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她来自其他世界。◎
迎着日光, 江炎玉站在大石下面不远处,面前是一块小型废墟,一位手下正从那堆烂木头里拽出一条布满血迹的兽毛软塌。
时间已久, 血已经干了, 板结在毯上,因为被拖拽的动作而唰唰往下掉。
看到那满地血块碎片, 江炎玉呼吸放缓:“她之前是住在这里的?”
参见上前道:“差不多,这块地方确实太隐蔽了, 所以才找了那么久。”
江炎玉揉揉额角, 忍着肌肤撕裂的疼,蹙眉道:“但是这里现在也没人。”
参见道:“也许又去躲到别处了。”
他在心里大喊:我的亲娘嘞道韵仙君你去哪里了啊快出来救命啊堂主要发疯了!
璀错在旁边踢木头, 嘀咕着:“我看是跑了,您那样对她, 她肯定会跑的。”
参见一个激灵, 汗毛都起立了, 小步挪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话!”
江炎玉若有所思, 看向他:“颠红堂防卫那么森严, 她那种状态, 怎么跑得出去?”
话音刚落,有人高声叫道:“这边有秘道!”
江炎玉循声望去,走到那人身边, 顺着圆洞往下看。那深不见底的隧道有一个缓坡, 不知连接到何处。
她呵笑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查查通到哪里的。”
经过三个时辰的排查, 可以确定, 这是一条几乎连接着颠红堂内所有主要建筑的长而复杂的隧道。岩壁并不精细, 大概动手的人并不多。
这种发现,可以说是一场非常严重的安全事故了,但这都不重要,最可怕的,是其中一条隧道,似乎可以通向红镜山以外。
意识到道韵可能已经跑出去,参见快要昏了。
江炎玉却还算冷静,拿着画好的隧道草图,红笔圈出观云亭之外的某个出口,沉思着。
所以...那天她感受到的注视,不是幻觉吗?
师姐真的在这里看过她?
这隧道肯定不是师姐挖的,只能说她在这里大概认识了什么人,而后得知了这种离开方式。
搁下笔,江炎玉茫然看向前方。
就那么想离开吗?
她那具残破身体,还没有灵力,能走多远?
其实并非看不出她有多痛苦,也很清楚造成她如此难过的元凶就是自己,她有想离开的想法,自己太能理解了。
前段时间的争吵中,虽然她嘴上说以后不会伤害她,但自己心里也明白,更多时间,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也无法预知将要犯下什么错。
但其实,这本来没什么问题的不是吗?
她恨她,伤害她,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她们之间本就有坚固不化的仇恨啊。
可好像渐渐,已经无法看她难受痛苦的模样了。
过往不是不能放下,在给自己一些时间就可以。
那么现在是正好吗?正好她离开,正好自己可以冷静冷静,调整心态。
那就...先不去找她了?
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被揉碎的伤痛,体内各处也在分裂又愈合,所有混乱撕裂都被兜在这具皮囊之下,只有偶尔才撞裂肌肤,显露出一塌糊涂的内里。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剧痛,江炎玉却没什么表情。
自从陷入癫狂以来,她这具身体就在不停的分裂,意识和神经也是,所以对于这种痛,她早就习惯了。
不过,她现在逐渐发现另一件事。
她在师姐身上下的那种咒法,会将一小部分疼分享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师姐受伤了,她也能感知到。
本来是这样,但问题是,她因为时时刻刻都在忍耐着剧痛,反而失去这种感知了。
所以,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乱七八糟的体内,有几处疼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最明显的,就是心脏。
师姐的心脏出问题了?
江炎玉站起身,似乎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一般,道:“派一些人去找她。”
她只是担心师姐身体而已,如果确认她没事,自己就暂时不去打扰她,给彼此时间冷静。
她说到做到。
肯定能。
下完了命令,脑海里依然全是那道白色身影。温柔嗓音总环绕在她耳边,也不知是不是幻听。
江炎玉坐着发了会呆,左右看看,将拨浪鼓放在桌上。
视线描摹着鼓面。她想着,应该不止这个,还有其他和师姐有关的东西。
她站起身,一路走到颠红堂外,那家有着戏台的酒楼。妖修恰好看见她,问道:“要开戏吗?”
江炎玉摇摇头:“之前...挺长一段时间之前,我让你把那个仙君的钱袋给收了,现在还在吧。”
妖修点头:“在的,您等等,我去给您拿。”
钱袋拿到手,江炎玉边往回走,便将之拆开,拿出那枚绣着丑丑福字的小包裹,在掌心观察着。
坐回桌前,扔开钱袋,将小包裹打开,拿出那张纸,摊开来。
依然是小时候那拙劣的画作,但因为时间过久,已经淡到快要看不清了。
指尖摩挲着包裹上的福字突起,江炎玉深深吸了口气,又极慢的叹出。
还不够。
她霍然起身,往柒蓬怒山塔走去。
参见与元霜原本在亭外,见她行色匆匆,唯恐又出什么事,赶紧跟上了。
一路走到塔前,直接推门上了二楼,丹凤金鱼依然缓缓摇摆着身体,满地碎光。
心萤就斜插在大鱼面前的地板上。
江炎玉默默看了会,走过去,盘腿坐下。
掌心贴在地板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躺在这里的温度。
她流了好多血,就那样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江炎玉将她抱起来时,心萤从她怀里滑下去,插.入地板。
将刀拔出来,视线追随着指尖,顺着刀刃缓缓滑下去。她眼中反射着刀身的冷光,仿佛一汪冷湖。
在滑到刀尖时,那冷湖起了涟漪。
心萤两个刻字里,似乎涌动着许多浅金色光点。
江炎玉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抬头问道:“这刀上是什么东西?”
丹凤金鱼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珠转动:“是梦。”
江炎玉道:“梦?”
丹凤道:“对,是那个女人残留的美梦。”
江炎玉握紧刀柄:“这样啊...”
是了,差点忘记这金鱼的能力就是让人堕入幻梦,并且是以自己经历所组织的梦,所以格外真实,能让人沉浸其中。
江炎玉叹了口气,指尖触碰那梦境碎片:“既然是美梦,里面大概没有我吧。”
指尖相触的瞬间,四周骤亮,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才慢慢显露出场景。
当看清这梦境内容时,江炎玉愣了下,这是哪里?
有许许多多异常高峻的金属色大楼,比一般的小山还要高,表面平滑,反射着日光,甚至还能倒映着苍天白云,很多大楼相互积压着排列。
地面很平整,画上不同颜色的线条。上面跑动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不像某种生物,会发光,会叫,能看见里面似乎还坐着人,正在把玩一个圆环形状的东西。
不停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服饰异常奇怪。很多女人居然直接露着大腿和胳膊,完全不介意别人看自己,并且几乎所有人都在戳弄着一种小方块。
江炎玉完全呆住了,这里的一切都完全超出她认知,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师姐的梦会是这种内容?
前方不远处,一男一女正走过来,中间是个小女孩。
她左手拉着娘亲,右手拉着爹爹,穿着小裙子,扎着两个小揪揪,咯咯笑道:“我一会要自己搭帐篷!”
男子说:这个很危险啊。
女孩说:可我想自己尝试一下啊。
女子说:你可以在我们旁边帮忙加油鼓劲,好不好?而且爸爸妈妈干活需要有人做指挥的,你在旁边指挥,我们会做的更好。
女孩扁扁嘴,好吧。
时光轮转,来到另一处地方。这里的地面好几种颜色,很空旷,两队人隔着一道网来回打球。
某人跳起来将球打过去,正正砸在对面其中一个女孩脸上,她啊了声,立刻倒下。
其他人慌张过去:诶诶诶烬雪!你没事吧!
江炎玉睁大眼,叫道:“师姐?”
被围住的女孩捂住脸,叫道:太过分了!又朝着人脸打啊。
有人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请你吃饭好不好。
女孩哼了一声,松开手,好在没有受伤,也就不追究了。
站起身,她戳戳那人腰间:请我吃饭。
女孩头发扎起来,只到脊背中间的位置,穿着短短的衣服,脸上脖颈间流着汗水。她看起来哪里都很陌生,但那微笑模样,和说话的神情,分明和师姐一模一样。
江炎玉试图上前抓住她:“师姐!”
然而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有点像之前的拜师大典,周围坐满了人,中间是绿色的草地,那些人似乎在围绕在草地跑步,周边席位上的人都在尖叫呼唤,异常激动。
最后一个停下的人是师姐,她累的快死了,跪在地上,大喊道:啊啊啊!倒数第一!我太棒了!
有人给她递水:对于你这种缺失运动细胞的人而言,能跑完不容易了,赞美你!
女孩接过水,笑的灿烂:是的,所以我很满意了!我真棒!
场景继续变换,这次是室内。女孩靠在另一个成熟女人肩上,捧着一杯黑色液体在浅尝。舌尖刚碰了碰,就叫道:我的老天爷,这也太苦了,这世界上到底是哪一群人在喝咖啡!
另一个女人道:不能喝就别喝。
女孩拿着杯子捂手,问道:小姨,你为什么喜欢喝这种饮料。
女人笑道:其实不苦的,你觉得苦,只是因为你现在日子过的很幸福,等你觉得人生很苦的时候,这东西反而会甜起来。至少,让你觉得生活会甜一些。
女孩不以为意:好吧。
这一幕过后,时间突然加速流动,似乎在倍速播放着一个人的一生,从爱撒娇爱哭闹的小女孩到温柔明丽的女人,隔着完全不同的时光与空间向自己浅浅微笑。
最后,停顿在某间屋内。
三人站在一个奇怪机器后,相互靠拢在一起,努力笑出大白牙,静立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奇怪机器后站个人,说到:茄子。
接着,奇怪机器发出两道白光,咔嚓。
那人道:全家福要体现出一个福字,你们要笑的更开心一些,咧嘴咧嘴。
于是,那三人笑容更加扩大。
咔嚓,咔嚓,数到白光闪过,最后的白光过后,周遭下起大雨,前方是姚家戏台,师姐就站在戏台下。
她的面前,浮动着一张画卷,就是方才小房间内的那三人。
全家福...是说,那画卷上的,都是师姐的家人吗?
江炎玉心神震动,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好像隐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雷声轰隆,视野之中,师姐看着那张画卷,慢慢转过身,满脸凄惶,一步步往戏台反方向走。
她身后传来自己的呼唤:“师姐!”
云烬雪咬唇,滚下热泪,脚步不停。
“师姐!”
唇上裂开伤口,鲜血冒出,但她依然向前走着。
“云烬雪!!!”
她看到师姐浑身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后便痛苦至极,浑身颤抖,但最终还是下了极大决心,继续走去。
江炎玉看到那个多次呼唤之下都未曾回头的人,在大雨磅礴中泪流满面。
她下意识走上前,想帮女人擦去眼泪:“别哭了,师姐。”
可却与她融身而过。
江炎玉微微发怔,她抬头,看到戏台上自己难以置信,痛苦至极的表情。
那个人在喃喃:我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江炎玉摇头:“不行,不能伤害她,她....”
她迅速转身,地点再次变化,这里是一处山洞,她看到白衣仙君走在洞中,满脸纠结表情。
而她对面的洞中黑暗里,是小时候那个刚被仇家追杀过,遍体鳞伤的自己。
似乎有其他人在说话,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这位就是本书反派,作为日后她黑化的最大因素,你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
【所以需要你留在此处,按照原书内容,救下她,关爱她,欺骗她,背叛她。】
【成为她的至交,再成为她的磨难,最后死在她手上。】
【这样你才能回家。】
江炎玉如遭雷击。
场景骤然破碎,她依然盘腿坐在怒山塔二楼,丹凤金鱼游动着,眼眸深邃。
这里很安静,暗香浮动,与嘈杂梦境截然不同。
江炎玉睁大眼睛,眼角近乎崩裂,身体颤抖不休,艰难消化着方才看到的一切。
书本...这里是书本世界?她是反派?为什么?
不不不,这些都放下,不重要。
重要的是,师姐她来自其他地方,并且,她不是本意想要伤害自己的!
先是一阵狂喜爆发,几乎让她眼含热泪,像是死刑前被赦免的犯人,又侥幸获得一笔可供余生使用的巨额财富。
接着,她又慢慢想起自己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恐惧如山,瞬间将她压下,像是一个巴掌从几个月之前抽出来,狠狠打在她脸上。
江炎玉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去,刚迈两步,就因为踩到衣摆而滑倒在地。
她爬起来,继续往前,在楼梯上又摔了一跤,几乎是爬着去大门,却又在门前滑倒。
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短短一截路,摔了三次。
门外两人都震惊万分:“堂主你怎么了?”
江炎玉脸色苍白如鬼,气喘吁吁,满脸惊慌,扶着门框站起来:“快...快...”
两人道:“什么?”
江炎玉长发散乱,声嘶力竭喊道:“快去找人!”
并非夺舍,并非重生。
原来她来自其他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身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