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完结】>第68章

  寻常人再饿, 即便是去生啃树皮,也不见得会私闯民宅偷嚼纸钱。

  再看纸钱上的咬痕,虽不是齐齐整整,但干脆利落, 挺像剪子裁出来的。

  引玉靠近了闻, 果不其然闻到了雪里供品的那股寡淡香火气, 气息伴人一世,人是什么样的人, 气息便会是什么样,除非是品行德行一模一样, 又有亲缘连结, 否则气息不可能相近。

  香火味是有, 除此之外,还有过于冲鼻的血腥味, 似乎带着魔化迹象, 有十步杀一人的毒辣狠绝。

  引玉看向莲升,唇微微一动, 无声说“一样的”。

  莲升紧皱眉头,迟疑道:“我不能确认是不是她,至少,这气息和从前的她不像。”

  引玉的心已跌下去半截,她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愿承认, 一旦承认,她此前在小荒渚时的一切推断都会白费。

  莲升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她的执拗, 说:“不过, 人若是魔化, 又彻底变作役傀,气息必有改变,还会有几分像使役之人。”

  沈兰翘和那男子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沈兰翘颤着声问:“是在追查晦雪天的事吗。”

  莲升颔首,说:“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

  此前听男子说,这二人救过阿沁,沈兰翘便猜到两位姑娘绝非寻常斩妖除鬼的仙姑。她心底浪潮激荡,什么痛怨和不甘好似都有了宣泄口,哭道:“恳请两位仙姑为阿沁主持公道,还晦雪天安宁!”

  说着她便要跪下,双膝刚刚一弯,就被引玉拦住了。

  引玉扶她,说:“要是我们不来,你是不是想自己查明此事?”

  沈兰翘低着头不敢说话,像是默认了。

  别人要是见到纸钱被啃咬成这样,哪还敢留,许是早埋到地里去了,沈兰翘不光没埋,还就这么放置在屋中,生怕引不来鬼魂,分明是存心的。

  “被我说中了。”引玉说。

  被揭破心思,沈兰翘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挤出苦涩的笑说:“我不想阿沁就这么死了,那日听说她溺死,我、我没敢过去,如今追悔莫及,只能尽力弥补那日的软弱,要是我因为追查此事命丧黄泉,就、就当是去陪阿沁了。”

  引玉轻呵,并非嘲弄,只是无奈,“你为她死,她不见得高兴。”

  沈兰翘背过身,偷偷抹起眼神,说:“阿沁盼我离开晦雪天,盼我替她看看外边,可是我想,我多半是要拂她的意的,我……哪里走得出去啊,比起枉度余生,还不如舍命为她做些事。”

  男子半晌挤不出一个字音,见沈兰翘又要哭,连忙说:“你要珍重,阿沁、阿沁她有次曾和我说,她要是死在这晦雪天里,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她歆羡你的过往,怜你惜你。”

  说着,他好像觉察到什么,露出讶异失魂的神色,说服自己般猛摇了两下头。

  沈兰翘听愣了,都是在苦海里沉沦的,两人俱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她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被人歆羡。

  “她……还说什么了?”

  男子挤出声音:“要不是没有抵拒闲言碎语的决心,她想,照顾你。”

  沈兰翘握紧双拳,抖得不成样子。片刻,她猛一转身,握住引玉的手,碰到时冷不丁被冻了个正着,连忙松开,急切地说:“阿沁死得无辜,都说人死会回魂,此前我家那两位去世,我生怕他们回来找我。不想,七日一到,就算门前撒了灶灰,也不见有鬼魂从上边踏过,我料想,他们的魂怕是被吃了,要么就是被关到了厉坛下,我总觉得,到七日之期,阿沁的魂也不会回来了。”

  沈兰翘说得急,来不及吞咽,被自己的津液呛到,咳了许久才缓过来,又说:“厉坛那地方总是有僵,又会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那些在这里设坛的人居心叵测,仙姑,我猜他们是在养鬼,他们故意让晦雪天变成这样。康家害人也是有意为之,他们在助纣为虐!”

  男子听得心乱如麻,摇头说:“不,阿沁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

  沈兰翘不吭声了,抖着双肩又要哭,她自己是了无祈愿了,不愿再打破男子心中那点儿渴盼。

  引玉朝莲升看去,把对方手里那沓纸钱抽走,看着手中物什说:“看来,还得将那人引出来,才知道是不是无嫌,也才能知其用意。”

  “无嫌是谁?”沈兰翘噙着泪花的眼一眨,她本就聪明,一下便将这话和之前听到的串联上了,瑟瑟发抖道:“难道不是野鬼们吃的纸钱和供品?”

  引玉不答,转身道:“这纸钱我拿走了,你们少沾染些阴气,日后许还能顺风顺水。”

  没得回应,沈兰翘却不颓唐,她觉得就是她想的那样。

  莲升没急着离开,径自从竹篮里抽出了一张完整的黄纸,跟此前撕纸人那样,叠弄着撕了几下。

  引玉投去一眼,还以为莲升又要叠什么小人,没想到那玩意一成,竟是一朵略显寒碜的花。

  或许是莲花,只是模样太磕碜了些,所以看不出种类。

  “伸手。”莲升对沈兰翘说。

  沈兰翘怔了一瞬,犹犹豫豫地抬手。

  莲升把那朵莲往沈兰翘掌心上放,平淡说:“把它放在床头,能得好眠。”

  沈兰翘定定看着掌心那朵轻飘飘的莲,点头道谢:“多谢仙姑,我一定牢牢放它在床头!”

  炕是烧着的,连带着整个屋又燥又暖,推门往外一走,冷风呼啸着扑上面堂,冻得引玉直哆嗦。

  她不想碰到纸钱上的咬痕,只伸了两根手指头捏住边沿,回头促狭道:“不是不能左右凡人命数么,送花作甚,都不见你送我。”

  “我在你身边,还需要什么纸花。”莲升睨见对方袖外那两根和雪一样白的手,索性把纸钱又拿了回去。

  引玉伸手欲夺,一边说:“纸造的哪比得过活人,不过么,好在纸不会推我拒我,但你会。”

  莲升抬高手臂,让引玉够不着,手里的稀碎纸钱被风撞得簌簌响,她轻声一笑,好似玉珠落盘,“我推你拒你,你不是会双脚并用地攀我?”

  “那是几个时辰前了,今非昔比。”引玉踮脚踮得累,索性不抢了,哼了一声说:“如今不遂我意的,我才懒得搭理。”

  “与其用这纸钱引人出来,不如换新的,省得被觉察出来。”莲升垂下手,又说:“无嫌用不着像鬼魂那样夺别人香火吃,如若她真的那么做,你觉得,她是在替谁吃。”

  自然是使役她之人!

  引玉想到小荒渚那偷吃五门香火的,总觉得像饿虎扑食,得是多缺供奉,才那么急迫。她抬手闻自己的手腕,哧了一声,“我真担心,有朝一日我身上也沾上那臭味。”

  莲升拉住引玉手腕,拇指用力碾过里侧,好像想令这手腕子沾满自己的气息。她眼皮低敛,神色难辨地说:“万万不会。”

  “你知道我的役钉是怎么来的么?”引玉忽然问。

  莲升松了手,说:“因我,但……我也不清楚详细。”她手上倏然烧起一把火,把那沓纸钱烧得一干二净。

  雪天里风大,余下那点细微火光瞬间熄灭。

  莲升一捻五指,掌中灰烬飞洒而出,好似遍天鸦羽。

  引玉遥遥望着,似乎能看见,二十多年前晦雪天还是遍城黑雪的样子。

  两位仙姑都已离开,男子又怎敢在姑娘屋中久留,仓促安慰了几句便推门出来,冲着引玉和莲升拱手说:“两位仙姑如果要去厉坛,我可以带路!”

  引玉回头看他,说:“我们去过,知道在哪里。”

  男子讪讪,欲言又止着,抿起的唇直打颤,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难过。

  “你想说什么。”莲升把手中灰烬都拂去了。

  男子猛吸了一下鼻子,眼睫上顿时结了霜,说:“我、我想知道,阿沁的魂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引玉看得出此人用情至深,虽好像是一厢情愿,但一时也不想叫他更难过。

  男子急忙道:“恳请两位仙姑告诉我实情,我、我不怕的,就算阿沁不回来,我也……”

  “我也”什么,他话音顿住,半晌抽泣出声,一张脸变得苍白至极。

  怎么会不难过,怎能轻易放下,那可是,阿沁啊!

  莲升做了那伤人心的刽子手,平静道:“在她死的那日,我便见不到她的魂了。”

  男子僵住,好像被冻得不能动弹,连噙满泪的眼也没有眨上一眨。

  漫天风雪将他发丝染白,他知道阿沁对他无意,他那些未曾道出口的喜欢,终归只能冷却在大雪下,成为不愿追思的苦痛过往。

  再这么下去,男子非得冻死在此处不可。

  “醒神。”莲升一弹指,细微金光刺入他眉心。

  男子浑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怆然迷惘地流出泪,说:“多谢仙姑告知。”

  引玉这会儿也手脚冷得发僵,搓热了掌心往颊上一捂,说:“先回客栈,这时候去厉坛怕是要白走一趟,城门未锁,厉坛之祭不会忽然开始。”

  莲升颔首。

  正要走,身后一扇门哐当打开,沈兰翘竟跑了出来,说:“仙姑留步!”

  引玉转身,以为沈兰翘是有心事未了,想恳请她们二人帮忙。

  沈兰翘哆嗦着走出来,压着声说:“这晦雪天里祭拜神佛的人少,两位要是怀疑我说的话,我可以亲自走一趟,让二位看看纸钱和供品是如何被吃的。”

  她心意已决,眼里虽噙着泪光,可神色坚定,又说:“我冒昧猜测,两位认识康家背后之人,也正是那人吃了纸钱。我想,还得是我这样与其无瓜无葛的,才能引得他现身!”

  生怕引玉和莲升不同意,沈兰翘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接着说:“此番必定能成,这样的事我已经经历过数回,我敢确定,祭礼必会提前,你们说的那个……无嫌,一定已到晦雪天!”

  说完,她捂住嘴,才反应过来不能随意提起那个名,若是道行高深者,一定会有所觉察。

  男子大骇,原先觉得沈兰翘柔柔弱弱,如今才知是他小觑。他也因为越发颓丧,想来沈兰翘对阿沁的情谊,比他只多不少。

  见仙姑犹豫,沈兰翘心急如焚,说:“不知康家何时锁城门,到那时出行不便,我的机会不多了!”

  “我赠你纸莲花。”莲升看着她说,“是盼你安然无恙,也好让阿沁无牵无挂。”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沈兰翘没憋住泪,捂住眼哭道。

  “我看,你是真想陪阿沁。”引玉轻呵出一道白气,她以前也胆大,但那是因为能力在那,可这沈兰翘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便打定主意冒险。

  她想,或许泥地里挣扎的人便是这样,知道越挣会越陷越深,却还是想放手一搏。

  “仙姑!”沈兰翘喊道,豁出去一般,说:“仙姑尽管发话,康家宅子被大火烧去,我料想他们命数将至,我非要将他们拉下苦海不可!”

  “你将屋里的竹篮提出来。”莲升抬手往屋里指。

  引玉正有此意,说:“既然如此,你去拿就是。”

  沈兰翘连缘由都不问,立刻转身往屋里走,连棉衫也忘了披,提着篮便往外奔,说:“拿到了。”

  引玉记得头一次碰见阿沁的地方,说:“你便到阿沁常去的那座道观上炷香吧。”

  “那我这便去。”沈兰翘眼里不见惧意。

  现在还是大白日的,路上也不知得碰上多少人,男子一惊,说:“我和你一道。”

  “你就在这,省得还得多护一人。”引玉把男子叫住,看向莲升,悠着声说:“我不费劲,怕你费劲。”

  “如此贴心。”莲升露出轻微笑意。

  “还不以身相许?”引玉偎至莲升身边低声打趣,不让旁人听到。

  莲升睨她,说:“不是懒得搭理?”

  “‘许’不‘许’是你的事,搭不搭理,是我的事。”引玉慢吞吞退开一步。

  男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见沈兰翘匆匆走远,支支吾吾说:“可是我、我也想为仙姑……”

  “如今用不上你。”引玉直白地说。

  男子有心帮忙,却不想坏事,听仙姑拒绝,只好拱手说:“那,此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仙姑们开口就是。”

  看男子走远,引玉转向莲升,抬手作势要摸她的脸。

  莲升眼都闭上了,才知那冰冷的指腹并非要落在她眼睑上,而是碰向了她眉心花钿。

  鲜红的,像一簇火,有着同此人格格不入的灼灼生机。

  引玉笑了,说:“纸做的莲花确实不稀罕,真莲花在这呢。”

  迎着孤风冷雪远走的沈兰翘哆嗦得不成样子,生怕篮中纸钱和香烛被风卷走,把篮口捂得死死的。

  那道观在城郊,路上来往的流民极多,只因康家会在附近施粥。

  一路过去,沈兰翘没少听见流民们的哀叹哭喊,只因这日康家施粥的棚子下空无一人。

  “今日没粥了么,我儿连着数日排不上,再吃不上那一口粥,我儿就要饿死了!”

  “康家不是走水了么,会不会连粮仓都烧了?”

  “烧了,那、那可如何是好,以后是不是都没粥了?”

  有人饿得已走不动路,却还能大声咒骂:“康家的米大多还是从别家掳去的,凭什么不施粥,又当坏人又想行善积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康家搬去哪儿了,前段时日我才给了他们银屑,说是能换上五张大饼,如今我饼呢!”

  “我知道,他们搬到望仙山山脚下了!”

  “你知道,可你敢去么,你敢去跟康家讨要东西?”

  沈兰翘从那行人身侧匆忙路过,脖子近要折断,头低至胸前,头发被风刮到脸上,叫人看不清面容。

  流民们愤愤不平,恨不得把康家大卸八块,可没人真敢去望仙山,只敢在口头上泄愤。

  过了桥,沈兰翘步履艰难地挪到道观前,掰开了封门的木板,通红着双手闯了进去。

  如今进道观的只她一人,她自然也怕,但心知有仙姑跟在后边,再怕也没走回头路。

  她像以前那样顶住门,望着殿中断指的神像,深吸了一口气才步入檐下,跪到灰旧的蒲团上,窸窸窣窣地拿出香烛和纸钱。

  沈兰翘回想起去年和阿沁过来,那一路也是怨声载道,只她俩逆向而行,小心翼翼潜入观中。

  那时候晦雪天城门已锁,康家不准外人进城,也不许城里的人出去,街上还有康家的人巡逻。

  祭厉坛时,晦雪天的人是能避就避,就算是在家中,也得寻个角落躲起来捂住耳朵,生怕听见满城的鬼祟哭嚎。

  每年那日,她和阿沁相偎着拜神佛,外边是鬼祟哭嚎,她拿上纸钱便不敢睁眼,听见阿沁在她边上说话。

  “别睁眼,往铜盆里放纸钱就是。”阿沁说。

  沈兰翘一怕,就忘了铜盆在哪,闭着眼,手里拿着纸钱一阵摸索,差点被盆里的火给烧着。

  她们会备很多纸钱,从祭厉坛的那刻开始,烧到鬼哭停歇,她们寄希望于此,因为……

  有些人就是在康家祭厉坛时无缘无故死去的,就比如,买她当童养媳的那户人。

  那些死去的人,有的曝尸雪下,死状不一,有的是在屋中忽然暴毙,不知怎的就犯了病。

  阿沁说:“继续烧,烫着手也不要停!”

  沈兰翘只好忍着痛往铜盆里丢纸钱,被燎着好几回手。

  在她们闭眼时,阴风从门窗外刮进来,好似忽然有人逼近。落在她们面上的哪是什么冷风,倒是像极了旁人呼出来的冰冷气息!

  沈兰翘越抖越厉害,根本停不住,只得闭紧眼,微微往后仰身,想离那气息远一些。

  阿沁顿时也不说话了,光顾着往铜盆里放纸钱,可错乱的呼吸声暴露了她的心绪,她分明也是怕的,极怕。

  要在道观呆到祭礼结束可不容易,到鬼号声停的那刻,两人的腿俱已僵到伸直不得。

  沈兰翘终于得以睁眼,却见铜盆里,灰烬少到连盆底都埋不住,她长呼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往阿沁肩头靠去,低低地哭了起来。

  阿沁也回过神,手里还捏着没烧完的纸钱,却见纸钱是缺了一角,边沿却连点烧焦的痕迹都没有,看那缺痕,分明是被咬掉的!

  沈兰翘大惊失色,再看香案,案上的瓜果都被咬去大半,残缺不齐!

  她四处寻找纸灰,还以为盆里的灰烬全被吹开了,可观殿中还算干净,只是积了些尘埃,是半点纸灰也寻不着。

  纸灰呢,难不成,她们放进铜盆里的纸钱,压根没点着?

  阿沁猛地丢开手中那半截纸钱,艰难站起身说:“走吧,今年算是捱过去了。”

  如今再进到殿中,沈兰翘眼睫结霜,看什么俱是雾蒙蒙的,踉踉跄跄着走到殿中,往蒲团上一跪。

  篮里纸钱不多,原本想着祭厉坛那日还未到,便也没有提前准备,如今就这么几张,也不知能不能引来那吃纸钱的“东西”。

  沈兰翘发着抖,对着神像叩头,然后虔诚地点上火,把纸钱丢进盆中。

  观外,引玉拉着莲升的袖子,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朝上指。莲升无可奈何,只好把她带到檐上,两人就在覆满雪的屋瓦上坐着,偏身往里看。

  莲升打了伞,可引玉一个劲往外瞧,连带着肩角和脑袋也露在伞外。她把人往回一拉,说:“那人未必会来,挖供品时,他就已经发现我了。”

  引玉被拉得往后仰,后肩抵至莲升胸口,扭头说:“我们这不是藏起来了么。”

  说着,她抬起食指抵唇,轻“嘘”了一声,干脆就着这姿态闲闲散散倚着。

  殿中,沈兰翘已经烧了不下十张纸钱,得知那吃供品的人已到晦雪天,她不再像往年那样闭眼,就算双目被熏得眼泪直流,也没眨上一眨。

  她非得看仔细了,那帮着康家祸乱晦雪天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引玉偎着莲升,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跟抵着个暖炉一样,周身筋骨被烫软烫化,什么劲都不愿提了。

  她还勾了莲升的一绺发,卷在手指上把玩,垂眼说:“但晦雪天城门未锁,或许康家真的请到了无嫌,无嫌来是来了,还未在他们面前现身。”

  她话音刚落,还真有一股阴风把观门冲开了,咚的一声,就连院中一人高的大鼎也被撞得哐当摇晃。

  沈兰翘忙朝殿门望去,可什么也看不着,只觉得一股寒劲逼到了她身前,刮得她额发扬起,整个人差点被掀翻!

  她僵住的眼珠子赶忙一转,只见手里的纸钱平白被咬去一口,边沿那参差不齐的缺痕,可不就是牙齿留下的!

  沈兰翘差点惊叫出声,她紧捏在纸钱上的两指一松,眼睁睁看见余下一角跟着消失。

  那角碎纸甚至没挨着铜盆,凭空就消失了。

  檐上,引玉却看得明明白白,来人是出魂之姿,身穿土色的僧尼长袍,那张脸寡淡得好像一泓水,眉眼不算难看,可凑在一起时,平白添了几分孤苦,根本就是无嫌!

  无嫌蹲在沈兰翘身前,用嘴接了飘摇下落的纸钱,神色寡淡地咀嚼。她身上笼了几处灰烟,分明是役钉所在,观其举止钝重,一定是受使役而来的。

  引玉坐直身,目不转睛地看着。

  吃供奉的无嫌有所觉察,忽然仰头,朝殿外的飞檐上眺去。

  莲升早有意料,枣红长袖一甩,遮起引玉脸面,默不作声地掐出一缕金光。

  金光一现,无嫌哪还看得到人影,见那白雪皑皑的飞檐上空无一人,她咽下纸钱,咬断香烛,无声无息离去。

  引玉视线被挡住,忙不迭撩开莲升层层叠叠的衣袖,却已见不到无嫌的身影。

  她腕骨发疼,不急不忙抬起,呼出一口热气,说:“无嫌身上的确有役钉,看来那耳报神未错报讯息,我们的推断还是有可取之处。”

  “看清楚了?”莲升望向观外,说:“别急着露面,再等等。”

  “自然是要等她去祭厉坛的。”引玉疼得嘶了一声,捂住手腕子,说:“这么说,无嫌吃走的香火供奉,全都要算到那使役者身上?”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