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天赋异禀的。”
他夸得很不走心,凌初年却身心舒坦,扬眉道:“来,比一比。”
陈誊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小孩子才比打水漂,大人要去做有挑战性的事,抓鱼晚上煲汤给你喝。”
他从涵涵手中接过渔网下了河,往中间走去,一条水痕从身边滑过,接着又一条,一次比一次远,不动声色地挑衅他。
陈誊停下:“凌初年,你怎么比小孩子还小孩子。”
凌初年相当顽劣地说:“你是不是怕了?不敢跟我比,输了又不丢人。”
“……”陈誊不知道凌初年哪来的错觉,刚要辩驳,凌初年瞅准时机又有了动作,石头精确度极准地扔到他面前,“扑通”溅了他一脸水。
陈誊望向那明眸善睐的人,心弦拨动,没有生气,撂下狠话:“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凌初年才不会把陈誊的威胁放在心上,根本就无所畏惧,捉弄陈誊让他快乐。
而且,他知道,陈誊会忍让他。
如今,陈誊的表现更加证明他赌对了,从未有过的甜泛滥,因此难以自持的飘飘然,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又有点恶劣心思,想知道陈誊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河水堪堪到陈誊的腿肚子,他眼利地发现了一条两指大的鱼,屏气聚神,蓄势待发,下手迅猛,捞起一看,空无一物,狡猾的鱼不知所向,可能藏进了沙子底下,也可能钻进了石缝里。
捕鱼也讲究耐心,要等它毫无防备地进入你的陷阱,再一举围困。陈誊恰好是沉得住气的人,很快就捉到了一条小斑鱼。
“凌初年,你的鱼汤有着落了。”烂漫的日光融进了陈誊的眼里,眉梢染春意,如朵朵桃花绽开,脸上的水珠闪耀,周遭波光粼粼,凌初年不禁愣了愣。
陈誊这一喊,让小孩子们记起了来这里的目的,还把打算独善其身的凌初年拉下了水。
凌初年看到陈誊抓的鱼,蹙起了眉:“好小,真的能吃吗?”
“你要是不舍得,就放了。”
“那放了吧。没长大的鱼,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陈誊依言,小鱼遇水瞬间不见了踪影,生怕再次落入坏人之手。他把网递给凌初年:“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捕一条大的,蒸炸煮随你意。”
和打水漂一样,这是一件有新意的事,但凌初年怕自己做不好,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去。他没什么经验,折腾不起太大的水花,回回一无所获,却也起了兴趣,能够自得其乐。
陈誊时不时出声指导,不作过多干涉,他看见凌初年开心,整个人就像置于太阳下的糖果,阳光温和,他却要被烤融了。
忽然,一条长长的黄黄的东西游过来,凌初年没注意,只感觉腿侧滑溜溜的,被什么蹭着,低头一看,是一条蛇,呼吸顿时滞住,猝不及防地被吓退了几步,还倒霉地踩到一块石头,后仰摔进了水里。
陈誊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第一时间把人捞起来,圈着腰拥在怀里,给他顺气。
凌初年咳了几声,用力地抓着陈誊的手臂,嘴唇微颤:“有蛇。”
“那是黄鳝。”
凌初年苍白着脸,坚持说:“是蛇。”
陈誊妥协了:“嗯,是蛇。别怕,它走了。”
凌初年松了一口气,他全身湿淋淋的,冷静下来后感官知觉也恢复了,自觉羞赧,推开了陈誊。
距离一拉开,陈誊的目光可以装得下更多的凌初年,只一眼,心乱如麻。夏天衣薄,凌初年的衣服将近透明,贴着冷白的皮肤,说不出的性感,尤其胸前的粉色格外明显,他的眼睛像被烈火燎了般,热辣辣的,尴尬地扭头,拉着凌初年跑去了岸上的一棵树后,背对凌初年脱下自己的衣服。
陈誊的身材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类型,骨架长开了,后背已经趋向于成年人的宽厚,肌肉线条绷得很好看,劲腰窄瘦,alpha的优势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凌初年凝视着这具身体时,却没了当初的嫉妒,只有掩盖不了的心猿意马。
“你的衣服湿了,先穿我的。”陈誊不敢看凌初年,刚才那一幕挥之不去,耳尖通红,心口发烫。
凌初年脱下衣服,却没地方放,伸手向前探去,声音很小:“帮我拿一下,谢谢。”
“好。”陈誊喉尖滚动,两人的手指短暂碰了下,皆像触了电般,仓促缩回。
陈誊把衣服攥在手中,都拧皱巴了,好不容易压了一些无边无际的想入非非,又听见凌初年懊恼地说:“我的裤子也湿了。”
陈誊差点破防,吞咽下口水润着干燥的喉咙,视线避开凌初年,身体僵硬地走出去,还出现了同手同脚,他叫燃燃回家帮他取衣服,还让他跑快点。
两人躲在那里,各自的头撇向两边,十分有默契地不吭声。
燃燃来得很快,带来的却是陈誊的衣裤,不过也在意不了那么多了,陈誊把燃燃支走,保持着姿势,把衣服递了过去,言简意赅:“换。”
凌初年无动于衷,陈誊以为他在担心,说:“我不会看的。”
又补:“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凌初年无声笑了,他没告诉陈誊,他脸红了。
凌初年换好后,陈誊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深呼吸几口气,缓了缓,就在这几秒,他捕捉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凌初年有一处皮肤的颜色似乎不太一样。
“凌初年,你纹身了?”陈誊出声。
凌初年往外走的脚步顿了一下,实话实说:“是。”
他的纹身在右肋骨,白色的,一行简单的英文字母。
这是他的秘密之一。
本来藏得很好的,却不小心被陈誊窥破了。
他不能解释,缘由只会扯出更多的他不想让陈誊知道的事情。
陈誊追上他:“纹身不是很痛的吗?”
“不会特别痛,忍一忍就好了。”
陈誊想问他,为什么要去纹身,什么时候纹的,但见凌初年表情淡淡,不愿多谈,又无法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