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修仙后遗症[穿书]【完结番外】>第39章 盗水(二)

  ◎故人相伴,山高水阔。◎

  狂风将货架吹得摇摆不定, 不时有瓷瓶掉地,摔个粉碎。

  墙壁上厚厚的冰晶被一层层刮下,混合雪屑乱飞扭曲, 似乎凝成了一只大手, 压在玄铁门上,用力向前推, 直到嘎吱作响。

  江炎玉垂眸,将女人的衣服拉紧, 免得有雪花钻进入, 让她再受冻了。

  另一只手依然向前,掌心似乎受冻严重, 逐渐皲裂出一道道细小伤口,血流如注, 她却浑然不觉般。

  忽然, 她耳尖忽然动了动, 听到狂风骤雨中不同寻常的声响。

  江炎玉抬眸望向冰库大门,骤然收了所有力道。

  方才还混乱如风暴的冰库内, 瞬间安静如息。冰晶缓缓飘落, 下了场小雪。

  被压出痕迹的玄铁门外, 传来锁舌吞.吐的声响。

  有人在开门。

  江炎玉微微眯起眼,本欲再次伸手,歪头想了想, 满是伤口的手掌从身后扒拉几块碎瓷片, 蓄势待发。

  锁舌响了几十道后完全打开,外头安静了一会, 玄铁门开始吱呀吱呀被拉开, 缝隙逐渐变大, 直到两人可并肩通过。

  江炎玉抱着人站起身,注视着那打开的门洞。

  外头依然光线不明朗,黑漆漆一片,但转瞬之间,又亮起如白昼的光,一位穿着金色长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外。

  她身材较好,裙子是精细裁量过,无一寸不修身。裙摆暗绣着华贵的金色牡丹,在刻意营造的光线下典雅动人。额头饰品颇多,堆金砌玉,满身流淌着财富堆出的华美。

  此人见之不俗,江炎玉却只是懒懒的提起眼皮:“权飞瑶。”

  权飞瑶微怔:“你认得我?”

  江炎玉抱着人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权飞瑶手中拿着把团扇,也镶了金子,团成一朵朵富贵花,在那里轻摇慢扇,嗓音轻柔。

  “你们送德馨过来,这么大动作,我能看不到吗?稍微打听一下宫里有什么事,结果就那么凑巧,有妖怪来国库这边闹事,想不去联系在一起都有些困难吧。”

  江炎玉道:“差不多,我猜到了。”

  权飞瑶晃着扇子,发尾在衣上牡丹轻拂着:“你怀里这是道韵仙君?”

  江炎玉嗓音柔了些:“是她。”

  权飞瑶走近一些:“之前我在四海珍馐请仙君来权家一聚,被拒绝的好惨呢。”

  用刀在纸上刻下不去两字,确实比较驳人面子,不过那本就是江炎玉故意的,便散漫道:“那是我刻的。”

  权飞瑶掩唇轻笑:“怪不得。”

  江炎玉耐心缺失,最后问到:“别说那么多了,然后呢?现在你想怎样?”

  权飞瑶道:“没想怎样,只是好奇来看看。你们为什么要来国库偷东西?你们二位在修仙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吧,不怕被发现了?”

  江炎玉道:“和你无关。”

  她说着就要往外面走,权飞瑶将人拦住:“哎呦,我好歹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吧。”

  江炎玉顿住,笑了:“恩人?”

  “就算你没来,我也能出去,并且...”

  她对上权飞瑶的目光:“我知道你不是好人,别在这跟我装。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不会帮你办事,也不会和你发生关系,放弃你心里现在可能产生的任何想法。”

  “另外,听我一句劝,别去找你姐了,你早晚得害死她。”

  常年要什么有什么养出来的淡定性子头一次波动起来,权飞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目光在她身上扫动着。

  “你好像很了解我?”

  江炎玉心道:不仅了解,前世杀的第一个世家子女就是你呢,多给面子。

  她没有回应,准备直接出去,权飞瑶又道:“你方才所言,难道你知道我那个好姐姐现在在哪里?”

  江炎玉道:“我上哪知道去,现在别来烦我,让开。”

  见她眉目冷凝,隐有凶戾,周边几位护身武官准备拔器上前,权飞瑶轻摇扇子,让他们退下,自己侧身到一边。

  江炎玉抱着人,从门内出去,走到国库一半时又想起什么,回眸道:“这里被我们弄的有些乱,还坏了些东西,你帮我们处理好。你们权家想吞吃的中州丝织生意,我可以帮忙处理。”

  若说方才那些话只是让权飞瑶微微惊讶,这些内容可是让她心里结结实实掀起了波澜。

  权飞瑶再次打量她:“这些消息,你打哪听来的?”

  怀中女人似乎轻吟一声,江炎玉听见,蹙眉道:“废话真多,你就说办不办,我赶时间。”

  权飞瑶难得耐着性子:“说说具体怎么办。”

  江炎玉干脆利落道:“等你处理好这里的狼藉,抹去我和我师姐来过的痕迹,放出消息,我确认之后,就会找人把你想要的信息送到府上。”

  权飞瑶环顾四周,破烂的宝器并不少,四处杂乱不堪:“这未免有些困难吧。”

  江炎玉道:“皇家国库你想来就来,你们权家也不缺这点钱填窟窿,别说自己没能力。”

  权飞瑶眯起眼,又晃了晃扇子,片刻后道:“行,就依你所言吧。”

  江炎玉不再说什么,抱着人飞速离开。

  看着她背影消失,权飞瑶又转头望向冰库内的惨烈场景,以及玄铁门上的痕迹,微微摇头:“天下真是什么奇怪的人都有。”

  离开国库之前,江炎玉向旁边扫了一眼,原本放在第九排货架上的八匹白玉骏马神尊已经不见了,看来舒易忠已经行动过了,只是应该还没发现人不在里头。

  一路来到之前颂仙带她们来的那栋破败小楼,院里几人正在拆骏马神尊上罩的黑布。那边刚解开扣子,就见江炎玉抱着人从门口走进来。

  舒易忠看到人,怔住了。

  黑布被颂仙拽下,露出银光耀眼的八匹骏马神像,她正想问开关在何处,便也看到了走来的人。

  回来的过于着急,没有处理手上的伤口,导致血滴的衣服上哪里都是,再配上江炎玉此刻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让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舒易忠瞧了瞧神尊底座,又瞧了瞧她,一手掐腰,一手捂住嘴。

  片刻后,他道:“你俩是人还是冤魂?”

  江炎玉:“...还会喘气,东西到手了,快去准备些热茶给我师姐。”

  一口气交代完,又将天泉水交出去后,她马不停蹄去往房间中,将人放在床上。

  云烬雪方才在冰库内,被冻的脸色嘴唇都苍白不已,睫毛与发丝上也结了层霜。此刻出来,被江炎玉的体温暖化一些,又变得潮湿起来。

  将被子扯过来,江炎玉搂住人,一点点给她注入灵力,舒缓着冻僵的筋骨,温软经脉。

  良久之后,云烬雪的脸色终于好看些,在白中逐渐浮现出粉红。

  见她呼吸如常,体温也没有升高或降低,江炎玉轻轻叹息一声。

  手上伤口还没处理,但此刻已经不再流血了。

  张开手掌望去,手心手背,连带着一截手腕,都布满了细密伤口,有较深的地方甚至能看见白骨,颇为惊悚。

  握起五指又松开,江炎玉轻笑一声。

  这具身体还是保住了,权飞瑶那狗贼虽然讨厌,但好歹还是帮上了忙,到时候送她的礼可以厚一些,没关系。

  颂仙敲敲门,送来一盏热姜茶,以及部分伤药,瞥见她的手,问道:“你需要帮忙吗?”

  江炎玉摇摇头,自己抹起药来:“不用了,多谢。”

  颂仙点点头,退了出去。

  将药均匀抹上伤口,接着缠上纱布,在尾端用牙咬断,江炎玉娴熟至极的替自己包扎,嘴里哼着乐曲。

  做好这一切,她搂着人睡下,轻声呢喃:“好好休息吧,师姐。”

  .

  云烬雪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冬季睡着的,因为很冷,冷的她以为自己躺在雪地里,冻的僵硬,任由大雪逐渐将自己淹没,睡意浓厚。

  但此刻,又似乎来到春季,鼻端能闻到清新的香气,耳边是让人并不反感的嗡嗡说话声。她躺在一片温暖中,仿佛置身于温泉,能感受到热气袅袅,浑身舒畅。

  慢慢睁开眼,先瞧见耀眼的红色,而后有人轻轻板过她脑袋,又对上双含着柔波的眼眸:“师姐醒了?”

  旁边那些嗡嗡声安静下来,啪嗒一声,有人丢开某样东西,扑腾几声爬过来,弯腰冲她笑道:“你醒啦!”

  云烬雪眨了眨眼,朦胧意识逐渐落回原位,发觉自己躺在席子间,头枕在江炎玉臂弯。

  奇巧跪在她身边,两手撑着席子,弯腰看过来,翠绿色长发有几缕落在她脸上脖间,痒痒的。

  她身上的植物清香让人安稳,云烬雪轻声笑道:“是,我醒了。”

  奇巧盘腿坐下,如云衣衫与长发都在席间散开,呲着压笑起来:“你睡了两天诶。”

  说着,又伸出两根手指,划重点:“两天。”

  云烬雪微微一怔,看向红衣女人。

  江炎玉垂着视线,只是静静看着她,没说什么。

  逐渐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云烬雪问道:“我们怎么出来的?我们拿到天泉水了吗?”

  颂仙正在斟茶,做惯了杀手,执壶的手异常稳当。

  “拿到了,已经被奇巧带回去给她姐姐用过,听说效果很不错。至于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江炎玉说,恰巧又遇到权家人来开冰库门,她趁机把你抱出去,就这样逃出来了。”

  将几盏茶放到小桌边缘:“来喝茶。”

  舒易忠将斗笠解下,系在背后,端茶抿了口:“权家人会出现在宫里,不奇怪。国库里有不少东西就是他们家自己的,也经常去拿,所以此番,应该是运气好,巧了。”

  江炎玉也点点头:“确实是巧合,否则我们两人被困在冰库中,想出去就难了。”

  奇巧听不懂这些,干脆不听,跪立起来,展开双臂,扑进云烬雪怀中,脑袋蹭了蹭。

  “感谢你们,我姐姐好多了!”

  感受到毛茸茸在颈间乱蹭,云烬雪哭笑不得:“还好你小,要换个大人这样扑,我哪受得了。”

  奇巧嘿嘿笑起来,又道:“我好开心,我姐姐昨天叫了我的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了!”

  江炎玉逗她:“叫什么名字?奇小葱?还是奇干柴?”

  奇巧哼了声:“我不告诉你。”

  屋内几人都笑开。

  云烬雪抬手摸摸她后脑勺,脸颊在她头上贴了下,又移开:“能恢复就好。”

  奇巧起了身,跪坐在席上,两手乖乖巧巧的放上膝盖:“我接下来会留在这里,争取把心脏做出来,所以,这个送你们。”

  她伸出一只手,指节垫在齿间咬住,另一只手握住头上其中一根树枝,用力掰断,而后交到云烬雪怀中。

  “呜呜呜,我的其中一根角,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你们把这个展示出去,就能代表是你们抓住了我。”

  她这动作太快,云烬雪反应慢上半拍。

  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赶紧撑席坐起来,检查她头上:“你手怎么那么快?用其他方式又不是不行,做什么自伤。”

  奇巧捧着树枝的手都在抖,眼泪汪汪道:“没关系,你们拿回去之后,还能种在土里,长出来的新叶泡在水里喝,可以延年益寿。”

  云烬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姐姐看到要心疼了。”

  奇巧歪着头,拨弄着另一根树枝,闷声道:“没事,还能长出来。”

  又向这边递了递:“所以你快收下。”

  云烬雪垂眸,看着她小小手心里那根流光溢彩的细细树枝,珍重接下:“谢谢。”

  见她收好,奇巧膝行着挪到一边,继续趴在画卷上画画,时不时拿手背擦擦眼泪。

  看着她小背影,云烬雪叹了口气,将树枝交给江炎玉,好好收起。

  方才是情急之下起来,现在这会,疲惫又再次涌上。云烬雪单手撑着席面,有些支不起精神,向后靠过去,枕在江炎玉肩头,又顺势被她圈进怀里。

  看着奇巧在纸上写写画画,堆在身边的材料已经厚厚一沓,气氛闲适,云烬雪忍不住好奇道:“制作出来的心脏,真的能够使用吗?”

  她之前在现代社会,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科技发展,但也能明白自造器官有多么困难。

  仅仅是依靠做机关术的材料,真的做得出能够起跳的心脏吗?

  不过这么想完,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虽说这里没有科技发展,但是有灵力修仙啊,这可不是一码事。

  颂仙道:“结果如何不清楚,但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我们...也只是再尝试一次罢了。”

  云烬雪瞧着她脸上苍白,想起她自己的心脏还不在身上。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妖物,也是少之又少了,自然生物还真是奇妙。

  云烬雪斟酌词句,问道:“所以悬赏令上,说太子...死在你手中,这件事应该只是个误会吗?”

  颂仙嗤笑一声:“不是误会,是诬赖,不过真正的凶手,也已经被我处理过了。”

  江炎玉道:“所以你自己的心脏,如今在那位太子身上?”

  颂仙纤长手指收拢茶杯,放空视线:“是,我想保住她身体残留的一点温度,不得不那么做。”

  云烬雪轻声问:“你们之间......”

  燃香袅袅,屋内静了片刻。

  颂仙循着回忆向前,揭开那已经快要被自己翻烂的陈旧画面。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冰冷的宫殿内。

  明台也少有的下了雪,李望心扒在外头看苍天白色。

  天越发冷,她搂紧大氅,雪白绒毛堆在脸边,显得秀气温和。

  舒易忠在旁边提醒,要去见见关外使者送来的礼物。

  进了殿,结实又冷光森森的铁笼子里,一头牙齿锋利,眼眸浅蓝,浑身雪白的大狼被锁在里面,冲她呲起牙齿。

  笼内沾了不少血,舒易忠说,送来的不止一头,只有她活下来了。

  李望心很爱听活这个字,说,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至少比我活的更久。

  雪狼不是单单送给太子的礼物,而是送给皇家的,但只有一头活下来,还是极为凶残,总是咬人的猛兽,所以无人想要,被放在一边饿了许久,在笼中气息奄奄。

  李望心看不下去,战战兢兢问父皇要来了,放在自己寝宫。

  她试图和雪狼说话,想给她治伤,喂她食物,却都被凶了回来,满殿上上下下的人都无法靠近分毫。

  就这样过了许多天,雪狼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逐渐连头都抬不起,却还是不能接受他人靠近。

  这样的猛兽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她一定很憎恨这里的人,大概也会很想家,李望心能理解。

  于是她打开了牢笼,说,如果你能自己出宫,我便让你走。

  雪狼看了她一眼,撑着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跑。

  她走了很远,但最终还是力竭倒下,被护卫送回来。

  如此来回三次,雪狼终于放弃了,瘫在宫殿角落。

  李望心坐在她身边,说了许多话,告诉她,如果连这宫门都出不去,外面的世界更危险。

  你的家太远了,仅仅靠你自己,是回不去的。

  不过最后,还是安慰了一句:没关系,这深宫,我也逃不出去,我们都一样哈哈哈。

  她偷偷查阅了传闻中,许多能与动物交流的书,做了不少尝试,但雪狼始终不动弹,身子瘦的见骨,气息微弱,似乎打算就这样死去。

  于是这天,李望心将她带去宫墙上,披着绚丽夕阳,给她指向远方。

  你只要乖乖吃饭,配合敷药,等彻底好起来,我会让人送你回家,好不好?

  雪狼看着墙下辽阔万里,向前行了两步,张嘴咬了咬她的衣袖。

  自此之后,狼的身体渐渐好起来。

  李望心不是个称职的太子,至少,在学习治理国家方面不算上心。

  比如,她热爱看书唱戏,写画本子,做玩具,设计剧服等等。

  这些爱好对于她的身份而言,自然属于不务正业,所以只能小心收进箱子,藏进床底,偶尔拿出来玩玩。

  更多时候,她要面对繁重的课业,严肃的先生,冷血的父皇,只有晚上才有自己的时间。

  往往到这会,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坐在宫殿中央的三层阶梯上,对着雪狼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往往刹不住闸时,狼便会生气,转头不理她,但一大捧尾巴总是从笼子里伸出,扫过她的手背。

  时间慢慢过去,雪狼逐渐痊愈,到了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李望心提前知会过守卫,不要再拦,而后打开笼子,看着雪狼一步步往外走。

  那时她几乎孤身一人,除了陪她长大的舒易忠,再也没能说上话的。她看着雪狼离开,心中实在不忍,也跟了上去。

  可最后,她在皇宫中迷了路。

  她走了许久,似乎哪里都是这高高的宫墙。难道这是她打不开的厚锁,也是她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宿命吗?

  太阳滴下赤红,凝成这无法翻越的墙,又压下来,让她难以喘息。

  那日,她胆大包天的翘了课,在皇宫闲逛了一天才回去。

  到寝宫跟前时,她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和曾经父皇逼自己去斩首刑场闻到的味道差不多。

  她颤着腿进殿,看见满殿血如河,父皇眼神冰冷。

  性子懦弱,拿不定主意,青天白日居然出去闲逛,这些人都白教你了!废物。

  从前,父皇也经常罚她,或她身边的人,可从没有此次严重。

  扔下剑,父皇说,从此不许再如此任性。

  李望心看着地上夫子与几位侍女的尸体,眼泪要坠下来。

  父皇又说,也不许如此懦弱。

  她咬住唇,将泪意忍下。

  父皇离开后,她坐在床边,看着侍从们处理掉满地尸体,看着血红的寝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她怕的眼神木然,枯坐到半夜。

  这时,却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

  雪狼回来了,嘴里咬着李望心前几日抱怨自己丢了的玩具。

  殿内还有残存的血腥味,雪狼嗅觉灵敏,赶紧冲过来闻闻太子身上有没有。

  也许是失而复得,也许是永远失去了某些东西,李望心抱着那头雪狼,哭的肝肠寸断。

  我练不了剑,治不了国,做不好太子,也当不好儿子。

  哭到最后,她懵然道:可我本就不是儿子嘛。

  只可惜,为了家人,她必须继续做儿子。为了国家,她也需要继续做太子。

  她好像明白了这些事。

  这之后,李望心像是变了一个人。

  彻底收起了曾经喜爱研究的那些玩意,再也不敢有其他想法,每日好好完成课业,钻研那些曾经让她很痛苦的治国天书。

  她深刻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和与多人息息相关,她越发优秀成熟,挂在嘴边的渐渐不再是抱怨,而是真正为百姓为社稷的思考和见解。

  她努力做许多事,可以为了百姓赋税问题和大臣争论。可以为了忠臣清流不被污蔑冒死寻找证据。就算被反对太子党的人处处针对,也坚持自我。

  不管她去哪里,去做什么,雪狼都跟在她身边,曾经有位官员道:这宫里只有太子一个人,可以不用铁笼就将这畜生制服。

  李望心听见了,轻抚雪狼耳朵,道:这是本宫的朋友,不是畜生。

  那官员只是尴尬笑开,不作声。

  于朝堂之中,她努力把事事都做到最好,按照自己心间的那柄尺,但后来她才明白,这样的尺子,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

  舒易忠说,只会做实事没用,还要会吆喝。不然话语权在人家手里,说你是黑的就是黑的,洗都洗不掉。

  李望心不会吆喝,她始终觉得,只要我做了好事,能有所效用,就足够了。

  于是,在发觉自己在百姓中的名声不太好时,也不在意,只是说:他们有时间讨论宫中的事,便说明没有再为衣食犯愁,挺好。

  舒易忠很想拨开她脑壳看看里面是什么,最终也只是对着雪狼叹息。

  层层宫墙,重重人心,哪一个都不容易翻越。

  你主人做的都是得罪人的活,但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雪狼不知道。

  雪狼只知道,这里和一望无际的雪原不同,有许多东西能挡住风,却似乎比那里更冷。

  时而出巡,时而灯下看政事,她们就这样相伴许多年。

  那天,好像只是普通的一天,雪狼照常跟着李望心去微服私访。

  这次去的是个小城,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她们刚踏上这块土地,便陆续有人出现呕吐,起疹子,甚至是高烧的状况。

  城主说,这恐怕是突发瘟疫,便立刻下令封锁全城,防止疫病扩散。

  太子亮了身份,表明会和当地人共进退,同时写信给皇宫,希望能派专门应对疫病的太医过来。而后,亲自去照顾那些染上疫病的百姓。

  寄出去的信始终没有回应,她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无法阻止一批批百姓死去。

  城主说,这些尸体恐怕全都要烧掉,否则疫病会继续传播,但这件事普通百姓难以接受,需要太子出面来说。

  为了大局,李望心同意,在劝解那些尸体的家人们后,将尸体之堆在一起全部焚烧。

  城中疫病越来越严重,她依然奔波于一线,可某一天突然发现,城里人似乎开始害怕自己。

  她很奇怪,却没有追究,而是继续研究疫病源头和治疗方法。

  因为太过忧虑,每天都休息不好,眼看着烧死的尸体越来越多,她决定冒险自己回皇城,让总是不回自己信件的父皇重视起来。

  她昼夜不休,一路进京,城中疫病的情况还没来得及上报,说她暴力屠杀百姓的控诉信已经堆到皇帝案头。

  沉浸在为城民治病的李望心不知道自己何时犯下这种罪过,可他们说自己天性残暴,那些证据又很清晰,她被气的说不出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出乎意料的,父皇并没有很生气。他甚至觉得欣慰,这个自小就懦弱,甚至拿不起刀剑的儿子,居然还能有和他相像的一面。

  所以最终,她只是被罚软禁在寝殿。

  至于她说的小城爆发疫病,父皇托人去检查,得到的却是否定答案。

  没有,我们城中从来没有疫病,倒是太子殿下,说自己心气不顺,所以要来杀人泄愤,为了不被发现,还将尸体全部烧没了。

  李望心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听着谴责,心脏麻木。

  父皇啊,这样的话您怎么能信?

  后来没过多久,舒易忠来告诉她,小城中那样,并不是真的疫病,而是有人故意下药,那些百姓相当于是直接被毒药害死的。

  李望心气的发抖,仅仅是为了扳倒自己,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那么多无辜之人?

  她请求舒易忠找到究竟是谁犯下这样的罪行,她出去之后,一定会想办法严惩他们。

  那天晚上,她收到一封匿名信。

  看完信的内容,她双目僵直,在地上坐到大半夜。

  那些所谓染疫的百姓,确实因为下药才会那样,而那药的最后一个药效,是假死。

  所以,那些百姓真正的死因,是太子下令的烧尸。

  李望心搓了搓脸。

  父皇知道这件事吗?

  若是知道,他不责罚自己,是因为他需要这样一个心狠的儿子?

  她笑起来。

  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活?

  雪狼忽然站起来,在她身上嗅了嗅,尾巴扫过她手背,忽然转身向外走。

  李望心愣了愣,眼看着那道白色身影没入黑暗。

  风吹的蜡烛摇曳,她头晕脑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想去找大门在哪,想去把雪狼找回来,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非要现在走。

  可来日为疫病操劳,又是气急攻心,眼前金星环绕,她摔倒在地。

  翻了个身,她躺在地上,突然觉得寝殿又大空洞,安静的仿佛死墓。

  从前,她只是在复杂皇宫中迷路,可现在,连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寝殿都出不去了。

  李望心闭上眼,从腰上摸索到一把匕首,拔掉刀鞘,将刀尖抵在脖间,入了肉,血一滴滴往下流。

  疼痛让她清醒些,她张开眼,看着寝殿上方瑰丽的红色绘画。

  像是被人踢倒了红色染料桶,她本就昏沉的脑海里泼红一片。

  要么是无限向上延伸的赤红宫墙,要么是夫子与侍女们满殿的鲜血,要么是成堆百姓尸体上燃烧起来的冲天火焰。

  要么,是太子李望心年仅十七岁就流干的热血。

  雪狼在外面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符合太子小时候喜好的玩具。

  她咬着玩具进殿时,时隔许久,再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次,她也祈祷着这是其他谁的血,可她也没忘记,这寝殿里似乎只有那女孩一个人在。

  雪狼走进殿,看见李望心已经冰凉的身体。

  放下玩具,雪狼闻了闻她的味道,抬头看了看四周,有些茫然。

  怎么会这样。

  雪狼舔舔唇,绕着尸体转了几圈,吐出舌头,呼吸急促,平生第一次在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哼鸣。

  怎么会这样呢?

  雪狼拼命回忆方才发生了什么,她离开之后,分明太子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就...

  离开.....

  雪狼高声嚎叫,焦躁不安,低头舔着少女的脸颊,湿热的呼吸喷洒。

  她想问问,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以为我离开你了?

  雪狼趴伏在少女身边,把头颅搁在她身上,试图去感受她胸腔的震动。

  可什么都没有,味道不再,心跳不再,温度不再,一切都不再。

  那哼鸣逐渐变化成哀鸣。

  她没有想离开,她只是不会说话。

  她恨自己不够说话。

  雪狼咬住那柄匕首,口腔与舌头被划出伤口,血流如注,她不在意,但她无法用这匕首也杀了自己。

  因为她没有那样灵巧的手,也没有能够帮助太子解决困难的大脑,更没有一具能够与她并肩的身体。

  她是在雪原上驰骋,但在深宫中毫无用处的狼。

  她躺在少女身边。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拥有了人类的身躯,也明白自己成了一只妖。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现在。

  来为太子送饭的太监,看见殿内惨状,摔倒在地,盘碗皆碎:“妖怪...妖怪杀人了!太子被妖怪杀了!”

  闻讯赶来的舒易忠站在精兵最前方,扣着门框,扶正帽子,和她对视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谁。

  “为什么我知道呢,她就算有了人形,眼神还是那样,完全不变。”

  颂仙轻笑道:“行了吧,死太监,我那么明显的特征,你要是认不出来,就是眼瞎了。”

  舒易忠哈哈笑了两声,放下杯盏,曲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又是一叹:“再添一杯茶。”

  颂仙给他添茶,看向桌子角落里没人喝的那一盏,目光少有的温柔起来。

  “如今,该杀的人都杀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等我们将你带回来就好。”

  舒易忠也道:“你喜欢的茶,现在没喝到,未来可要多喝些。”

  奇巧的笔在纸上唰唰扫动。最后一根香燃尽,香灰落下,余烟袅袅,似乎最后一丝味道也散尽了。

  心脏有些沉闷,云烬雪垂眸,却发现自己被身后人握住了手指。

  莫名回想到起前段时间在盛家,盛禾握住江炎玉手指的场面。

  她喜欢一个人,就要握紧她的手指,松都松不开。

  云烬雪望了许久,轻轻笑出来。

  第二日,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宗门。

  在明台城外分别时,云烬雪问道:“您在妖鬼监察处有认识的人吗?”

  舒易忠仰头,笼着袖子,道:“有,那里最大的官,处.长大人,是我朋友。”

  云烬雪微微睁大眼,又道:“可否请您帮个忙?”

  舒易忠道:“不用那么客气,你直说便好。”

  云烬雪道:“我有一个小辈朋友,名字叫盛雨青,她家人好像得罪了妖鬼监察里的某位官员,导致她在京城受了打压。”

  “我想请您帮忙留意下,若是下次她再去报名妖鬼监察的考试....”

  舒易忠打断她话:“这种事没问题,我知道她名字就行了,待会回去我就把人找来,给她安排一个官职。”

  云烬雪摇摇头,道:“不用这样,简单一些就好了。”

  舒易忠道:“你想怎么简单?”

  云烬雪道:“若是这孩子之后再去考试,我想请您能给她一个公平的环境。”

  舒易忠笑了笑,道:“好。”

  把爬上马哭哭唧唧的奇巧揪下去,揉揉脑袋,而后和几人告别,两人乘马离开。

  走到远方山道时,回眸望去,熙熙攘攘宏大的明台已如梦远去,缩成看不清细节的历史图册。

  心中似有一阵怅然若失。

  进入这世界以来,她去过许多地方,也有着所谓的家,但还是抵挡不住很多时刻都觉得孤独不已。

  毕竟普天之下,找不到一个和她真正有关联的存在。

  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过路了就也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身处异乡,这种漂泊感似乎难以逃避。

  “师姐。”

  云烬雪回神:“嗯?”

  江炎玉搂住她腰,下巴枕在她肩上:“咱们不去接乘风了?”

  云烬雪抬头摸摸她脑袋:“接来你也不骑,她似乎喜欢雨青,就让她跟着雨青吧。”

  江炎玉道:“那我们不是要赔钱?”

  云烬雪道:“赔就赔吧,师姐有的是钱。”

  江炎玉笑道:“不知道乘风能不能用七文钱赔?”

  云烬雪脸上飞红,把她脑袋推开:“胆大,整天调侃师姐,再多说就把你扔下去。”

  她接着又想起,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的,至少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某个特定的人。

  她们之间的命运,早就绑定在一起了。

  江炎玉笑道:“饶命啊,师姐。”

  笑语播撒,悠悠林青道,故人相伴,山高水阔。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我和基友了解了一下,番外写归星那条线的话,似乎不太尊重我的文案和不吃这条线的读者,也容易让人踩雷,我觉得她说的对。

  所以,如果我之后番外若是写归星相关,就放在其他地方,比如大眼仔。我的id和我笔名一样,辛苦到时候想看的宝子们可以转移个阵地。

  总结一下,就是晋江这篇文里,只会写主CP相关内容喔,免得不吃归星线的宝子们踩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