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修仙后遗症[穿书]【完结番外】>第59章 旧日(三)

  ◎我天真过,你也天真吗?◎

  在明台城就这么住下, 每日天刚蒙蒙亮,云烬雪便被拖起来,困意朦胧的随着奇巧一起做适应练习。

  大概是没能救回李望心所以愧疚难过, 奇巧在她身上下了格外大的精力, 还做了张多而复杂的练习计划表。云烬雪看了几眼,表示自己似乎前所未有的健康, 却依然抵消不了她的热枕劲头。

  面对云烬雪的消极怠工,奇巧总会拉着她手, 一张软萌脸蛋异常认真的和她说此事重要性。如果不勤加锻炼, 会影响心脏的使用年限,还会加重排异反应让身体不舒服等等。

  云烬雪心里依然觉得这没什么, 但她向来对这种软乎乎的直接好意与关心没有抵抗力,只能笑着听了。

  做完练习, 身上大汗淋漓, 要去洗个澡, 出来之后往往颂仙就准备好了早饭,坐在桌后向她举杯示意。舒易忠偶尔来搭伙, 大部分时间都是大人们聊些有的没的, 奇巧叽叽喳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而这边刚推开空碗, 那边盛雨青便会登门拜访,带她出去游玩。

  所有明台有意思的地方都跑一遍,甚至带她们进妖鬼监察处逛。

  悬赏榜第一名的凶妖依然是雪狼, 可披上假皮换了装扮的颂仙就在监察里闲逛却无人发现, 也是有意思。

  后来又随着盛雨青去见见翻新后的盛家。她娘脸盘又圆了圈,衬的她爹倒是清瘦, 朝廷看起来很忙碌。而这俩人果然又捡了几个女娃, 火车越来越长, 盛家天天都吵闹的要翻房顶。

  乘风在她家吃的膘肥体壮,毛色油亮,脖子上还挂着个老虎围兜,神气十足,看起来乐不思蜀。

  挺好,倒是避开了神极宗一难,曾经被云烬雪好好送回去的踏雪却身陨其中。她摸着乘风面颊,感慨这大概也是命运吧。

  如此这般吃吃睡睡玩玩,小半个月过去。

  这日,云烬雪正在和奇巧拉扯,表示自己真的吃饱了吃不下,奇巧则主张她吃的太少营养不够。那边门前跨进来一人,清瘦高挑的少年,一身白衣,带着斗笠,向云烬雪叫了声师姐。

  云烬雪先下意识应了,才回眸瞧他,有些眼熟,却没认出是谁。

  少年摘下斗笠,扣在身前,笑道:“师姐果然没认出我,我是王开济。”

  这名字听起来更耳熟了,云烬雪装模作样的打个招呼,疯狂回忆着这是谁。

  世界上最尴尬的行为之一出现了,面对准确认识自己的人,却忘记对面是谁。

  王开济一点都不意外,一路走到桌前,指指笼箧里的小馒头:“师姐看这是什么?”

  云烬雪隐隐回忆起:“是馒头。”

  王开济道:“错,是野生馒头。”

  被自己抽查过多次而痛哭流涕的小少年翻出记忆,云烬雪恍然大悟,这才从身前人脸上看出熟悉的影子:“是你。”

  接着,意识到他存活下来了,又感动道:“你活着,那个和你一起的小姑娘呢?”

  王开济道:“师姐放心,她也好好的。就是现在天天跟着燕掌门到处跑来跑去忙的跌脚,所以只有我过来了。”

  见到故人,听闻好消息,云烬雪感慨万千:“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现在真的变化很大,我确实一点都没认出来。”

  王开济在桌对面盘腿坐下,哭笑不得:“师姐为什么总是对我的脸没印象?之前认不出我就算了。咱们之前在劈山门还见过一次,真就一点都不记得吗?”

  云烬雪赫然:“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哪有人针对性脸盲的,简直像是故意了。不过,对于红镜山之前的种种事,她反应都有些慢,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忆起。

  那段经历似乎给她带来了一些后遗症,让她反应略迟钝,也反射性的拒绝想起一切。

  王开济笑道:“哈哈哈,那看来是我给师姐的印象不够深刻,我之后得多在您面前晃悠晃悠了。”

  云烬雪随着他笑笑,道随时欢迎。

  若是之前没有盛雨青突然过来,他此番造访,云烬雪会觉得奇怪,但现下多少已能猜到原因。不过,还是问了句:“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王开济道:“因为接到酌月堂主的消息,说师姐受伤了,而且心情不好,所以希望我来看看。”

  云烬雪心道:果然。

  她应当是同时给盛雨青和王开济发了消息,只是盛家就在明台,距离很近,所以立刻就赶来了。而王开济则迟了那么久,是因为路途遥远,花了些时间。

  心头窜起丝丝缕缕的火,云烬雪深吸口气,歉意道:“真是辛苦你了。酌月那人做什么事都喜欢冲动,她大概不知道你们也忙,还这么任性的让你过来。”

  王开济不满道:“师姐说这话可就是太客气了啊,做师弟的来看您不是很正常吗?”

  云烬雪笑笑:“不好意思,我不说了。那归星知道这件事吗?”

  王开济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神神秘秘道:“话说,这点就很奇怪。酌月堂主让我来,但是还不让我透露消息给燕掌门,只说让我自己来就行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掌门也是您的师妹,有什么不能说。”

  云烬雪心中冷笑一声。

  还能有为什么,这死小孩一直讨厌归星,之前就乱吃飞醋,一点点事都计较,现在毛病也没改。就算想找人来陪自己,也不想让归星来。

  是怕什么?怕自己对归星产生感情吗?

  先不说她对归星确实只有对师妹的疼爱,光说归星的身份。小说女主,之后是慢慢成为正道仙门百家之首,可能飞升的人物,这条路可偏移不得。

  云烬雪在任务之余,不会干扰她的命流。并且自己早晚要回家,也不可能和她产生些什么。

  但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了感情,和那死小孩有什么干系。

  云烬雪扣紧茶盏,却没喝,只是道:“没关系,你之后回去可以说是来明台见我。但我受过伤的事不必提,现在都好了。让她不要记挂我,不要为我担心。”

  “好,我听师姐的。”王开济将斗笠放在桌上,撸起袖子问道:“不过受伤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帮您看看吧。”

  看他姿态娴熟,云烬雪忆起从前在杨氏医署里的对话。这人家里似乎是学医的,便问道:“你现在不练剑了吗?”

  王开济神情一滞,食指蹭蹭鼻子:“是,我跟着家里学医了,以后想在神极宗做医师。”

  神极宗那种状况,但凡是个稍有名气的医修家族都要躲远了,他却选择扎根其中。云烬雪心中滑过暖流,赞叹道:“能有你这样的弟子,是神极宗的幸运啊。”

  王开济道:“师姐这样觉得吗?”

  云烬雪道:“当然。”

  王开济笑道:“我还生怕师姐会觉得我没能坚持目标呢。”

  云烬雪道:“不会,年少梦想可以是目标,但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

  王开济轻晃茶盏,沉默须臾后露齿一笑:“明白了,感谢师姐。”

  又聊了些归星和神极宗的近况,一起出去吃了饭,带小师弟逛逛明台城。晚间时,给他在鸳鸯帐暖寻了处房间。

  既然来到这里,势必会看看舞蹈表演。王开济家风较为严谨,从没接触过这些,刚看眼便红了耳朵,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中间时作鹌鹑状溜了。

  矮身穿过桌椅时,瞧见明暗不定灯光下少女暖白的脸,在红蓝劲装的修饰中俊俏又漂亮,还眨眨眼,冲他笑。

  他糗态顿显,恨不得手脚并用遁地而逃。

  盛雨青见状大笑:“哈哈哈!这人居然比小奇巧还容易害羞。”

  奇巧趴在云烬雪膝盖上,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舞台上的漂亮女人:“我没有害羞过喔。”

  耳朵声浪一波波涌动,云烬雪瞧着瞧着又困了,抱着奇巧放进椅子里,自己上了楼。

  进屋前,似乎在楼梯转角看到一抹转瞬消逝的红。

  云烬雪脚步微顿,开门进屋,将门反锁。

  在床上躺了没多久,果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似乎想进来,推不开反锁的门。在门口转了两圈,灰心丧气的离开。

  云烬雪困意浓稠,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身看着床帐,能听见舞台上飘扬乐声,以及海潮般袭来的拍掌喝彩。

  接连见到曾经的朋友,不可避免回忆过去。

  在决心去红镜山前,云烬雪始终觉得,这些年的经历在回家之后,翻出来都是可值得反复回嚼的美好记忆。

  可现在,幸福中夹了段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黑暗又苦涩的经历,由于用力太狠,破碎的太厉害,裂纹又蔓延太深太远,以至于让前后两端的美好也开裂,碰上去就疼。

  为了躲开那刺刺儿的过去,只能合上封面,将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一切都压在纸张间,或者将自己挖去成不完整的缺页。

  是因为心脏换掉了吗?居然不会觉得遗憾了。

  她从前就觉得自己太容易心软,很多时候面对现状都疲惫万分。现在倒好,真换上硬质的心脏,也许以后能做到铁石心肠吗?

  但愿吧。

  换了几个舒服姿势,都睡不着。

  云烬雪半撑起身,长发在身后流泻,蜿蜒于床铺。她微蹙眉头,揉揉胸口,红唇轻启,叹了口气。

  奇巧说可能会有排异造成的不适,如果觉得难熬就让颂仙帮忙去开点药吃。

  这话她没在意过,只因现在这点疼对她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前面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真如行尸走肉般。

  实在睡不着,云烬雪翻身下床,想出去走走。

  琢磨着一会还要回来睡,所以并未束发,一把浓黑在背后倾洒。她打开门,抬脚跨过门槛,黑色袍边翻涌如滚浪。她瞧见门边蹲着抹深红。

  江炎玉没想到她突然出来,吃了一惊。

  抬眸望去,黑沉沉走廊上绽出朵昙花般的清雅仙君,让她眸色星亮,心神意动,几乎就要开口说什么。

  但转瞬间又想起之前对话的结局,江炎玉睫毛一颤,赶紧起身麻溜逃跑了。

  云烬雪低垂视线,瞧着她飞快消失,又收回视线,微微弯腰撑在红栏杆上往下看,焰红在暗夜中也显眼万分,一路烧向门外黑街。

  云烬雪轻咬下唇,揉揉眼,仿佛被那短暂出现的红灼痛。

  她转身,又回了屋。

  第二天清晨,云烬雪把前段时间某天醒来突然出现在床头的那袋钱拿去楼下柜台,向颂仙道:“这个可以帮我换成整钱吗?”

  颂仙伸手拆开钱袋,被一整包铜板微微震撼:“这是...你在存钱吗?”

  确实是在存钱,还曾经天真以为这是凭借劳动杀鬼一笔笔攒下来的。现在想来,眼盲的自己在别人眼中不知道是什么可笑样子,杀掉的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死小孩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把这袋钱拿来,又叫来之前的朋友,是想让她开心?

  殊不知,只能让她想起眼盲时种种屈辱,看了更来气。并且让朋友们徒增担忧,为她耗费心力,耽误他们的事。

  自己躲着不敢见人,就推其他出来。她倒是不知道原书里反派性格中,与“执着”并驾齐驱的“天地不服”,“直截了当”去哪了。

  云烬雪笑道:“之前闲着没事存的,现在想出去,用起来不太方便。”

  颂仙正给她掏钱,闻言抬眸道:“你去要哪?”

  云烬雪道:“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住着,这段时间太打扰你们了,加上心脏状态已经稳定,所以打算出去逛逛。”

  盛雨青已经是监察处大官,几人一起吃饭时常常就有人来给她汇报,看得出来相当忙碌,但依然每天抽时间出来陪她,记挂着江炎玉说的那句师姐心情不好。

  王开济也是,神极宗正是缺人时候,他却因为担忧无法抽身,始终想确认她身体状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颂仙这边原本的节奏也被打乱,全都陪着她一个人转圈。

  云烬雪感动之余,也觉得实在太过麻烦别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颂仙似乎不太赞同:“你现在还没好利索,况且心脏状况还要时时检查,需要奇巧在身边。”

  云烬雪笑道:“没,已经好相当多了。这段时间的练习我都有好好做,基本完全适应,不用担心我。”

  颂仙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云烬雪道:“也不是,就是...有点事想去做,也想出去透透气。”

  颂仙了然:“人多的地方待多了。”

  云烬雪道:“是有点。”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能理解,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颂仙将钱袋拎下去,道:“外出的话,这钱的确不太合适,太重了,我给你拿几张票子。”

  她正翻抽屉时,奇巧扒上栏杆,哇了声:“今天不用叫你就起来了诶。”

  颂仙抬眸道:“你云姐姐要走了。”

  奇巧愣神,赶紧从楼上飞奔下来,抓住云烬雪的手,仰脸道:“为什么!”

  云烬雪将方才的话又说了遍,不过为了哄孩子,说的又更丰富些。还有不得不离开去办事的理由,也一并想了几个。

  奇巧泪眼汪汪:“好吧。”

  她从怀里拿出片彩鳞,双手捧上来:“咱们缔约,你之后还要来找我玩,而且我还得给你检查心脏状态。”

  看着彩鳞,云烬雪稍稍犹豫,还是同意了。

  毕竟江炎玉看着不像是愿意放她走的样子,她也不可能一直在外面飘,没准的确会经常回来。

  刻上誓约内容,颂仙已经在柜面上码了厚厚一沓银票:“这些够用吗?”

  当了许久穷鬼的云烬雪睁大眼,那柜台上的钱简直在闪闪发光:“这...我那袋钱哪有这么多,不用!”

  颂仙往她怀里塞:“行了,不要客气,都是那贪官老舒的钱,他最不缺这个,所以别推辞,不爱听这个。”

  奇巧也帮忙拍拍:“拿着吧,买好吃的。”

  颂仙看见她腰间断剑,又道:“那个丢了吧,我去给你找一把好剑。”

  云烬雪从震惊中抽离,敛下神情:“不用,多谢,我还是用它就好。”

  她如今也不算是完整的人,配上断剑倒也正好。

  颂仙挑眉,估摸着有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在里头:“好吧。”

  揉揉怀里塞满的银票,云烬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这个我就收下了。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开济那边,等他醒来你帮我说一下,让他不用那么担心我,赶紧回去吧。还有雨青也是,让她忙自己的事就行。”

  颂仙把抽屉塞回去:“你是因为这个要走?”

  云烬雪道:“不是,真想出去了。”

  颂仙哦了声,又问:“江炎玉呢?”

  云烬雪握紧断剑:“随她吧。”

  颂仙瞧她,笑笑,也没有多问。

  和她们告别,从鸳鸯帐暖里出来。时间还早,街上人不多,只有清早出摊的店家在忙活。阳光稀薄,天还有些青灰。

  云烬雪带上帷帽,想着要去何处。

  回头看了鸳鸯帐暖一眼,她有了主意。

  既然已经见过老朋友,之前遇到过的那些人都可以再去见见,就当是提前告别了。好歹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做一个好收尾。

  都见完之后,就找个安静地方彻底隐居吧。

  做好计划,云烬雪开始上路。而她想去的第一站,是之前住在深山中,院里埋葬着小兔子的人家。

  对不起和谢谢两个字最没重量,她想去买点东西送过去,正好也去看看兔琦。

  不过,当时是误打误撞去到那里,具体方位她也不清楚,所以也只能慢慢去找,耗费些时间。好在她不缺时间。

  走出明台,往来时方向去。

  她并不着急,所以速度不快。沿途欣赏好景,遇到酒楼就停下尝尝风味,偶然看看戏,凑凑热闹,买些零碎的装饰品。

  颂仙给她拿的那叠巨额银票,够她花上非常久。而没有钱财的后顾之忧,这趟出门真就成了纯旅行。

  登山临水,沁人心脾。

  一切都好,唯有一处不和谐,那就是身后始终不远不近坠着的人。

  被她跟了许久,云烬雪起初还能无视。可稍微走到热闹集市上,那死小孩总是吸引许多目光,导致引起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人非常头疼。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云烬雪揉揉眉心,意识到这事得说清楚。

  前方恰有一家小店,要进门,再顺着细窄楼梯上到二楼,门上挂着蓝色方形布帘,要低头过去,或者掀起来才不会碰到脸。

  云烬雪进入门内,上了两三级台阶,背靠楼梯墙壁,手指捏起那蓝色方帘,静默等待着。

  没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而后鲜红身影拐入楼梯间,身后披满阳光,让云烬雪眯了眯眼。

  江炎玉正要往上冲,没想到她会在楼梯口停下,差点撞上去,好在及时刹闸。

  不过,虽说身体停下,但魂已经吓飞了。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她扭头就想跑,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这人,江炎玉转了半身又缓缓转回来。

  踩着楼梯的女人比她高一些,她于是仰望,眼中波光星点。

  云烬雪手指还捏着布帘,侧首看着她:“你总是这样一言不发的跟踪我,会让我觉得你是想暗杀我。”

  江炎玉急道:“不是这样的!”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唯有慌张浮于言表。

  云烬雪打量她脸色,近日来估计没好好吃也没好好睡,瘦了一圈,人都有些没精神了。

  她错开视线:“不要跟着我了。”

  江炎玉眼眶瞬间红了,热液顺着脸颊滑下,无措轻叫道:“师姐...”

  原书中没提过,之前那么多年也没发现,倒是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云烬雪闭上眼,又睁开,随手将布帘甩下,扑在那女人脸上:“说了别这么叫我。”

  她径直转身上楼,吃了顿饭,戴好帷帽,问过店家后,从另一道后门离开。

  想要去之前那处深山中,绕近路的话,需要渡过一道宽阔江水。

  云烬雪站在岸边,拨开面纱,江风拂面,带来潮气,极开阔之地让人心情也为之放松。

  江面平静无澜,又泛着粼光。往远处眺望,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线陆地,还常常被光晕晃的瞧不见。

  距离不算近,得找艘船才行。

  沿着岸边走了大约一刻钟,瞧见位艄公扮相的黑汉子躺在大石上休息,他面前的江边停着艘木质帆船。

  云烬雪走上前,问道:“请问可否渡江?”

  艄公掀开脸上斗笠,被阳光刺的眯眼:“渡,一百文。”

  云烬雪道:“好。”

  艄公问:“姑娘一个人吗?”

  云烬雪道:“是。”

  艄公似乎抬头往她身后看了眼,有些不解,但也没出口问。

  将斗笠往头上一扣,黑泥鳅般滑下大石,艄公利索上船:“姑娘过来吧,船有些晃,要慢些。”

  云烬雪道了谢,踩上船尾。方才远远瞧就觉得这船似乎不大,凑近看后发现比想象中还小,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些。请问这种小船也可以渡江吗?”

  这船体的小身板不怕被浪打翻吗?感觉经不起晃荡,稍微不稳就要一个倒栽连人翻进水里。

  艄公已解开绳子,站在船头,拿着桨抵在岸边借力:“姑娘放心且好,这片江面虽然宽,但是非常静,风也是顺的,没问题。而且俺都在这多少年了,给俺片木筏也能划过去,所以足够了。”

  江面一片静谧,的确如他所言。云烬雪放了心,挪位置到船边,想伸手感受下江水寒凉,就见船身吃水线上移,有另外一人上了船。

  云烬雪回眸,看见那红色身影小心翼翼蹲在船尾,眼神闪躲,不敢看她。

  艄公道:“那位姑娘也是要渡江?”

  江炎玉道:“啊对,是要。”

  艄公道:“一百文。”

  江炎玉似乎不敢高声一般,细声道:“好,我待会给钱。”

  云烬雪这下明白,为什么方才艄公会问自己是不是一个人了。只怕是看见她,想着是不是一路,但距离又有些远,就没深问。

  收回视线,云烬雪曲指抵在太阳穴,揉了揉。

  船缓缓离开江边,艄公道:“那位姑娘你往船中间坐坐,当心掉下去。”

  江炎玉嘴上答应着,动作却是极慢,从船尾挪下来,在最后一排两个位置中间的船底板坐定。

  云烬雪倚靠船沿,撑着额,双腿交叠,把玩着之前购买的铁质罗盘小玩具。

  江面上阳光太浓烈,她没有摘下帷帽,避免眼睛会疼。

  船桨破水声一阵阵传来,船上很安静,没有人发出声音。

  如此这般行进一段时间,大约到江心位置,云烬雪冷不丁开口:“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

  艄公划桨的动作一顿:“啥?”

  云烬雪微微起身:“没事,不好意思,不是再和您说话,您继续。”

  艄公道:“哦哦哦,吓俺一跳。”

  那边沉默片刻,弱声道:“这船小,我怕师姐遇到危险...”

  云烬雪蹙眉:“别叫我师姐。”

  江炎玉找补:“我怕你遇到危险。”

  云烬雪道:“和酌月堂主没关系。”

  这四个字生疏至极,江炎玉眸光波动,抱着心萤蹲在船中,默了会才道:“我就是...恰好也有事要去对面办的。”

  云烬雪道:“那挺好。”

  又是一阵沉默,艄公看看她们,问道:“姑娘俩认识。”

  云烬雪道:“不太熟。”

  艄公道:“哦哦,看出来了。”

  飞鸟从船边掠过,翅膀扑腾,江炎玉蹭着这声音道:“很熟的,我特别喜欢师...”

  云烬雪侧过头,眼珠滑到眼尾处,目光微冷:“什么?”

  江炎玉噎住,转头看江面:“没。”

  鸟儿离开,船上恢复寂静。

  云烬雪却心绪烦乱起来,她算是领教这人到底有多执着。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气闷凝成一股,此刻顶起来,让她心火沸腾。

  终究忍不住,她站起来,转身道:“你到底要跟我多久?”

  这陡变的气氛让艄公一怔,往船中看去。那黑袍女人本生着温柔清雅相,但要凶起来,气场真不小,就往那一站,压迫感极强。

  艄公又往船头捎捎,摇桨动作都小了些。

  江炎玉背靠船尾,眼神飘忽:“我刚刚,有说,我就是去对面...”

  “别扯这些。”云烬雪打断她,嗓音冰冷:“江炎玉,你要是对我再说任何一句假话,我敢保证你此生结束都别想再看见我。”

  江炎玉发着抖,飘忽视线颤巍巍与女人对视:“对不起...”

  云烬雪蹙眉道:“你心里清楚这种话没什么用,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要跟我多久。”

  红镜山那时她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每一句都绝对真心,只想让伤害行为停止,她真的承受不住。可没有哪句有过效用,这人甚至就是想听,才更加作弄她。

  江炎玉蹲坐在船底,只能仰视她,颤声道:“我...我想弥补你。”

  云烬雪语气微重:“我有没有说过我不需要。”

  江炎玉张张口,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云烬雪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化那么大,也不想去猜你想法。我只是再次明确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任何道歉或者弥补,并且我现在很反感你这种跟踪行为,你明白吗?”

  听风殿内最后那场争吵明明不欢而散,那时江炎玉还是疯疯癫癫的状态,看起来对她可以下死手。怎么她一跑,中间也没发生过什么,重新见面后这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弯了?

  要说是因为心疼自己满身伤所以改变,云烬雪一点都不信。她看到这些应该只会更兴奋,只可惜那些伤不是出自她手吧。

  仅仅是触碰回忆,浑身上下似乎又疼起来,从未泯灭的委屈再次翻江倒海,让云烬雪鼻尖酸涩。

  她右手掌心下意识盖上左手手背,盖着曾经被毫不留情戳穿的伤口。愈合后也依然是冷伤。

  为什么就是挥之不去呢?

  云烬雪道:“还有,你问我仇人是谁是想做什么呢?帮我报仇?”

  江炎玉正想说什么,又被云烬雪提高嗓音截断:“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想帮我报仇?你是觉得只要杀了那些人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过往问题都一笔勾销吗?”

  江炎玉着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真没有。”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以我个人经验来劝你,做人不要有侥幸心理,也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顿了瞬,云烬雪看着那抹鲜红,一字一句道:“我天真过,你也天真吗?”

  明明发现不对劲,还骗自己她不是重生的,只是有些奇怪而已。以为那么多年真心相处,就算憎恨也不至于多狠去折磨。以为真的遇到好人,而非她的另一次耍弄。太多太多。

  永远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否则只会输的一塌糊涂。

  江炎玉嘴唇苍白颤抖,只是轻轻摇头:“不...”

  云烬雪深吸口气,温暖江风入肺腑却冷。

  她嗓音不稳,似乎精疲力尽,逐渐弱下去:“你不要仗着我打不过你,现在还来...欺负我。”

  江炎玉从船尾跳起来,走过来又半途停住,脸色白的如鬼,眼眶红湿:“我没有想这样的,我真的只是...”

  云烬雪不想听这些,视线下滑到她怀中抱着的心萤上,心头猛疼,又冷笑道:“你不是有天灾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她伸出手:“而且,不是说要还给我?”

  那会图一时口快,说出要去拿更好的武器,将心心萤还给她。江炎玉真想劈嘴给自己两巴掌,将刀抱的更紧:“不,我还想要...”

  云烬雪冷冷看着她,至今还记得这把刀从背后贯穿身体的剧痛,以及低头看到心萤二字时彻底冷掉的心。

  此刻它就在那里,像是场凝固的羞辱。

  怒火前所未有的灼烧起来,云烬雪突然走上前,从她怀中抽出那道漂亮灿然的红刀:“江堂主说话总是这样没边没谱吗?”

  江炎玉懵了,想去拿回刀,伸出了颤巍巍的手,却又不敢动:“师...道韵仙君,这个...”

  云烬雪转头看着心萤,反射阳光的亮红相当好看夺目。这是自己曾经花大心血设计的礼物,被人退回,所有努力与心血瞬间一文不值。

  丢弃时毫不心疼,现在又说想要,还当个宝,重来的喜爱有什么用?

  云烬雪长睫颤抖,手臂缓缓移到船沿外:“你说还给我,所以这刀现在是我的,也随我怎么处置。”

  江炎玉隐隐不安:“不要...”

  在她惶恐目光中,云烬雪松手,让刀破入江面,噗通一声,瞬间失去踪迹。

  江炎玉的眼泪也同时坠下来,纵身跳入江中,激起的水花让船身一下下摇动。

  艄公道:“诶诶诶!”

  云烬雪垂眸看着那扩散开的水花,转身回到船沿边坐下,撑着额头:“请继续往前吧。”

  艄公惊慌道:“这没关系吗?这里水虽然平,但是很深很深啊,而且这里离岸边还有段距离呢!”

  “放心。”情绪激动让心跳也加快,整个胸腔都不适应的烧痛,云烬雪按了按前胸,轻喘道:“别说是江水,海都淹不死她。”

  见他还在犹豫,云烬雪道:“她是我仇人,我想快点摆脱她,可以吗?求您了,开船吧。”

  方才的争吵艄公也听见了,听她这么说,仿佛是验证了某种猜测。

  他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摇起船桨,船身破开江面前行。

  船没走多远,刚平静下来的水面再次被刺破。江炎玉破水而出,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脸上脖颈,又在水面上散开。

  即使被日光普照,江水依然冰冷刺骨。

  她抱着心萤瑟瑟发抖,泪水与江水混合,遥望着那船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