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各自消化沈若水带来的消息时, 摇光忽然求见。

  与魔道一战大胜后,剑宗如今最高战力柳狂澜并未接手宗主之位,只暂代宗主之职。

  因事务繁多, 身为柳狂澜最信任小弟子同时也是剑宗长老的摇光,近日一直忙得分身乏术, 因此才错过了今日众人与沈若水的会面。

  在见到摇光前,沈星河也以为摇光此来是有事要找柳狂澜商议。

  却没想,摇光竟是来找他的。

  “沈师弟,关在地牢的合欢宗宗主乌煞忽然松口, 说是……想要见你一面。”

  之前与魔道的大战中,在柳狂澜引走魔道三大化神战力后, 摇光和古灵曾率剑宗弟子诱魔道大军深入剑宗腹地, 成功开启上古护宗大阵将魔道数十万大军一网打尽。

  剑宗弟子虽不嗜杀,但这些年来死在魔道手下的剑宗弟子不知凡几, 整个万剑宗更是险些被魔道倾覆,因此那一战面对完全被护宗大阵压制住的魔道大军, 剑宗弟子几乎杀红了眼, 近乎把那数十万大军屠戮殆尽。

  但因天屿大陆如今对魔域知之甚少, 剑宗打算从魔道高层口中撬出关于魔域的消息, 因此对于那些已毫无反抗之力的魔道高层,剑宗至今还留了他们一命。

  不过虽死罪暂可免,活罪却难逃, 那些魔修有一个算一个, 都被废除了修为, 如今正关在有封魔大阵镇守的剑宗地牢之中, 摇光近日大多数时间也正是在忙着审问那些魔道高层。

  这一审, 还真审出来不少东西。

  实际上, 合欢宗宗主在那些被俘魔道高层中相当不起眼。

  合欢宗所修习的采补之道,即便在魔道之中也是下九流的存在。

  那位被俘的合欢宗宗主被废掉修为前,修为也是魔道高层中倒数的存在。

  所以其实直到她提出要见沈星河之前,摇光对她都没有太多印象。

  直到她提及沈星河之名。

  这让摇光忽然心生警惕和诧异——

  望舒仙尊和沈星河平安归来的事,及至今日仍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按理说,一直被关在封闭地牢中还被废掉修为的合欢宗宗主,根本不可能知道沈星河此时真的在剑宗。

  但那合欢宗宗主的语气却极为笃定。

  她还放言,说只要摇光把话带到,沈星河定会去见她。

  沈星河并不认识那名为乌煞的合欢宗宗主。

  确切地说,此前他只在夜枭叔叔给的资料中瞥到过这个不起眼的名字,从未放在心上。

  所以,沈星河是真有点想知道,那乌煞究竟为何要见他?

  “她让你带什么话?”

  摇光看了看这一屋子人,又看了看沈星河,难得欲言又止。

  柳狂澜最见不得摇光这副模样,见状隔空一巴掌拍在摇光背后,“吞吞吐吐做什么?”

  摇光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目光却仍落在沈星河脸上,眼中不觉泄出几分担忧,“沈师弟,那乌煞让我带来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名字。”

  沈星河:“什么名字?”

  摇光犹豫地吐出三个字,“沈……清兮。”

  话音一落,茶室内霎时一静。

  包括沈若水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沈星河身上。

  在座几人皆十分清楚,沈清兮这个名字,对沈星河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曾亲手毁了沈星河灵根丹田甚至一生的罪魁祸首,也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污蔑沈轻舟勾结魔道覆灭洛水仙庭,夺走“圣火琉璃心”,险些令沈星河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沈星河极其漂亮地当众反杀。

  云舒月和柳狂澜皆是此事的直接见证者。

  但现在,他们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早已死去之人的名。

  “那乌煞为何会对小星河提起‘沈清兮’?”柳狂澜神色不虞。

  倒是沈星河,听到这名字后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资料中关于合欢宗乌煞的部分,很快想起,那乌煞进入合欢宗的时间,恰好是在自己当初“杀”沈清兮后不久。

  再一想到乌煞刚入合欢宗时曾经脉丹田具废,还有引她入合欢宗那位烛幽长老,以及烛幽正是沈卓的亲生母亲……沈星河立刻便把乌煞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要想百分百确认乌煞的身份,沈星河还需亲自走一趟。

  “我去见她。”

  没想到沈星河竟毫不犹豫应下此事,摇光担忧地道,“沈师弟,小心其中有诈。”

  沈星河闻言忍不住笑了下,倒也没提自己如今已是化神,放眼崇光界也鲜有敌手,只歪头看着摇光,“难道摇光师兄还会让我在剑宗地界出事?”

  摇光斩钉截铁:“那必不可能!”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

  与摇光不同,柳狂澜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倒是并未阻止沈星河去见乌煞。

  倒是云舒月,在沈星河准备随摇光离开时,忽然用“蝉不知雪”拦了下青年。

  “师尊?”沈星河疑惑地低头看他。

  云舒月袖中,藏于此处的小青鸾也探出头来,仰头看向云舒月。

  云舒月抬眸,与沈星河四目相对。

  那一瞬,沈星河不知为何,竟有些瑟缩,只觉得师尊的眸光深邃异常,淬银美目若月下幽泉,似有什么在其下缓缓涌动。

  再看时,却又似乎与平日一般无二,仍是那么沉静温和。

  云舒月忽然伸手在沈星河左耳边轻抚而过。

  沈星河只觉得耳畔似有清风拂过,耳根处薄薄的皮肤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攀爬生长。

  神识一扫,沈星河便看到那竟是一根淬银似的嫩茎,只几息便在他耳畔生出几片仿若冰玉的细小叶片,末了又于他耳珠后牵出一线银丝,坠了片稍大些的雪白嫩叶于沈星河颈侧。

  沈星河能清楚听到那嫩茎抽条,枝叶舒展的细微沙沙声,也清楚看到了那雪色嫩叶上若隐若现的银色脉络。

  除了大小,简直和师尊本体上的叶片一模一样。

  眼睛顿时一亮,沈星河摸了摸那缠在耳畔的纤细银茎,连忙问云舒月,“师尊,这是什么?”

  难道是什么耳饰状的法宝?

  也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炼制的?

  不过这样式他可太喜欢了!上面可是带了师尊本体的元素!

  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用?

  正对着那嫩茎枝叶轻轻摩挲,想要往里面输入灵力试试,沈星河忽然发觉指尖似乎被什么轻轻蹭了下。

  手指一时僵住,沈星河很清楚,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正微微错愕,暗忖这耳饰难道也与“思无邪”一样能自己活动,沈星河食指上忽然被那雪色嫩茎轻轻绕了一圈。

  与此同时,他听到师尊轻描淡写的声音,“是一件防御法宝。”

  沈星河:?

  柳狂澜:?

  摇光:?

  摇光立刻传音给柳狂澜,【师尊,云前辈当初不是送过沈师弟一件仙品防御法宝了吗?】

  就那个“思无邪”。

  前几天他还因为离沈师弟太近被“思无邪”扯开过,可见“思无邪”还完好无损。

  既如此,怎么云前辈又送沈师弟防御法宝?

  柳狂澜虽说见多识广,可一时间竟也看不出沈星河耳畔那法宝到底是什么品级,只能告诉摇光,【别人家师徒的事你少管!】

  摇光:……

  与摇光一样,沈星河同样不解师尊为什么又送他一个防御法宝。

  正想问一下这法宝与“思无邪”有何不同,他脑海中忽然又传来云舒月的声音,【星儿,这并非法宝,而是为师的分身。】

  沈星河:……?

  沈星河:!!!!!

  险些因这句传音倒抽出一口冷气,沈星河歘地把手缩回衣袖中,一想到自己刚还摸了那雪白的嫩茎也就是……师尊半晌,顿时羞耻得从头红到脚,被师尊分身攀附的左耳更是红得快滴出血,像是下一刻就要烧起来。

  正张口结舌,想要跟师尊道歉的时候,沈若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沈小友可是身体不适?”

  摇光闻言立刻看了眼沈星河,顿时也被吓了一跳,“沈师弟你怎么了?!怎么脸和脖子全红了?!”

  沈星河听后立刻捂住脸,却又担心会被众人看出什么,很快又放下,默默在心中给自己刷了好多遍清心诀,才强行把那想要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来的尴尬强行压在心底,强装淡定告知大家自己没事,而后立刻拉着摇光火速出门。

  刚一离开众人尤其是师尊的视线,沈星河立刻忍不住在心里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刚才到底对师尊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啊啊啊!!!】

  【好想砍了这只刚才摸了师尊的手啊啊啊啊!!!】

  识海中,沈星河举着左手疯狂捶地,一想到自己刚才摸了师尊的分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浑身很快又红了起来。

  因为怕被摇光看出来,这次他还在自己身上用了层障眼法,这才没再次陷入被摇光追问是否生病的尴尬境地中。

  但沈星河还是觉得,两辈子以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尴尬的时刻了!

  清楚听到他崩溃心音的君伏:……

  云舒月:……

  君伏:【你为何故意这么做?】

  “故意”二字他咬得尤其重。

  云舒月却并未回答他,只安静伏在沈星河耳畔,看着沈星河因羞耻尴尬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微微舒展了一下叶片。

  半晌,才淡淡说道,【我想保护他。】

  君伏似乎冷嗤了一声,【有我,有‘思无邪’,有‘白玉珠’,他不可能有事。】

  尤其,他们都很清楚,“思无邪”本就是云舒月身上的一部分,说是云舒月的分身也不为过,君伏实在不懂云舒月为何多此一举,刻意做出这种明显会刺激到沈星河的事。

  云舒月淡声说道,【之前沈若水提及,宇文珏打算抓走星儿以钳制我时,星儿的反应,你可还记得?】

  君伏沉默。

  他与云舒月记忆甚至感受共享,云舒月能察觉到的事,他自然也察觉到了。

  云舒月:【星儿那时动摇了。】

  确切地说,沈星河那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真会成为云舒月的软肋,继而成为他人威胁云舒月的工具,令云舒月再次陷入险境。

  沈星河那一瞬间的心神动荡,瑟缩犹疑,云舒月和君伏全部感受到了,甚至比沈星河本人更清楚他在想什么。

  云舒月:【他想离开我。】

  虽然那只是一抹飞速闪过的思绪,但沈星河下意识退缩的动作,还是令云舒月微微错愕,在针刺般无法忽略的心痛中,彻底认清了自己对沈星河的感情。

  【我心悦他。】

  茶室之中,天光之下,云舒月望着窗外延绵的花海,仿佛还能看到沈星河在花海中打滚的恣意模样。

  覆满霜雪的眼底,第一次有了那样温柔到令坚冰都为之消融的热烈之色。

  【我心悦他。】

  他近乎叹息地对君伏说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已无法再放他离开。】

  也根本无法再允许沈星河有一天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但云舒月很清楚,在斩断沈星河的孽缘前,在沈星河的心结彻底解开之前,他必须也只能是沈星河的师尊,不能有任何逾矩或暧昧的举动,更不能让沈星河察觉到一丝他的心意,否则,沈星河一定会崩溃。

  所以,他还需要忍耐。

  这对行事从来直来直往,习惯一力降十会的云舒月来说,有些陌生,但并不难忍受。

  虽然不难忍受,但,【我要让他知道。】

  【我要让星儿知道,与他想要保护我的心情一样,我也愿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保护他。】

  雪色衣袖中,云舒月白如美玉的指尖轻柔地在小青鸾毛茸茸的脸颊上轻抚而过。

  小指之上,与沈星河相连的那根因果线,已变得殷红。

  ……

  去往剑宗地牢的路上,见沈星河浑身仍红得惊人,显然还没缓过劲来,伏在他耳畔的云舒月终于传音给他,【星儿可是不喜为师如此?】

  那声音明明是在沈星河识海中响起的,可那一瞬,沈星河还是觉得左耳更烫了,一时竟手足无措,险些在摇光面前失态。

  但他并不想让师尊误会自己,连忙强忍羞耻说道,【不是的!师尊,我并没有不喜欢您如此!】

  【我……我其实知道,您应该是……想要保护我。】

  虽然因为不小心摸了师尊而自责羞耻不以,但对于师尊把分身留在自己身上的原因,沈星河其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沈星河想,师尊之所以会这么做,应该是和沈若水之前说,宇文珏在打他主意那件事有关。

  虽然沈星河现在化神的实力已位列崇光界顶尖梯队,但就像他爹曾说过,在爹眼里,沈星河永远是爹爹的宝贝一样,大概在师尊眼里,无论沈星河修为如何,都永远是师尊唯一的徒弟吧。

  所以,在得知有人窥伺觊觎沈星河后,师尊想要保护他,沈星河也能理解。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

  虽早猜到师尊的心思,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感动得不行,声音都有些不稳,【星儿……谢师尊如此爱护。】

  真说起来,其实重生至今,无论是一开始想方设法把小青鸾分身留在师尊身边,还是若今时今日这般,只要本体与师尊在一处时,总要扯住师尊的衣角袖口,沈星河很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离不开师尊的人。

  很多时候,沈星河也会偷偷问自己,自己这样近乎病态的行为,是否会令师尊感到不悦甚至冒犯。

  但他不敢问师尊。

  只能竭尽全力对师尊好,希望师尊能留他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留在师尊身边的小青鸾分身,他也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只希望,若有一日,他又像当初在丹阳秘境中时那样被迫与师尊分离,能尽快通过小青鸾分身找到师尊。

  至于沈星河自己……

  若不是为了保护师尊,沈星河真的,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会如何。

  所以他其实从未想过,师尊也会想要这样寸步不离地保护他。

  沈星河忽然想起,曾经在丹阳秘境时,师尊曾说过,很喜欢他。

  沈星河也一直能感受到,师尊确实很在乎他这个徒弟。

  【君伏,我师尊真的好好啊……】

  【两世都能遇到师尊,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庆幸。】

  感动和庆幸的同时,心头又忍不住有一丝委屈和难过。

  那难过藏得太深太深,沈星河根本不敢也不能让它们露出分毫。

  云舒月和君伏却还是敏锐察觉到了。

  沉默片刻,云舒月忽然温声问沈星河,【星儿此前为何难堪?】

  沈星河怔了下,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师尊说的是他之前脸色爆红的事,整个人顿时又不好了。

  才刚平复下去的绯红又开始上头,沈星河再次忆起自己片刻前对师尊分身上下其手的事,脚趾都羞耻得蜷缩起来。

  【师尊,之前不知道这是您的分身时,星儿曾……多有冒犯,还望师尊能……原谅星儿……】

  这话沈星河说得磕磕绊绊,毕竟摸了师尊半天什么的实在……太过大逆不道!

  沈星河又想剁手了!

  还有些更羞耻的原因,沈星河其实并未对云舒月说。

  但能清楚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早把沈星河那些崩溃的碎碎念听在耳中。

  所以他很清楚,沈星河之前之所以反应那么激烈,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之前摩挲“耳饰”的动作,几乎等同于把云舒月从头摸到了脚,还不止一次。

  当然,更过分的揣测,诸如【说起来,师尊这个形态到底算穿衣服还是没穿?】【忽然想起来我曾经还摸过师尊的本体啊啊啊!!!】【所以我是不是早大逆不道过了???】【我简直不是人!!】……

  虽然早知晓沈星河脑洞清奇,但忆及沈星河那些离谱的心音,云舒月还是忍不住失笑。

  他很快安抚道,【这分身于为师而言与毛发无异,星儿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与毛发无异?

  想到师尊那头雪白的长发,沈星河这才终于把那些离谱的猜测踹出脑海,也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未冒犯师尊。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不过,虽然知道了这些,但沈星河还是再不敢碰左耳上的那根小银茎,很快与摇光一同踏入剑宗地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