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云山客居，外面往来弟子不少，无极门和扶桑阁就住在这小院两边，弟子们每日经过时都忍不住打量里面，想碰碰运气与江小道长见上一面。
实在是那位宁公子惊才绝艳，惹得大家也都想多见见江浮白。弱冠之龄，真人弟子，若说无极门的弟子来请见还算是想请教一二，那扶桑阁的弟子就纯是看热闹。
只可惜，江浮白喜静，除去大事外深居简出，过于低调。
又是一群年轻弟子意兴阑珊地离去，衡岨送丹春他们回来后带了道玄真人的回信，无极真人看过后带着衡岨和信往江浮白这边过来。
其实按照辈分，无极真人完全可以让人去请江浮白，但真人似乎都不大在意这些，衡岨甚至觉得自家真人瞧江浮白的眼神多少有些像人间农夫瞧自家白菜的眼神。
到院中，之间屋中闪着白光，而门上的禁制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衡岨看了一眼屋门又看向真人：“师尊，江道长似乎在修行。”
无极真人抬手捻了一片树叶，指尖灵力闪烁，树叶便如同一只蹁跹蝴蝶冲着屋门而去。达到屋门时树叶在禁制上盘旋片刻，随后很顺畅地没入其中。
无极真人睁开眼，又抬手拍了一下衡岨的脑袋：“这都瞧不出来，他这是在看书。”
“看书？”
“此术名为双玄众妙，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便是此术奥义。此术能神游天地，分身离体，他大约是在读道玄观中的书，还不忘分神看顾这院子。及冠的年纪能使出此术实在是不简单，浮白的修为又有精进，应当已至炼虚境。”
无极真人同衡岨讲解着术法的奥秘，看向江浮白的屋门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衡岨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世上修士皆层层向上，金丹期修士在门中已是少有的英才。他自己曾受真人点化，苦修多年也不过刚入元婴，像青莲宗宗主和拂云仙洲云裳娘子也不过化神境界。
而江浮白不过二十岁竟然已经到了炼虚境，再向上突破，就是这世上的真人大能所达到的合体境与大乘境。
这已非一句“天才”可以概括。
衡岨又想到宁无恕：“师尊，那宁公子他的修为是否也在炼虚？”
无极真人摇摇头：“他身上有神女血脉，出生时便已有金丹。只是他年岁不明，又有一半魔族血脉，修为境界想必是寻常修士比不上的，我也瞧不出他究竟有多少本事。”
片刻后，真人又道：“我想那是个聪明的，应当比浮白高些。”
话音刚落，江浮白开门出来，肩头正落着无极真人做的那只绿叶蝴蝶。
“真人，衡岨道友，请进。”
三人入内坐定，衡岨将丹春他们已至道玄观的消息告知，又转达了道玄真人的话。道玄观中比他想象的热闹不少，丹春、桑夏和白秋见过道玄真人后就被拜托给了观中的孩子们，衡岨没敢耽搁，送了信又接到回信之后便往回赶。
“道玄真人说，魔族宁桀盗天命之术必然尚未完全，若有不足想必就是在宁公子身上。真人已知晓屠魔令，也知宁公子并未严守生死印之事，真人说‘大道如渊，无尽无宗，若不得解不妨尽破’。”
衡岨拱手：“这便是道玄真人原话。”
江浮白记下后温声道：“多谢。”
无极真人倒是神色淡淡，只道：“你师父往日就是这般教你的？玄之又玄，语焉不详，若世上万千真言道理都要这样一字一句地去参透领悟岂不是半生都要过去了。”
衡岨不禁腹诽：您倒是教，教完又嫌弟子愚钝，还不如放我们自己参······
江浮白知道他们交情匪浅，没有在意这些，只说：“已经习惯了。”
“罢了，终归是被他抢走的徒儿，我也没法再抢回来。”每次说起这事儿，无极真人都忍不住想再说他师父几句，但今日生生忍住了，只因还有要事要问，“你和宁无恕同扶桑阁的兄弟俩交情匪浅，你可看过扶桑阁的书库了？”
江浮白点点头：“燕阁主已经给我看过，确实没有更多的记载。”
他们二人虽然和燕无痕九居安都有交情，但是江浮白自己也没想到燕无痕肯把扶桑阁的书库打开给他看，绝云山中住了这段时日，他已经隔空看完了扶桑阁的书。燕无痕并未藏私，但那些书卷中并没有更多的关于生死朝夕印的记录。
无极真人又道：“你方才是在道玄观书库中查找？”
这术法能瞒过别人但一定瞒不过修为已近渡劫的无极真人，所以江浮白也没有隐瞒：“正是。”
无极真人指着衡岨道：“这些日子我会让衡岨也在无极门的书册中翻一遍，但或许不够细致，你翻完自家书库后可以来再看看无极门的。”
江浮白拱手：“多谢真人。”
“谢倒不必，你已至炼虚境，若是得空不如替我指点一下衡岨，我们这些老东西不知还能在凡尘待几年，往后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衡岨有些愣神，好半天才喃喃道：“师尊······”
无极真人这话说得潇洒，可内容却多少有几分托孤的意思在，江浮白自然听得出来。
江浮白没有推辞，应下了。
送走无极真人和衡岨，江浮白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坐了一会儿，算着日子宁无恕他们此刻应当已经到了百花观。只是，内丹结界已解，他感应不到宁无恕那边的消息，但却还是忍不住抚摸着脖颈上的吊坠。
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
百花观外，江浮白挂念的宁无恕正在指挥着冥冥和红枭攻击宁桀。
父子俩刚一见面就打了起来，宁无恕担心宁桀还有后招，才说了一句话就让冥冥放火去烧他周围的魔族。而红枭虽然第一次和冥冥并肩作战，但是也极聪明，两只小东西一起将宁桀身周的护卫弄得脱不开身。
而宁无恕枪尖所指，已经是千百箭矢所向之处。
观内，济阳和清止一边忙着布置结界，一边命人去阻止趁乱进来的魔族。仰头看去，只见漫天箭矢流光宛若银河闪烁，而魔主宁桀被白光箭矢团团包裹，身周还不断炸开黑红色的魔火。
宁无恕在半空中步步紧逼，下面的人甚至没有看清宁桀的真容，他就整个被宁无恕的箭矢包裹起来。
枪尖黑白光影交替闪烁，宁无恕不但用了灵力还催动了这杆枪原本的魔力，他枪尖直冲宁桀，势如闪电。他没有天真到觉得那些箭矢就能伤到宁桀，所以这一击才是十成十的力气，枪尖到达的瞬间，围住宁桀的箭矢骤然爆开，浓密的白光耀目非常，而宁无恕的枪狠狠往前一送，没入白光之中。
就在刹那，底下跟着九居安的玄戾也察觉了异常，他朝天上看去，看清状况后面色沉凝。
九居安察觉后问他：“怎么了？”
玄戾沉声道：“魔主来了。”
九居安先是一惊，然后看向半空中的白光：“魔主宁桀？所以，你的少主能打得赢吗？”
玄戾摇头：“不知，没打过。”
这倒是九居安没想到的，传闻中牧风台这对父子势同水火，他知道重云丹的效用之后更加以为宁无恕只怕从小都想杀了他爹。不想，如今局面闹得这般大，修士与魔族势不两立，宁无恕竟然还没跟宁桀打过。
九居安知道宁无恕是在替下面的人拖时间，收了闲心，继续忙着救治伤患，心中隐隐希望宁公子能争点儿气。
白光散去后，宁桀还在原地，枪尖没入他心口三寸，宁无恕没有动，宁桀也没有。冥冥和红枭还在同周围的魔族缠斗不休，他们二人周围倒是极为清净。
宁桀低头看了一眼枪尖，又看向宁无恕的脸，冰冷道：“你伤不了我。”
宁无恕勾唇一笑，抬手拔了枪，突然咳出好几口血，他随手抹了一把，像是不知道痛一般又运一掌打在宁桀的心口的伤处上。伤处又裂开几分，但宁桀什么都没做，伤口却在缓慢愈合。
“果然如此。”宁无恕拉开自己的衣领往里看了一眼，一模一样的伤口出现在他自己的心口上。
有生死朝夕印在，宁桀受的伤都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宁桀不解地蹙眉：“明知会这样，却还要试，岂非愚蠢？”
宁无恕傲气地扬了扬眉，取出一瓶丹药吃了两颗：“我乐意！”
宁桀又道：“你伤不了我。”
这种卡壳般的话让宁无恕觉得不耐烦，反驳道：“暂时而已。”
宁桀低头看着百花观外即将完成的结界，眼眸冰冷，有些睥睨众生的气势，然后他又看向奋力拼杀的冥冥和红枭。最后将目光挪到宁无恕的身上，满眼不解。
从前，他看不懂天女，如今，他也看不懂宁无恕。
他突然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和宁无恕聊了起来：“从前，你的母亲曾同我论道，她想要点化我，你呢？”
提起母亲，宁无恕的神色稍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怎么，你也想同我论道？犯得着吗？你只想盗取天命，成为假模假样的强者，你心中无道，要同我论什么？”
宁桀看着他不说话，自顾自地等自己的答案。
这人说不上是个疯的还是个聋的，宁无恕一直觉得能和宁桀好好说话的母亲真的很厉害。
死气沉沉的眸子就这样盯着他等着。
宁无恕面无表情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弄干净衣服上的血，再从怀里掏出两张符纸往下丢，帮助扶桑阁的弟子们将新的结界补完整。
做完这些，宁无恕才抽空回答了宁桀：“阻止你。”
宁桀等了半晌，也不恼，很快就继续聊了下去：“如何阻止？”
“杀了你。”
“可生死印在身，杀了我，你也会死。”
宁无恕灿然一笑，桃花眼中是少见的豪气：“我心向道，死又何惧？”
宁桀再次陷入沉默，分明脸上依旧是泥塑木雕的一般没有分毫变化，但是宁无恕竟莫名觉得他是在认真地思考自己方才说的话。
宁桀还是不解，问他：“你的道便是杀了我？杀我是为了证你的道？”
宁无恕险些笑出声来，他看着宁桀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抱臂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宁桀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才回答这个问题。
“是因你损人利己，而且还是大张旗鼓地损人利己，众怒难犯，更何况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宁无恕无语：“可你在损不足而补有余，神该怜悯众生，而你只怜悯自己。”
宁桀蹙眉不展，显然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差别，而宁无恕也懒得再跟这个疯子继续聊下去。
他摆摆手，结束对话：“大道三千，本就不是能遇上同行者的，你无需懂我的道，我不是那种勉强别人的人。”
半晌后，宁桀开口道：“你很像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天女，但是宁无恕已经聊够了，百花观的结界已经修补完整，而他想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
宁无恕：“论道是论不清楚了，但是你我今日都是想试探生死朝夕印的效果，既然试完了也算是有所得。你可以撤走了，我也回去了。”
他这话说得就像是兴致一来随手同人下了一盘棋一般，而且说完他还真的收了手中的长枪，招手召回冥冥和红枭。
宁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一直像个木偶一样看着宁无恕回到百花观的结界内。周围的魔族没了冥冥和红枭的牵制，再次躁动起来想要对结界发动新的攻击，九山魑也不知何时现身在宁桀身后。
宁桀胸口的伤已经彻底愈合，他垂眸看了看，旋即化为一阵黑雾消失在原地。
奋战数日，百花观被灭门，魔族依旧我行我素，并无退意。
作者有话说:
本章所得：别跟疯子说道理，说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