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让你疼过◎
艄公划船是个中好手, 被方才争吵又吓了通,这会便格外卖力,船桨摇的飞起, 将渡河时间缩短了不少, 快速靠岸。
云烬雪走上江岸,将零钱数给艄公。准备离开时, 又不经意间回眸娄一眼江面,飞鸟掠过镜色江天, 再没有其他颜色。
整好帷帽, 云烬雪继续前行。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山路,碰见一家客栈。坐落在荒草丛中, 不算大,两三层, 外头拴着几匹老马, 正在酒旗下低头嚼草。
接下来要穿过森林, 路上应该不会再碰到店,索性就在此处稍作休息。
刚进门, 便看见两个汉子在桌前吃菜喝酒, 掌柜站在旁边笼袖聊天, 兴致高昂,热络十足。
看见有人进店,他迎上来:“客官, 打尖还是住店?”
云烬雪道:“住一会, 歇歇脚先。”
登记之后,掌柜将人往楼上带:“这边来。”
云烬雪进了屋, 反手关门, 又往床上一躺, 松软被裘间散发着阳光暖气,松着她浑身筋骨。
楼下隐隐传来三人高声笑乐,朦朦胧胧的,催着人往梦里去。
似乎刚闭上眼又睡醒了,云烬雪歪头往窗外看,天红了半天,快要入夜了。
躺了这么会,身上还是累。下午在船上过于耗力,让心脏和周边筋肉都不太舒服,现在依然如此。
云烬雪看着天花板,掌根揉揉额头,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趔趄,差点跌跤,跟着一句:“诶呦。”
隔着门扇,声音闷在一起:“姑娘你站在这里何意?吓了我一跳。”
云烬雪眨眨眼,坐起身在床边。
那门外又道:“你不说句话吗?我的娘勒,你是人是鬼?”
云烬雪眼皮耸拉,累的不想抬手指。但还是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
闷声立刻清晰放大:“你是打哪里来的呦。”
从门扇边望去,是满脸惊诧害怕的掌柜,略防备姿态看向墙角:“为什么不讲话?”
云烬雪走出门,视线扫向墙根。女人浑身湿透,让红衣袍颜色变深,贴在身上。袖口垂落,还在滴滴答答滴水,脚下已聚了一圈水渍,扇形漫开。
长发依然透黑,在暗处显得更沉些,部分贴在脸颊边。没吃好睡好让她脸色较差,剥落她天生便过于充盈的几分艳色,只剩下苍白。
吓着掌柜也正常,毕竟这么看,很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要不是虚弱带来的弱气让她成了病美人相,估计已经被掌柜叫着赶出去了。
瞧见人出来,掌柜赔笑道:“真不好意思啊客官,没吓着你吧。这会快要晚间饭点,我上来问问您要不要吃饭。”
腹内确实空响,云烬雪点点头,轻声道:“需要,辛苦您那边准备好后送上来,我就不在楼下吃了。”
掌柜应声是,又对角落人皱眉头:“姑娘,这...”
“没事。”云烬雪又开口:“不用管她。”
以为两人认识,掌柜眉头松开。虽是奇怪这情形,但天下之大什么人没有,也见怪不怪,转身下楼了。
云烬雪目送掌柜离去,视线收回来扫了眼暗处,回身进屋,又将门关上。
去桌上倒茶,壶内水注入杯中,门外传来缓慢脚步声,到门前停下,杯子也满了。
门外人不说话,云烬雪放下壶,咯哒一声。
抬手准备饮茶,门前传来闷闷人声:“我跟你坦白。”
云烬雪不作声,抿了口茶水,又听见她道:“我知道你来自其他世界了。”
动作一顿,她微微发怔。
江炎玉站在门前,视线凝固在门上稠白的丝棉纸。脑子像是被一铲子挖出去,只剩下空荡腔壁,船上几番对话越发回响清明。
“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这话仿佛把利刃将她心一切两半,又来回扎透几次,涌出深黑的血。
她的确抱着侥幸。明明已经明白师姐来处,却装作浑然不知,还被蒙在鼓里似的,不愿面对,祈祷能用其他方法留住她。
可冰冷江水也将她冻醒,明白含混去应付是绝对无法解决问题的。
江炎玉视线跌下来,在自己鞋尖,嗓音也被江水泡过,又潮又碎。
“我知道师姐来自一个我不了解的光明世界,你只是被迫进入这本书中,完成任务,来换取回家机会的。我也知道师姐之前并非自愿放弃我,你挣扎过,痛苦过,煎熬过。可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对你犯下那种过错...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师姐...”
她抬头,掌心轻触门扇,哽咽道:“我坦白所有,我什么都不瞒着你,我也不会编瞎话骗你了,再也不会.....”
云烬雪一直举着杯盏在唇边,呼吸落在水面,又混着热气扑在脸上,才让她回过神。
缓缓搁下杯子,到这会云烬雪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
她动动唇,尝试说出几个词语:“穿越,书本,走剧情,现代世界。”
也许是因为主要角色已知道真相,即使云烬雪说出这么违规的词语,依然没引来任何惩罚。
那时时刻刻悬在脊椎之上的铁棒似乎消失了。
意识到这件事,云烬雪呵笑一声。
若是在之前,限制脱落,她不知道该有多开心,一定找个艳阳天把一堆人聚在一起呼啦啦倒出满心满肺的真心话。
可现在有什么用呢,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哽在喉间说不出的话和所有情绪一起熬煮成一锅黏连的臭汤,迟来的自由反而显得可笑讽刺。
怎么总是姗姗来迟。
杯中水热气袅袅,云烬雪站了会,任由情绪潮起潮落,留下满心暗疮,隐隐作痛。
而后,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咽着舌上与喉咙被烫出的微痛,走到门前打开门。
门扇流动的微风落在女人脸上,云烬雪微微仰头,对上那双潮湿眼眸:“你从哪知道的?”
江炎玉老实回答:“柒蓬怒山塔,那条大金鱼留下你的梦境,我在你梦里知晓的。”
云烬雪观察她神情:“所以你知道自己是...”
本来想顺口说句纸片角色,顿了顿,又接上:“书中的人物了?”
江炎玉像是被刺了下,垂眸道:“...是,我知道了。”
有人从走廊经过,几双猜疑视线投在浑身湿透的女人身上。
继续这样站下去不知道要吓着多少人,云烬雪让开身体:“你先进来。”
江炎玉擦擦眼泪,跨进门槛在屋内站好。
关上门,云烬雪背靠门扇,腹内东倒西歪着许多话,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沉默须臾后,她道:“我们并非同一世界的人。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了,为什么还这么执着来找我?”
江炎玉瞬间垮了,又攒起为数不多的气力:“我觉得...你现在还在这里。”
云烬雪道:“我当然还在这里,不就是因为你吗?”
江炎玉抱紧心萤:“我...我就是想...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云烬雪问道:“那我呢?你看过我的梦,不是应该知道我有多想回家吗?因为你想,就要这样把我留住吗?”
仿佛瞬间被抽去脊骨,江炎玉慢慢滑坐在地上,抬不起头,也说不出话。
她知道这事说出来,就一定会面对这样的质问,而她非常理亏,绝对理亏,永远理亏,且无法回答。
那人比自己还高许多,此刻坍塌成一小团,像座潮湿的海绵红山。
云烬雪叹了口气。
知道自己只是别人创作出来用于娱乐的角色,这种颠覆性真相必然是个极为沉重的打击,还能保持冷静也不容易。
限制撤离的太晚,但现在用来解释说明也足够用了。
云烬雪准备趁此机会从头梳理,顺便也盘晰自己的心绪,在今天把事情都说明白,不要这样不清不楚下去。
她走到江炎玉面前,准备也盘腿坐地。刚矮下身子,对面人便道:“你坐在床上。”
云烬雪道:“无事。”
然而坐下的动作被灵力托住,身体又好端端的被放上床。
云烬雪:“.....”
江炎玉依然低着头,嗓音微弱:“地上冷。”
云烬雪坐在床边,也不计较这些了,整理整理思绪,而后开口:“我们谈谈吧。”
江炎玉像是畏惧一般的缩紧,但还是轻轻嗯了声。
喉咙与舌上的浅浅烫伤还在疼,云烬雪忍了忍,尽量让嗓音放缓,循循善诱。
“首先,你不用因为自己是角色而难过。这个世界很完整,拥有着不同于我所在的现代社会,但又独立完善的自然规则。如果你不是通过我知道此为书中,你一辈子都不会觉出异样,也不会产生怀疑自身是否真实的荒唐想法。”
“并且,谁能保证这里就一定是书中?万一我生活的那个现代社会才是书里呢?没准我也只是谁谁写出来的虚构角色罢了。我自己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但即使如此,我也依然可以生活的很快乐。因为我有非常爱我的家人,志同道合的朋友,和虽然乱遭但只要努力拼搏也会有希望的未来。无论活在哪个世界,想要的不都是这些吗?”
“你要知道,你可以是虚假的角色,但你能够创造出真实的人生意义。你活着,不管在哪里,你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知不知道这件事都不影响你的生活,太过在意反而痛苦,不要钻牛角尖,放平心态。”
抛开过往一切不谈,无论是哪个角色面对这种人生崩塌的认知,都会让云烬雪心疼。
她想要从头整理,便也将此囊括在内。她的初始希望是江炎玉能够好好的,虽然现在知道剧情不可更改,但这个想法未曾变过。
江炎玉手指揉着臂弯的衣料,擦擦眼泪。
云烬雪继续道:“不过,怎么去安慰自己都行,但有一点你需要清楚,我们的确属于两个完全不同且不相交的世界。而我不管在这里经历过什么,拥有着什么,最终都要回去,这点我不会放弃的。你明白吗?”
她就看着那红山越塌越矮,像是一点点被磋磨掉身体。湿漉漉的长发往下滴水,睫毛也是。
云烬雪心中酸涩,但依然微笑道:“还有,你说想要和我道歉,想要弥补我,这些我的确不需要。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我知道你是局中人,真相在你的视角盲区。”
“在你眼里,我之前的行为确实可恶。居然那样抛弃你,况且你已经被伤害过一次,所以你会愤怒不解,会憎恨我,都是正常的。因为我无法给你解释,而你又不是神,不可能知道我有这种苦衷。”
“我完全理解你的行为,我也知道你很挣扎很痛苦,所以那些我也愿意承受,并且可以不追究。”
说到这里,云烬雪顿了一会,嗓音发颤:“但另外....我也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微微展开五指:“在眼盲的那段时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无论走再熟悉的路,都要伸手在前方确认一下。而想知道一个东西是什么,也要用手去摸,什么形状,什么触感,再去猜测。”
她收拢五指,掌根揉揉眼角,轻笑道:“我现在眼睛好了,但这个习惯我依然没能改变。我已经看到那是什么东西,却还是要用手摸摸,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人是容易被过往经历所塑造的,那些习惯和感受没有那么容易去改变。同样的道理,尽管我可以稍微控制,但我只要看到你,我依然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些。”
云烬雪眼眶热起来:“我也很痛苦,难以磨灭。我理解你,你也谅解一下我好吗?”
江炎玉肩膀颤的厉害,终于听见了心心念念之人的温柔话语,却比所有愤怒与憎恨情绪累加起来还要锋利割人,让她疼的喘不上气。
屋里的空气似乎都能拧出水迹,云烬雪抬头,飞速眨眨眼,吞下一口冷气,而后垂眸温声道:“总而言之。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我都放弃过你,而你也...报复过我。谁都有错,谁又都没错,都是受害者,所以我们两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停在此处是正好,你不觉得吗?”
傍晚的风有些冷,还带着江边潮气,从窗缝渗进来,吹在坐于地面中央的女人身上。她身下晕开一滩江水,沉默着,如同凝固。
天彻底暗下来,黑暗吞吃她大部分身躯。面容也藏在垂下的长发中,瞧不清楚。
唯有飘忽不定的烛火为她播撒些光。红刀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就在那探出肩膀的刀柄处,微微反光,零碎的亮。
云烬雪轻声道:“你过来一些。”
红山挛动,江炎玉极其僵硬的缓慢挪去,衣衫在地上摩擦滑动,拖出一道水迹。她最终停坐在云烬雪腿前。
她依然低着头,像是被压得直不起来似的。
云烬雪抬起手,摸摸她冰冷潮湿的脸颊,柔声道:“今天把心萤扔进江里,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是我冲动了。”
不顾身下人在缓缓摇头,云烬雪继续道:“我不问你要了,心萤你可以拿着,拨浪鼓也拿着,都是你的。然后你回颠红堂,继续做一个不受限制,自由自在,也不用看谁脸色的江堂主,我们就此别过好吗?”
江炎玉终于开口,声音哑的厉害:“我不要...我不想做江堂主,我不想回去,我只想跟着你...”
她说话时嘴唇嗡动,明明刚从江里出来,却还是干裂起皮了,像是被焦火燎烤,蹭过云烬雪掌心,又麻又痒。
云烬雪看着她头顶的小小发旋,问道:“明明知道不会有好结局,你何必如此执着。况且你跟着我,我也很苦恼。”
江炎玉轻声道:“我远远跟着,不会被你发现的,我可以藏起来。”
云烬雪道:“那这样的意义是什么呢?”
江炎玉沉默许久,抬起颤巍巍的手,只敢用指尖轻轻点着云烬雪手背,即触即离。
仿佛是被谁扼住喉咙,她出声困难,细弱蚊吟:“我知道我已经不配你了,我只是还想...”
她哽了下,缓解着胸腔越发强烈的阵痛。续上的话语颠三倒四,破碎不堪。
“我是自私的喜欢你,无药可救,是这样的我明白。我知道我这种感情没有价值,像我这种垃圾人不配,我也知道师姐早就不喜欢我了。我可以去死的这没什么,我不是惜命才不愿意去弄坏咒法。我不想让你痛苦了,师姐想回家我也知道,我,我...”
江炎玉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双哭到干涸的眼眸:“师姐,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那个什么反派。我生来就不是好人,是最坏的那个,我又笨又蠢,总是做错事。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就远远跟着你,我不会打扰你的...”
她头昏脑胀,突然又惊惶道:“要不然,等你好些,身体好很多了,我就取消咒法,这样行不行?”
云烬雪眸中似有悲悯,轻声道:“我已经很好了。”
江炎玉急道:“那个心脏状态还不稳定,你不是经常还会疼吗?”
云烬雪道:“你现在让我去死,我所有疼都不见了。”
一刀豁在致命处,江炎玉脸色惨白,上不来气。
云烬雪揉着她耳尖,动动喉咙,故作轻松笑道:“那这样吧,我答应你不会立刻去死,你让我待几年我就待几年,但你现在就要把咒法弄没,可以吗?”
江炎玉只是看着她,嘴唇轻颤,碎发贴在脸边,格外破碎脆弱。
云烬雪道:“看吧,你不信任我,就像我不信任你。”
江炎玉深深呼吸着:“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真的不想让你再疼了,可是...”
极度悲痛让她想要呕吐,也几乎合着血一起吐出那句话:“可是你要去的地方好远啊,我过不去。”
梦境里陌生的一切,无法跨过的位面天堑。她只是微末的蝼蚁,师姐是书外人,是对她而言只要离开,就再也没可能触及的神。
云烬雪问道:“为什么要纠结过不过去呢?留在你自己的世界不是更好吗?”
她描绘着那可能的美好未来:“恢复你的魔物本相,做最强的那位。谁也不敢再背叛你,伤害你。何必跟在我身边受累,看一个凡人的脸色,还把自己折磨的那么凄惨。”
江炎玉颤声道:“我不能看不见你。”
云烬雪沉默须臾,说道:“可你早晚会看不见我。”
话已出口,她又惊讶于自己能这么狠心。丢出去的刀子没有柄,似乎也划伤了她。
江炎玉仿佛被放干血,精疲力尽,气若游丝:“至少,至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那个咒法虽然共享生命,但是反噬特别厉害。我们的寿命都不会超过十五年,也可能十年都没有。就这段时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云烬雪帮她撩开前额碎发,叹道:“你刚刚还说我身体好了就放我走。”
“我咳咳咳....”江炎玉剧烈咳嗽起来,眉头紧蹙,肺都要从嘴里吐出。
云烬雪帮她拍拍背,她身上冰凉的可怕,简直如一具尸体。
江炎玉呼吸急促,缓了好一会,一手捂住胃部,另一手撑在床边,额头靠上臂弯。
许久,她才攒起力气,虚弱道:“我在雪山里活了好多年,太漫长了,太孤独了,我受不了那种日子,所以才来人间。而后...我好像轮回了好多次,我也记不清楚了,最后一世就是现在。”
她撑着床边的手收拢,抓紧床单:“我一开始...只是看人间有趣,才想去体验一下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茫然无措,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不是被设定好的角色吗?为什么书里最大的坏蛋要喜欢一个人呢?这也是注定吗?我想听师姐的话,可我们没有两清,我永远欠你。”
云烬雪胸中一片麻木钝痛,抬眸看向女人脊背,流泻着长发,微光烛火铺在上面,跃起零碎金色。
她梦呓般呢喃道:“我也没什么特殊的,你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之后多去一些地方,还可以遇到很多很多人,什么样的都有,她们比我更好。”
江炎玉道:“师姐最好。”
云烬雪道:“不许叫我师姐。”
江炎玉道:“道韵仙君最好。”
云烬雪道:“我名字三个字,不比这四个字好念吗?”
江炎玉道:“道韵最好。”
“......”
云烬雪泄了气。
算了,这死小孩说不通。
所有话该说的都说了,云烬雪怕这气氛再继续下去,身下这女人真要活活哭死了,她自以为心硬如铁,却还是见不得这人颓败至此。
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明明只要放自己走。以她漫长的生命,什么会放不下?
非要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倔孩子,看到喜欢的就要牢牢抓到手里。怎么也不愿意松开,疼了也不放手。
连续宣泄情绪很累,仿佛把自己刮空了似的。云烬雪想想今天说的内容和她的回答,感觉说了好像又白说。
唉,先到此为止吧。
胸口的不适似乎加重了,云烬雪微微蹙眉。
江炎玉忽然抬头:“你不舒服吗?”
云烬雪敛眉:“...你头上装摄像头了?”
江炎玉擦擦眼泪:“那是什么?”
“没什么。”云烬雪揉揉胸前,别开脸,叹道:“跟你说话说不通,气的我难受。”
江炎玉伸手,想要搭上云烬雪搁在膝头的左手,传送灵力。
刚碰上,被云烬雪翻掌拨开:“不用。”
江炎玉抿紧苍白的唇,再次伸出两手,一起轻轻捏住了云烬雪左手的食指指尖,只碰到极短一点。
而后,小心翼翼的从上目线看过来。
云烬雪垂眸看着她,忽然想起她在家中养的那只卷毛狗崽,每次犯错害怕被罚,都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可怜的要命。
当然,可怜归可怜,该教训还是要教训。大鞋底子是基础,视犯罪情况升级为晾衣架或扫帚。
抽回指尖,云烬雪道:“你手太冰了。”
江炎玉合掌在唇边,催动灵力,将手捂热到微红,才又去捧住她指尖,仿佛不知放弃。
有人在叹气,不知道是谁,似乎是云烬雪,又似乎她失踪已久的心。
她道:“如果你不能放下我,一直这样执着,你未来会消散的,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你不怕吗?”
江炎玉嗯了声,仿佛并不在意:“那就消散吧。”
云烬雪又道:“我已经不可能再喜欢上你了。”
江炎玉长睫颤动,用力点头:“嗯嗯。”
灵力进入云烬雪身体,非常规矩的游走在不适处。腹间伤口基本愈合,心脏周边的难受也在舒缓。
最后,喉咙与舌尖的浅浅烫伤也彻底好转。
确认她不会再不适,江炎玉收回手,依然垂下头,紧紧抱着心萤,仿佛怕它飞走似的。
云烬雪揉揉眉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脱下靴袜上床躺下,背对着她。
良久,她道:“我困了,你去换身干衣服吧。”
江炎玉在她身后低声道:“你休息吧,我等会就去。”
云烬雪呛她:“怎么,你担心我会趁机离开?我哪躲得过你。”
江炎玉道:“没...我有点站不起来了,我也休息下。”
云烬雪闭上眼,嘀咕道:“活该,让你走你不走。”
“嗯。”江炎玉也赞同:“我活该。”
云烬雪说不出什么了,脸埋入枕头,准备睡觉。
然而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叹口气,又坐起身,瞧了床边人一眼。
从没见过的狼狈样子,脸上没一点血色。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病态惨白,喘不过气一样启唇深重呼吸着,眼皮耸拉。
见她起来,江炎玉扯出微笑,问道:“怎么了,你需要什么?”
云烬雪瞧她,突兀道:“你把嘴张开。”
江炎玉依言张开嘴,露出一截玉白贝齿。
云烬雪道:“舌头伸出来。”
江炎玉探出红红的舌尖,搭在下唇上。
咒法像个小铁圈箍在舌尖,发出隐秘的暗光,而自己舌上大概也有一个。
就是这个东西,锁住了她的生命。
云烬雪转身去拿断剑,威胁她道:“我让你伸你就伸,不怕我把你舌头切掉吗?”
江炎玉静静看着她,哭的太久眼眶红了一圈,身体没力气似的倚在床边。
没在床上找到断剑,云烬雪扫了一眼,发现方才喝茶时顺手放到桌上。正好也只是吓唬吓唬,便顺势道:“懒得去拿,算你幸运。”
正要说其他什么,江炎玉将心萤放上床,搁在她身边。
云烬雪无奈道:“.....割了舌头也去不掉咒法,又什么用。”
江炎玉收回舌头,气弱道:“给你解气。”
云烬雪道:“我都说了我理解你,我不生气。”
江炎玉手指摩挲着心萤刀鞘表面的花纹,没有吭声。
云烬雪叹道:“之前那些我们已经说开了不是吗?那个我确实不在意了,我们扯平。”
“我现在确实有点生气,是因为你不愿意放我走就算了,还不听我话,非要这样跟着我,知道吗?”
江炎玉眼眶又红了些,仿佛玫瑰挤出汁水,染在雪肤上。她眨眨眼,不敢抬头,手指拨弄着刀上花色。
云烬雪算是拿她没办法了,又躺下来。
明明没什么关系,却莫名联想到高中老师站在讲台上,痛斥某些学生死都不愿意听课,而那帮学生依然我行我素的样子。
因这莫名其妙的联想噗嗤一声笑出来。江炎玉动动耳尖,也跟着笑。
云烬雪道:“你笑什么?”
江炎玉收敛了笑,抿抿唇,摇头。
昔日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招惹的活阎王,现在颓靡小心成这个样子,任谁也做不到真的无动于衷。可回忆又持续顶上来,撕扯着她,让云烬雪心力交瘁。
其实也不是没有更激烈的赶人方式,也不是不懂哪些话杀伤力会更大。甚至江炎玉现在这状态,恐怕只要自己想,一剑刺死她,她都不会说什么。
可就是哽在喉中,压在掌下,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
云烬雪有时候挺讨厌自己这性子。父亲也说过她这样狠不下心,未来恐怕会受欺负。
但同时也说,没关系,外出历练难免磕磕碰碰,受了委屈就回家,咱不和外面那些人玩。
她翻身面朝墙壁,眼泪滑进枕头。
若江炎玉此刻还是红镜山那会疯疯癫癫的状态,云烬雪说什么也要宰了她。可偏偏她现在身上都是小时候的影子,甚至比之前还要百依百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就是没有两全的方法。
“道韵...”身后又传来弱弱嗓音:“别哭了。”
“.....”云烬雪忍了哭腔:“怎么你眼睛还长在墙上了?”
江炎玉道:“没,我只是觉得你在哭。”
云烬雪又坐起身:“还不是因为你。”
她说完便散了气,又有些好笑,这一天起起伏伏,又生气又无奈又心酸又苦涩,让她也没什么精力再去计较什么了。
江炎玉把心萤推过来些:“我随便你怎么都行,就是求求你别杀我。”
云烬雪冷声道:“拿回去,我做这把刀是用来砍你的吗?”
顿了下,扫她一眼:“哦,倒是被你用来砍我了。”
江炎玉低头:“我回头拿天灾给你,你用那个砍我,那个比这个疼。”
云烬雪没好气道:“我干嘛让你疼。”
江炎玉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让你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