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完结】>第98章

  不过说句话的功夫, 引玉肺腑俱痛,那烧心灼肠的感觉比喝了烈酒更甚。更怪的是,她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好像瞎了眼。

  引玉静得突然, 眉目一低, 狡黠之色便无从寻觅。

  莲升微觉诧异, 低头说:“那如今是怎么,黯然神伤么, 让我更加心疼你?”

  引玉不答,像极魔怔。

  莲升遥望四周, 不觉此处有异, 可引玉的模样不同平时, 她再一垂眸,只觉得木钵里的水有古怪。她勾住碗沿, 不料引玉拿得紧, 她没夺到碗,反而令水泼了出来。

  水晃出些许, 打湿引玉虎口。

  “引玉?”莲升的脸色冷了下去。

  引玉一个激灵,眼前仍是黑,依稀能听到莲升的声音。她仿佛在往前走,只是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身在何处,随后撞上了某一处, 冷不丁摸到一些棱角。

  棱角分明,此处是骰子, 亦是……幻象!

  引玉当即抬手, 食指抵着唇, “嘘”上了一声。

  莲升的面色缓和了些许,不声不响地看着引玉。

  幻象中,引玉已有少许清明,她摩挲着冰冷的内壁,隐约摸索出一些古怪图纹。

  十二面骰,当有十二个面,每一面的纹路不尽相同,但又有端倪可察。

  指腹的触觉虽然敏锐,但她要凭那些细密纹路,在神思中拼凑出轮廓,可不是易事。

  那飞舞杂乱的,应该是发丝,铜铃般大的,许是圆瞪的巨目,但是他们没有三头六臂,甚至有的缺胳膊,有的断腿,有的竟是被拦腰截断……

  再一探,有个竟连头颅都不见!

  引玉原以为,十二面骰上刻着的应该是魔佛,如今仔细一辨,当是恶鬼,且都是枉死城的恶鬼。

  这十二面骰应该来自两际海才是,怎会到灵命和无嫌手里?

  引玉手腕一抖,从幻象中脱身而出,这下不光虎口,连袖子也湿了大片。

  “怎么了?”莲升俯身捏住引玉袖口,捻散了潮意。

  引玉仰头竟问:“你当时是怎么拿到那只十二面骰的?”

  问得突然,莲升虽诧异,可回想后仍是坦然回答:“那时我挨了百九十八道劫雷,醒来时已不见你的踪影。”

  千层塔下焦黑如炭,焦土外仍是皎洁的冰与白玉,边界分明。

  莲升气息奄奄,醒来不做别的,将金光化作降魔杵,用其奋力支起身。她四处寻觅,却不见引玉身影,可观刑台下众仙神还在翘首企盼,天刑应当没有结束才是。

  有仙道:“上仙及时醒悟,是当之无愧的净水妙莲,屠戮者已经伏诛!”

  莲升肝肠寸断,冷声道:“伏诛?”

  “电光耀目,无人看得真切,但在劫雷结束后,刑台上只上仙一人,屠戮者当已泯灭,快哉!”

  莲升趔趄着踏下刑台,她挨的百九十八道劫雷总不该是假的,她凭心保证,百九十八道里,没一道劈在引玉身上,可在这赫赫天光下,引玉是怎么消失的?

  要她承认引玉泯灭,那是要她剖心剜肝!

  莲升不在众仙面前露出怀疑之色,却在宣告刑罚结束后,立刻奔向了列缺公案。

  天上不论是哪位仙泯灭,仙辰匣都该有所改变,引玉在或不在世,她只需看一眼便知。

  列缺公案上,那仙辰匣悬在紫电中,莫说改变,它动都不曾动上一动!

  莲升悬高的心落回实地,但她无暇喘息,立刻掉头回到千层塔。

  她走之前,塔上铃铎安静得出奇,如今再来,首层冰铃竟微微作响着。

  莲升飞身而出,没想到铃铎中藏有魔迹!

  “魔迹?”引玉诧异。

  “说来也怪,残余魔迹故意引我到晦雪天,让我掘地二十尺,找到了那枚十二面骰。”莲升心有余悸,抬手看向掌心,似乎掌中依旧留有泥痕。

  “竟是这般。”引玉目色沉沉。

  “我家觉察到你的魂灵就在铃铎中,却寻不见你的真身。”莲升微露惭愧,又说:“我心急火燎,单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当是那人潜逃时遗漏此骰。”

  引玉别有意味地笑。

  莲升别开眼,淡声说:“那时我无暇管顾其他,即刻便将你带到了小荒渚。”

  “无嫌,一定是她。”引玉笃定。

  莲升抬眉,“方才你就是在想这事?”

  引玉翘着嘴角,好整以暇地转动手上木钵,说:“哪里,明明是在想你我的事。”

  莲升不信,但还是就势问:“比方说?”

  “比方说,以前在小悟墟时。”引玉微微捧高木钵,“这些私人用具,你碰都不让我碰。”

  “那时我在修心。”莲升扭头,沿着溪朝上流望去,隐约听到山间传来铜锣声。

  引玉笑问:“现在就不修了?可别怪我误了你的道。”

  “如今也修心,修法和从前不同,你明知故问。”莲升望向山间,冷声说:“今天日子不好,嫁娶易撞煞,可听这铜锣声,又不像是要入土下葬。”

  引玉也看向半山腰,抬眉说:“稀奇。”

  “如今神佛不再显灵,遍野的妖鬼只增无减,日子挑得不好,只会招来邪祟。”莲升略有不满。

  “罢了,由他们就是。”引玉摇头,起身把碗口送到莲升唇边,说:“慧水赤山广无边界,如今天道自封白玉京,仅凭你我二人如何除得了天底下所有妖鬼,帮得了其一,帮不了其二。”

  莲升就着引玉的手,不假思索地浅尝了一口,咽下才发觉这溪水不如她想象中的甜,甚至还带着些许涩意。

  她再一看,水中混有几缕浅淡黑气,是……

  魔物所致。

  莲升握紧引玉手腕,立刻睨去溪水,适才她舀那一碗时,明明还见不到这黯淡魔气。她再一转头,面前“引玉”面容乍变,成了秃顶的行脚头陀。

  行脚头陀抖碗,碗中水晃了出去,泼湿莲升衣襟。

  莲升不动,周身疲乏得好像跋山涉水了千万里。

  行脚头陀劝道:“你要躲人,不妨往那边逃,看见那座山了么,就算是能扛鼎拔山的奇人,也爬不上去!”

  他又抖碗,笑笑说:“长路漫漫,多喝几口,省得渴死在半途,生前尊贵,死后可都是枯骨。”

  莲升微眯双眼,才察觉这行脚头陀是幻象所就。她不管不顾,赶紧盘腿坐下,将咽入腹的那一星半点的魔气全部净去。

  魔气一去,莲升再度回头,眼里再没有秃顶的行脚头陀,只有引玉。

  她的衣襟果然湿了,想必是引玉为了让她醒神才泼的。

  引玉还在山石上坐着,捧着木钵来回翻看,钵里果然没了水。她见莲升起身,一边递出木钵,边打趣着说:“怎么忽然静心打坐,是修心修岔了?”

  “方才看见了幻象。”莲升不伸手,冷着脸往引玉脖颈上碰碰,问:“咽到哪去了,还能吐得出来么。”

  “我也看见幻象了,所以才哄你喝水。”引玉笑得坦坦荡荡,又说:“那魔气被我真身化开了,不必担心。魔气是混在水里的,它本就稀淡,水一晃荡便看不清。”

  莲升收起木钵,说:“是我大意了。”

  引玉从山石上下来,蹲到岸边拨弄河水,扭头问:“你看见了什么?”

  “行脚头陀,也劝我喝水。”莲升走过去,俯身捏住引玉手腕,不想她再碰到魔气。

  引玉索性取出帕子擦干手掌,戏谑道:“幸好不是魔佛,否则你一拔剑,我哪还有命。”

  莲升沉默,当时小悟墟血案发生后,引玉曾提过魔佛行骗,但无人相信,引玉也便不再澄清,甚至还将罪状全数揽了。

  她眉心的花钿昭示心绪,色泽一黯,心也被笼在浓云下。

  引玉抬臂,描摹莲升花钿,描上一圈便收起手指,低头说:“当时换作是你,你也会深陷幻象,错杀佛陀无数,那时的幻象可不像刚才那么好破。”

  莲升目不转睛看着河边人,许诺道:“我会还你清白。”

  引玉摇头,声音乖慵:“如今白玉京众仙神不知所踪,这清白还给谁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要天知地知。”莲升执着于此,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她如何当得天净妙莲。

  她每次动欲,跃动的心都会提点此事,她的引玉可以随心,但不能蒙罪。

  引玉伏上膝头,说:“不好拂了你的的意。”

  “我并非说笑。”莲升认真,她微微停顿,直起腰说:“如今先弄明白,水中魔气从何而来。如果我没记岔,五里外就是一溪翠烟,一溪翠烟雾障缭绕,内有幻象,但幻象是仙法所致,绝非魔气,好比破绽百出的怪梦,不会令人耽溺。”

  “这倒是好分辨。”引玉若有所思。

  “寻常人轻易进不了一溪翠烟,如今异象频生,不知道里面境况如何,我怀疑魔气是从里面溢出来的。”莲升说。

  “莫非又和灵命有关。”引玉撑膝起身。

  “多半。”莲升冷声。

  山中铜锣声还未停息,此间林木葱郁叠翠,玉树参天,放眼望去一片晦色,唢呐铜锣声越是响亮,便衬得这地方越发阴森诡谲。

  “这溪里的水连你我都喝不得,更别提寻常凡人。”引玉踩着滑溜的岸边石,小心往上走,说:“可是听这声音,山腰上还是住有人的,难不成他们都不用洗衣做饭?”

  “看看去。” 莲升说。

  山路还算好走,许是常有车马上下山的缘故,那一截路修得宽而平整,上去才知山腰有一户人家,宅子不算大,但也算阔绰。

  离得越近,那锣鼓声越是震耳欲聋,其间隐约夹有几声哀哀怨怨的啜泣。只见宅门外停着个轿子,啜泣声当是从轿里传出来的。

  屋宅外站了不少穿红戴绿的人,这些人脸上不见欢喜,只有些个被雇去敲锣打鼓的,还兢兢业业挤着笑。

  一富态老爷站在轿子外劝道:“再哭就要把福气都哭掉了,去到那边,你不给人脸色瞧,人如何会好好待你?”

  “那我为什么要去?”轿中人哽咽着问。

  老爷哑声说:“人指名道姓,咱家连聘礼都收下了,怎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他摸向身边人腰间的布袋,攥了一把米,绕着轿洒上一圈,皱眉问:“鸡呢,赶紧洒血!”

  “你们就是惦记那点臭铜酸银!”轿中人在挣扎,撞得红轿左摇右晃,但多半被绑了起来,所以不论怎么挣都出不了轿。

  提着活鸡的青年人回过神,连忙拔出腰侧匕首,把鸡脖子抹了。抹了鸡脖,他嘴里念念有词,也跟那锦衣老爷洒米一样,绕着轿子把鸡血洒上一圈。

  地上红白相间,丧事喜事,一时分不清楚。

  “行了,这邪也驱了,明儿轿子要是安然,天一亮就把她送到钱家!”老爷叮嘱。

  被抹了脖颈的鸡一下一下地抽动,还未死透,年轻人把鸡丢回篓里,怵怵道:“要是轿子出事,那该怎么办?”

  “驱邪!”老爷回头,眼中竟有惧意,似乎心里有鬼。

  那年轻人哑声:“可是、可是我前两日才和元姐姐说过话,如今她家中人四处找她,咱们……”

  “她就是中邪了!”老爷疾言厉色,说:“我们是替元家铲除妖邪,此时暂时不能声张,否则元家人心软坏了事,我们两家都得出事!”

  “元皎没有中邪——”轿中人撕心裂肺喊,声比唢呐还响。

  老爷摸了额发,思前想后,低声吩咐了一句。

  边上那下人匆匆跑进院子,未几便取出来手帕一张,撩开轿帘钻入其中。轿里人唔唔喊叫,一个字音也吐不清,当是连嘴都被堵上了。

  年轻人瑟缩着站在边上,肩颈紧缩,怕得不敢投去一眼。过了少倾,见那老爷走远,他才凑到轿子的窗边,隔了帘子带着哭腔说:“我救不下元姐姐,那井口边有人守着,我过去时已听不到喊声了,元姐姐多半已经……”

  轿中人无声落泪,猛用头撞向轿子里壁,头上华冠全歪,额角全是磕出来的血痕。

  下人赶紧将男子拉开,神色鸷狠地警告:“老爷是为了少爷您好,您啊,回屋歇着就是!”

  孙家少爷被架着往屋里走,扬声喊道:“元姐姐不可能喝那沾了毒的水,她成日与姐姐你在一块,你最清楚此事,元姐姐就算死了,咱们也不能让她枉死啊!”

  轿子咚咚晃动,全因里边的人在撞。

  外边管事的生怕轿中人自个儿撞晕,将个丫头推入帘内,急慌慌说:“定住她,要是撞坏,钱家不要了可如何是好!”

  离得远,但也足以看清,这几人神思如常,不像是身中幻象。

  引玉气闷,岂料所到之处众生皆苦,她敛了目光说:“看来魔气不是才入的河水,他们心知河水喝不得。”

  莲升若有所思地勾起方才被打湿的衣襟,轻吹出一口气,抹去了湿痕。

  轿子边上全是人,不便过去询问,倒是那孙家少爷被锁在了房中,独自哀声痛哭。

  孙禀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坐立俱不得安,坐了没到半刻就把椅子踹翻在地,躺又躺不舒坦,床褥全踢到地上。

  他正哭得起劲,忽然看到桌边站有人,那俯身掀开他茶壶盖的,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孙禀衣刚要大喊,喉咙便好像被堵住了,边上一个白衣女子正托着下颌睨他,那面色白得跟纸一样,血色全无,就连纸扎人也没这么白。

  他喊不出声,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开,手好不容易碰着门缝,双足便被缠住,唰拉往回一滑。

  怎么可能是人!孙禀衣心惊。

  莲升施了术把引玉带进屋,她查看了这家人泡茶用的水,水倒是干净,一点魔气也不沾。

  引玉本意不是想吓这孙少爷,但不想他把人喊来,索性让莲升把他喉头堵住。她走过去,掖着裙弯腰,说话腔调绵软无力,果然像活死人,“问你点事。”

  孙禀衣被吓得不成样子,他爹害人在前,他一心觉得会遭报应,如今可不就把鬼招来了。

  引玉又说:“我们不是鬼,莫怕。”

  孙禀衣一颗心还吊在喉头,腹诽不是鬼,那就是妖,妖鬼说话哪里能信!

  莲升转身走近,弹指施出金光贯入孙禀衣的眉心,说:“不害你,你如实说就是。”

  金光贯体,孙禀衣狂跳的心忽然静得无与伦比,耳边似能听见郎朗禅音,他恍然大悟,怎能是妖鬼,分明是神仙!

  这世道上神佛久不降世,孙禀衣怔了许久,回神时热泪盈眶,不往外爬了,而是跪坐着伏地不起。

  莲升终于去了术法,问:“山下溪水有毒?”

  孙禀衣摸向脖颈,试探般咳了一声,觉察自己又能出声后,才作答:“是有毒!不过不止溪水,就连绕山的河流也是,喝一口就能让人失去神志,轻则疯疯癫癫,重则喊打喊杀,六亲不认。”

  “幻象。”引玉笃定。

  莲升又问:“从何时开始的?”

  孙禀衣看似只有十六七岁,脸颊还略显圆润,仰头时抽噎回答:“自打我出世起,就没喝过河里的水。沿河家家户户几乎都挖有水井,井水较干净些,平日洗衣做饭都是用的井水。不过也有些人家,好不容易挖好井,才知道自家地底的水同样喝不得。”

  他心急,字音咬得含糊,连忙又说:“有些个想害人的,会取河水偷偷作恶,害得他人中邪,成为众人刀下鬼!”

  “人比恶鬼凶。”引玉字字停顿。

  莲升沉默少顷,问道:“河水流经何地?”她怀疑一溪翠烟有变。

  大事不妙,她们正是为取天净水而来,要是一溪翠烟出了岔子,还不知净水还取不取得到。

  引玉心跳如雷,慢腾腾开口:“可别白走一趟。”

  孙禀衣想了想,吃力地说:“我没太出过远门,只知道河水流经褚城,过千寿坡,还途经一溪翠烟外沿。”

  引玉反倒觉得理应如此,灵命万不会让人找着天净水,牠早该到过一溪翠烟。

  她冷笑,说:“也不算白走,那一溪翠烟我们是非进不可了。”

  孙禀衣心如火烧,长吸了一口气,嗓音颤抖地问:“二位是神仙吗,是不是我这两日虔心祈祷,将二位祈来了。”

  到底吓着了人,引玉不想败他兴致,索性问:“你有何盼求?”

  孙禀衣一听这话,双眼精亮,忙不迭开口:“元姐姐没有发疯,她是被人冤枉的,发疯的是我、我爹,他叫人把元姐姐丢进井里!”

  “他为何要冤枉你元姐姐。”引玉坐到桌边,见那孙禀衣还跪坐在地上,那股莫名的悲戚又涌上心头,招手说:“起来,膝下有黄金,则能轻易跪人。”

  孙禀衣瑟瑟缩缩地爬了起来,不敢与神仙同坐,就在边上拘谨站着,捏着抹泪的袖口已湿了一半,说:“我不知道,他说元姐姐中了邪,还要害我姐。”

  “何时被推到井里的?”引玉轻叩桌子。

  孙禀衣半晌没吭声,眼泪溃堤,许久才哑声回答:“昨天夜里。”

  如今是傍晚,近一日过去,人怕是早就没了。

  引玉看向莲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莲升淡声:“无力回天。”

  孙禀衣揪紧了袖口,本想将哭声憋至心底,不料仅是一个张口,便止不住嚎啕。

  “你姐姐明儿出嫁?”引玉问。

  孙禀衣往心口锤了几下,大喘气道:“嫁去钱家,我姐不想嫁,可、可……”他哽咽着,想到旁人那一句“都是为他”,他愧疚又能有什么用。

  他眸光闪动,猛地咽下唾沫,一鼓作气开口:“我知道人死如灯灭,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坏了规矩,我、我恳请两位仙姑把元姐姐的尸体从井底捞出来,尸骨本就寒凉,泡在井里该多冷啊。明儿姐姐出嫁,我需随行,花轿要路过那口井,仙姑……仙姑可否在此将就一夜,明日我设法为仙姑指路!”

  “不是难事。”莲升寻思着天色将暗,就算她不疲不乏,引玉也是会累的。

  孙禀衣终于挤出一丝笑,差点又要下跪,但双膝被金光托住,跪也跪不得,他只好道:“多谢仙姑!”

  引玉坐在桌边,蘸着茶水勾出简约线条,山是山、水是水,随后圈出一个弧,指着说:“一溪翠烟。”

  莲升撑住桌边,微微低头去看,说:“一溪翠烟里魔气不散,灵命定不只是路过那么简单,里边的凶险未必是你我应付得了的,如今到了荒州地段,更是要谨终如始。”

  孙禀衣走不是,站也不是,这屋就这么点儿大,听到后讷讷地问:“两位仙姑要进一溪翠烟?”

  “进去取些东西。”引玉好心回答。

  孙禀衣踟蹰不定,还是开了口:“我姐是在一溪翠烟边上被逮回来的,她、她原先想舍下孙家逃婚,那地方的雾障也有毒,路过时一刻都不能松神,捂在口鼻前的湿布稍稍一松,都会中邪。”

  他慌忙又说:“元姐姐曾叮嘱我数回,她自己也一定不会掉以轻心,都是我爹,我爹害人不浅!”

  夜里,孙家的人几次来敲门,有孙小月前车之鉴,生怕这小少爷也翻窗撬瓦地跑路。

  孙禀衣不好意思睡榻,蜷在角落昏昏欲睡,听见那敲门声便一个激灵,连忙开口应声,生怕外边的人忽然闯入。

  引玉伏在桌上,一整夜只睡了不到一刻,她舒坦惯了,吃不了这丁点苦头。若非有莲升在边上揽着,她自个儿晃晃悠悠,定会晃到地上。

  白日爆竹一响,唢呐铜锣起奏,孙小月也该走了。

  孙禀衣跟在轿子边上,手里提着只半死不活的鸡,一路洒血。他目光闪躲,时不时就往远处瞄,惴惴不安跟着身侧的人诵吉。

  引玉和莲升沿途跟着,忽然一道罡气飞近,锐不可当,却不挟杀念。

  莲升扭头,剑光斜入眼帘,只见长空中剑影无痕,两人飞身而下,其中一个怀抱木人的,是谢聆。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