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01章

  溯州市某机场T1航站楼。

  “La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机场大厅宽敞恢弘,瓷砖地板光洁明亮,倒映着步履交叠的人影,他们在响荡的广播声中赴往下一程旅途。

  出口处来接机的人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年龄大多在十七八岁左右,她们拉开横幅,高举应援牌,一边调试相机,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叽喳喧闹,眼中藏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目光还时不时瞟向那个鹤立于人群中,如夏天海风般干净清爽的少年。

  少年侧脸线条明晰,穿着纯白T搭浅蓝色牛仔破洞裤,身姿薄峭而挺拔,宛若一棵正在昂扬生长的青松,蓄藏着蓬勃的生机,傲然屹立于群林中。

  他低着头,正在用右拇指打字。左手随意拎着一块白板,腕骨微凸,碎散的乌发半遮半掩着垂顺的眉眼。

  【a十八岁少女温:接到人没?】

  【陈誊:飞机还没降落】

  陈誊的指尖快速点触屏幕,他的手很有骨感美,薄皮紧裹骨架,细细的淡色血管隐隐可见,手指葱白修长,分明的骨节曲弓将整部手机虚虚拢在掌中。

  “快去快去,他这么攻,一看就是alpha。”

  “才不要,这么帅的,肯定有女朋友了。”

  “据我所知,长成这样的男生,百分之九十九没有女朋友,百分之百很深情,要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肯定冲。”

  “对呀,上去要个微信又没有什么损失,万一成了呢。”

  “……”

  在同伴的推搡和怂恿下,站在陈誊身边的那个女生终于鼓起勇气,和他搭话:“哥哥,你也是尘埃吗?”

  尘埃是明星易尘的粉丝名。

  似乎有人在跟他讲话,陈誊的手指顿在半空,转头便对上了女生羞涩的目光。

  前额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拂开,完全露出的眉弓饱满,眼睛狭长有神,眼尾略弯上翘,下眼睑下有一弧浅浅的卧蚕。

  表情疑惑。

  女生眼中闪过惊艳。

  周围的声音太多太乱,陈誊没听清女生的话,他微俯身,与女生等高,漆黑的瞳眸直视她,嗓音低磁:

  “你说什么?”

  骤然放大的面孔,超近距离的视觉和听觉盛宴,女生的心跳不受控制的怦然加速,两颊红扑扑的。

  “我……”女生好不容易按耐住悸动,说出的话却被突然炸开的狂热淹没了。

  “来了来了!他来了!!!”

  “啊啊啊啊,易尘!”

  接机女孩们激动的挥舞双手,情不自禁地放声尖叫和呐喊,闪光灯和快门声此起彼伏。

  她们在隔板的另一端追逐和簇拥她们的光而去。

  那个女生也如过江之鲫在汹涌浪潮的冲迫下,与惊鸿一瞥的少年失散。

  混乱与喧嚣只在片刻,原地剩下零散几人,皆目瞪口呆于追星人的战斗力和疯狂。

  【a十八岁少女温:现在呢?】

  【陈誊:刚出来一个明星,你最近在追的那个叫易尘的,不过已经走了,估计也要不到签名】

  【a十八岁少女温:不管这个,你先把人给我接回家】

  陈誊回了个“放心”,翻转手机收进裤兜,随即托举白板的底边到胸口以下的位置。

  “凌初年”三个用油性黑笔写的大字笔锋苍劲,赫然显眼。

  一个月前,陈津渡和温澜云也就是他爸妈召开家庭例会,含蓄地问他介不介意家里多一个人,陈誊以为他们打算响应国家政策生二胎,当场沉默了。

  一会儿考虑温澜云是高龄产妇,怀孕和生育风险大。一会儿又琢磨到陈津渡工作忙碌,而回顾童年经历,温澜云压根不会带孩子,重担自然而然落到了他肩上,可他那时马上要高考了,也没时间,请月嫂和保姆又不安全……

  短短十几秒内,他预设了各种可能及其产生的后果,思绪纷乱如麻,因此在听到温澜云提出接她幼时玩伴的儿子来小住一段时间的想法时,松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

  温澜云本是京都温氏家族的千金,大学毕业后自愿放弃在温家所拥有的财产份额,下嫁陈津渡并跟随至溯州安家,不久后生下了陈誊。

  她的朋友在多年前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小孩。

  二十分钟后,来接机的人差不多走光了,陈誊没看到和自己同龄的男生,怀疑是不是记错航班或时间了,正要打电话问温澜云。

  这时,四个身着西装,肌肉壮实的保镖拥卫着一个人倏然且强势地闯入他的视线。

  陈誊以为又是明星,不过估计名气不大,没有多少粉丝,都没人接机,与先前那个的阵仗天差地别。

  陈誊微垂着脑袋,余光里,那些人不偏不倚的朝他走来。

  似有所感,他停下了拨号的动作,抬眼看去。

  保镖训练有素地向两边散开,被保护着的人猝不及防的展露在陈誊眼里。

  那人长得高挑,气质很好,清瘦若修竹,却不羸弱,纯黑短袖外衫内套印字白t,黑色及膝短裤下的小腿笔直细长,没有腿肚子,硕大的墨镜和紧压的帆布棒球帽衬得脸很小,底下的薄唇紧抿着。

  冷酷又疏离。

  一看就是个不好伺候的主。

  果不其然,凌初年走几步到陈誊跟前,他勾下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打量的目光从帽檐下探出,肆无忌惮的仿佛在挑选商场柜台里的商品。

  开口第一句就不客气。

  “你是管家的儿子吗?”

  声音澄澈,清清冷冷,如高山之上潺流而下的雪水。

  很好听,但陈誊不喜欢他孤高自傲的语气。

  不等陈誊回答,凌初年又理所当然道:“接我的车在哪里?我走累了。”

  陈誊眉梢一挑。

  这人挺会使唤人的。

  他比眼前人高出几厘米,视线下垂,看清了白t上的两行蓝线英文字母刺绣。

  Think of nothing things,think of wind.

  ——去想无关紧要的事吧,去想想风吧。

  视线往上移,鹅蛋脸光滑细腻,没有棱角。不得不说,很少有alpha能长得这么漂亮和精致,出尘得似乎不食人间烟火。

  特别是他的眼睛,一双狐狸眼,偏圆,瞳仁大,瞳色浅,失了应有的妩媚,多了份与他的气质不符又奇迹般融合自洽的稚嫩和纯真。

  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淡漠,还有点不耐烦。

  陈誊尽力忽略飘荡在两人之间的微弱的不善和敌意,忍下掉头就走的冲动,认真地做了一遍确认:“你是凌初年吗?”

  对待一个人的态度不应该建立在第一视听感觉的基础上,良好的教养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还不至于因为心里一时的不舒服而讨厌眼前这个人,更不会排斥以后跟他朝夕相处,他只是单纯怕认错人。

  凌初年在陈誊的注视下,点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保镖见双方会晤成功,便将手中两个一大一小的行李箱推到凌初年身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少爷,护送您到溯州市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还有别的指令,就先回京都了。”

  说完,整齐划一的原路返回,也不管他们的少爷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凌初年神色平淡,自始至终没有变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递出去,如同一个没有安装情感感知系统的ai机器人。

  直到出了机场,一辆黄色出租车稳稳停在他面前,完美无瑕的表情终于漏出了一丝破绽,裂痕里掺进了几分惊诧。

  “你让我坐这个?”他不可思议地质问。

  陈誊看着那双在阳光下透亮清润的琥珀色眼睛,挑了挑眉:“不然呢?”

  他伸手帮凌初年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原以为会很重,结果轻而易举甚至单手就能提起,大行李箱比小行李箱还轻,像没装东西似的。

  怪不得凌初年细胳膊细腿的能推着走几百米。

  凌初年得到陈誊的肯定回答后,有一瞬的茫然和无措,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陈誊走动,像个尽职尽责的工地监工,“必要之时”还要指点几句。

  “别磕到了,这个行李箱一万多,全球只有750个。”

  “你能不能小心点,刮坏了你赔得起吗?”

  陈誊:“……”

  被当成免费苦力使唤的陈誊放下那个月球箱,双手叉腰,示意凌初年:“少爷,你来。”

  凌初年不说话了,别过头,不看他。

  真是个金贵的少爷。

  陈誊继续动起手来。

  他有点纳闷,溯州虽然比不上京都,但好歹也算一线大城市,他怎么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这么娇生惯养的人。

  何况还是个alpha。

  他用力合上后盖,看了凌初年一眼,然后颇为无奈地拉开了车门:“少爷,请吧。”

  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的老旧皮革在高温暴晒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异味,随层层翻滚的热浪冲鼻子袭来。

  凌初年屏住呼吸,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远远地觑着狭窄逼仄的后座。

  他皱眉抗拒:“我不坐。”

  司机师傅探出头,操着一段杂糅了方言口音的塑普,充分展现了溯州人的热情好客:“靓仔,你放心,我开了35年出租了,技术好得很呐,安全绝对有保证。你是来旅游的不?我还能给你介绍介绍我们溯州的特色,保管你花最少的钱,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凌初年听得断断续续,拼凑完整也能明白大概意思,他抬手压低了帽舌,抿唇不肯配合。

  这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

  陈誊低声跟师傅道了声歉,拜托再等他们一会儿。师傅也是个好说话的,让他劝劝他的朋友,这大热天的,站久了容易中暑。

  火辣辣的太阳高悬晴空,即便有帽子的遮掩,凌初年的脸蛋还是被晒得微微泛红。

  陈誊在心里不免感叹了一句“娇气”,却主动帮他挡了光。

  高大的身影挪前,一寸一毫的与另一个影子叠合,炙灼的阳光被拦在身后。

  陈誊为凌初年织就了蔽日的云翳。

  “或者你想拖着两个行李箱去挤地铁和公交。”侧面的光线刺目,陈誊眯起眼睛,单手插兜,“我是无所谓,但你可能接受不了。”

  顿了顿,陈誊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补了一句:“你那一万多的行李箱恐怕也承受不起。”

  凌初年抱怨道:“为什么没有车来接我?”

  陈誊知道他说的是专属座驾,少爷出行的标配,对了,还要有一个司机和一群保镖。

  可惜,这里是溯州,陈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头蛇,这些通通都没有。

  陈誊温言温语地解释:“我爸今天开庭,没空,我未成年,没驾照。”

  “少爷,快做决定吧,人家师傅也是要做生意的。”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帽舌,将其挑高了些,能看到凌初年好看的眼睛。

  俯视的角度,凌初年冷白的后颈贴着阻隔贴,低垂的睫毛又长又密,还有点卷翘的弧度,像两丛扑扇的蝶羽,眼皮褶子浅浅一道线,秀气的鼻子因为不满而微皱耸。

  莫名的孩子气。

  莫名的乖。

  凌初年感觉脑袋忽然变重了,不到一秒又被拨轻了,才知道帽子被人动了,正要发怒,视线蓦地聚焦在眼前撩起边角的衣摆上,一截皓白手腕隐没其间。

  他似乎还闻到了对方身上浅淡冷冽的雪松味。

  心跳顿时失去了节律,呼吸混乱而沉重,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了拳头。

  雪松信息素的alpha。

  s级alpha。

  令人心惊胆颤的焦虑犹如千钧之石狠狠地碾压着薄弱的挣扎和抵抗,一切事物开始褪色。

  远处釉蓝的天空被滚滚乌云沉默而迅速地吞食,四周阴蒙无光,是要下雨的征兆。

  不一会儿,雨珠淅淅沥沥滴落,凌初年能看见每一个透明切面折射着无数回忆的碎片,黑白影像斑驳流离,一幕幕浇在深烙痛楚的残破躯壳上,寒冷浸透伤痕累累的腺体,涌入五脏六腑,冻结四肢百骸。

  潮湿的笑语,朽败的善良,灰暗的友谊。

  在那一刻,时间生锈,世界失声,万物腐朽。

  他在春天中死去。

  陈誊看着凌初年的脸色忽然苍白,瞳孔逐渐失焦,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真实的触感将凌初年扯回了现实,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立马缩回了摸向腺体的手,并剜了陈誊一眼:“离我远点。”

  “不要碰我。”

  是不是每个少爷都有这种龟毛的洁癖?陈誊疑问。

  “行。我不动你了。”陈誊离了凌初年一点,稍微示弱道,“但我们总不能热死在这里吧。”

  凌初年最终还是妥协了,他重新戴上墨镜,拽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弯腰坐了进去。

  等陈誊关上车门,车子驱动驶离机场,凌初年立即摁下车窗散味,还问陈誊有没有消毒水。

  好像他周围全是细菌病毒。

  陈誊认真提议:“我的信息素杀不杀菌不知道,但肯定比车里的味道好闻,要试试吗?”

  凌初年噤了声,还往窗边挪了挪,拉大了与陈誊的距离。

  半晌,凌初年咕哝骂了句“下流”。

  陈誊:“……”冤死他了。

  他无意冒犯凌初年,若放在平时,他断然不会贸然说出这么不尊重人的话,但经过刚才短暂的相处,他算是明白了,凌初年简直就是个事儿精,要么哄着顺着,要么一招制住他,不然有得他折腾的。

  街景和行人飞速倒退,陈誊手肘抵着车窗边缘,懒散地敲打着手机键盘,朋友约他去体育馆打篮球,他正在回复拒绝。

  凌初年则戴上了耳机,隔绝外面的声音,闭眸小憩。

  两人缄默不语,互不相干。

  司机师傅以为他们真的是来旅游的,瞧着一个赛一个的俊,激情四溢地给他们推荐溯州的旅游景点。

  凌初年烦躁地扯下耳机,拧起眉毛:“能不能闭嘴?”

  师傅的嘴巴张了张,哑言了,面露窘色,他可能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孩会这么凶,好奇地朝后视镜里撇了好几眼。

  陈誊转头看见凌初年又阖眼假睡了,耳轮脚红了一小块,瞬间头疼不已。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送了理由。

  【陈誊:接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