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大门重新关上,路凛洲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好半天,直到一个字都无法再映入眼帘,终于起身。

  “菜都快凉了,赶紧吃吧。”裴煜见他过来,招呼道,“这个银耳燕麦粥,是我让厨房做的。”

  路凛洲随意扫过去一眼,餐桌上大半都是日常菜单之外的食物。

  “我只是给了厨师食谱,都是他做的,你吃起来应该会比较习惯。”裴煜解释着,又换了几道菜到对面,“这些都对孩子好,你多吃点。”

  裴煜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不再管沉默僵坐的路凛洲,自行开动,填充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路凛洲看向对面埋头干饭的人,冷不防开口道:“裴家……”

  “你需要多补血,我看网上说怀孕容易贫血。”裴煜的注意力全在餐桌上,说着站起身来,从鸭血粉丝汤里夹出一块的鸭血,送到一半顿又住,试探了声,“鸭血…你吃吗?”

  而照入路凛洲眼帘里的视线,澄明一片。

  几秒的静默后,嫩弹的鸭血落进他碗里,裴煜坐回原位。

  路凛洲失神半晌,重新找回自己刚才的话:“裴君铭,你知道么。”

  裴煜闻声立刻放下筷子,神态认真,眉头微不可察轻轻一皱:“不知道。”

  在路凛洲的眼神因怀疑而冰冻凝结之前,他苦恼地抿了抿唇,又补上一句:“也可能是不记得了,我不能确定。”

  “他是裴家的少爷。”路凛洲继续说。

  裴煜登时警惕起来,再度放下筷子。

  “裴家也真是没人了,第三代唯一的少爷还是个没血缘关系的。”路凛洲也放下勺子,意味深长,“可笑么。”

  不过,私生子一大堆的路家同样是众人不敢提及却又心照不宣的笑柄,半斤对八两罢了。

  裴煜不知道他话里的人是谁,便只顺着他的话去思考,认真想了想才回道:“对我来说,血缘关系也不是很重要。我完全没想到,我会拥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路凛洲脸色骤黑。

  裴煜若无所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自接着说:“其实比起惊喜,更多的是惊慌。但我想,你肯定比我更难接受,毕竟你做了那么多年的Beta。”

  反正啰唆一大堆也不一定能得到多么好听的回应,裴煜并无期待地垂下眼,又给路凛洲夹了一块红烧肉,见他面前的碗里仍满满当当,想他用左手吃饭困难,接着关心道:“你的手臂大概什么时候能拆绷带?”

  当谈及自己一手造成的骨折时,裴煜仍然关怀备至,神情真挚全然不似作伪。

  “……快了。”默了一瞬,路凛洲随口答道,继续之前的话,“时间差不多,到时候我会去裴家主办的慈善晚会。”

  裴煜脸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你自己去吗?”

  尽管现实已和小说的剧情大不相同,裴煜到底不放心路凛洲独自前去那种人多眼杂的场合,就算有助理保镖跟着……他觉得这些人实在靠谱不到哪儿去。

  “你和我一起去。”路凛洲却打消了他的疑虑,意有所指,“正好去见见裴家人。”

  至于裴煜到底和裴家有没有关系,让他们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裴煜并不推脱回绝,反而长松一口气,眉眼微弯:“嗯,我陪你一起。”

  路凛洲微愣,而后蹙眉:“要是敢乱说话,你就完了。”

  裴煜不解:“乱说什么?”

  不管裴煜是不是真失忆,这时候肯定是在装糊涂,故意气人。路凛洲张了张嘴,怒骂的话刚送到嘴边,突然急急转了一圈,反过来将自己噎住。

  他猛然意识到,裴煜已经好几天没用那个惹人厌烦的称呼叫他了。

  他隐隐烦躁,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默默将看不见的牙关咬紧。

  裴煜缓缓开口道:“我不会在外面叫你老婆,也不会跟别人说我们的关系。”

  事实上,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在裴煜看来,亲昵的称呼有助于培养感情,但这需要循序渐进。两个陌生人因为意外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这种事说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看着那副无害低垂的眉眼,烦躁无从发泄,路凛洲硬邦邦道:“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裴煜低下头去,继续吃饭,不说话了。

  不知为何,路凛洲愈发心烦气闷,等到裴煜开始收拾碗筷,在一阵沉闷的碰撞声里,他猝然开口:“去参加晚会,你应该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裴煜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默默将空碗叠起来。

  失忆,又穿成不明身份的炮灰,现在裴煜称得上是一无所有。他来来去去穿的都是王叔给他的几件衣服,岂止是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甚至无家可归,只能待在路凛洲的地盘上。

  “你和余勤一起跟着我,不能穿得太寒酸了。”对着异常安静的人,路凛洲继续说,“西装品牌NOVINS,知道么?过几天我正好要去总店一趟,你也去。”

  总店的季度报表出了些问题。路凛洲不想带着砢碜的绷带在工作场合路面,可NOVINS由他一手创办,也是路氏旗下的重要企业之一,事关金额巨大,他不放心假手于人,于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还能打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语气总是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和颐指气使的命令,裴煜却忽视了这些,剥离出他话里的深意,是要带自己出去购置西装。

  他迅速抬起头来,弯起的眸子里盛着亮光:“好…老婆。”

  路凛洲微怔,而后沉下脸:“你再叫一次试试?”

  裴煜闻言,眼和唇依然维持着清浅漂亮的弧度。路凛洲盯着那两瓣红盯了好一阵,良久,盘旋在胸膛里的怒气都散了,也没见到它们再次张开。

  路凛洲:“……”

  盯着盯着,他脑海里的画面就变了,嘴里的食物也没了滋味。

  突然很想,很想看着他匍匐在自己身下。

  很想,见到那张嘴大张大合,像搁浅的鱼一样喘气,忘情地呼唤自己,肯定要远比隔着屏幕的对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