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扬洗了澡, 把从酒会上沾染的各色酒气与香水味冲刷干净,换上了简抑家里薄荷的沐浴露味道。
刚躺上床,简抑就猫进了他怀里。
方才被好一番嫌弃了身上的酒气, 接完吻就不认人, 赶忙打发他去洗漱。
“我今天没喝酒, 就喝了两杯果汁。”俞扬把人团怀里, 又多此一举地解释。
简抑已经扒拉着他肩膀,安稳地睡着了。
俞扬无声地笑笑, 不明白自己忽然傻乐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放下心来了, 他没有弄丢简抑。
*
近些日子一直在忙碌,也一直没怎么睡好。
偶尔挤出来的时间空隙里, 俞扬会计算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等母亲养好病回归?
但按母亲的意思, 她大概是打算就此退休,把公司管理权彻底让渡给他。
除了不想让舅舅姨妈好过以外,俞扬真没有其他继续打理俞氏集团的理由。
俞扬琢磨干脆找个由头下放管理权, 提拔一些非亲属裙带关系上位的真能人,到时候哪怕不能全身而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累死累活。
眼下首要解决的就是作妖的舅舅。
姨妈那派暂且安分, 只不过她老人家在想办法撮合她女婿的妹妹跟俞扬认识, 手段不说多高明, 但至少是比舅舅沉得住气。
母亲之前也说过,舅舅比较好对付, 是因为他什么坏都明着来。
姨妈不能以好不好对付作为衡量标准, 她一般搞事都是在暗地里,明面上一团和气甚至还不损害大多数人利益, 只不过用的手段都比较烦人。
俞扬深以为然, 年少那会儿他被舅舅家的儿子女儿欺负得多, 但姨妈家的表哥表姐基本没跟他起过正面冲突——有闹过不愉快,奈何一个二个太会伪装,俞扬抓不到反击的把柄只得作罢。
至于现在忽如其来的牵线搭桥,俞扬并没有接茬,直截了当地让姨妈收了这份“关心”。
“我这不是看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的了嘛,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姨妈也没气恼,反倒愈发和善地笑眯眯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俞扬也没有明面上让人难做的习惯,只客气地回绝道:“劳您费心,我现在有伴儿了。”
姨妈微微一愣,但仍然保持平和镇定道:“哦,那是哪家的姑娘啊?”
“这就跟您没关系了,我干妈都不过问我这些事情。”俞扬微笑着反怼,顺带提出了送客,“没什么事的话,我送您到电梯口,待会儿我还要跟友商聚餐,不能再陪您闲聊了。”
为了不让长辈的好意落空,他还特意说道:“您要是实在想做这个媒,可以考虑俞灿表弟啊,他一个月前好像刚离婚。”
属实是非常贴心了。
至于舅舅那边,俞扬打算把被推到台前的“贼”送进局子,再慢慢收拾幕后的人。
*
做的梦都乱七八糟,俞扬醒过来时闹钟都还没响。
难得没有头疼,昨天没选择喝酒是正确的。
俞扬打个滚,这样就面朝向了还在熟睡的简抑。
大概才五点,外边的天光都不太明朗,但俞扬借此还是能看清简抑的眼睫。
以及胭红的眼尾。
昨天哭过了,把脸埋在他衣襟。
俞扬记得自己心口的位置被哭湿了一块,他伸手抚过那及肩的长发,再到抽搐起伏的脊背。
应该是要安慰地说一些话,但他又不想因为他的废话打断简抑难得的情绪外泄。
他记得简抑之前安慰他的手法,并照做着:慢慢地拍拍脊背,再捏一捏后脖颈。
其实要真仔细算年龄,简抑比他大两个月来着,算是年长的哥哥——虽然不愿意承认,且明面上是他经常扮演着照顾者的角色,但俞扬打心底里依赖着简抑。
是的,依赖。
老豆走后的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小时候无法想象的事情: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唯一没有变过的是简抑,唯一没有离开的是简抑。
“你别怕,简抑,你别怕。”
最后俞扬找出了能安慰的句子,反反复复地,啰啰嗦嗦地。
不像学生时代抓着简抑的手逃过那帮子混混的围追堵截时,分外笃定且豪气地说出“有我在,你别害怕”的保证,保证自己能把他拽出泥沼——明明自己也被打得头破血流,还用副头破血流的糟糕样子去安抚别人——这更像是在互相舔舐伤口,在泥沼里,你也疼我也疼,谁都不是救世的主,谁也不需要救世的主。
你别怕,简抑,别怕。
“我在呢。”
*
大抵是视线也有温度,简抑在俞扬的目光里慢慢苏醒。
“嗯,到点了?”简抑声音沙哑,不过语调慵懒,如果没有眼尾的痕迹,似都不承认昨天有哭过。
“才五点,你还能再睡一个钟。”俞扬轻声答。
“唔。”简抑眨了眨眼,往俞扬身上拱了拱,“还是收拾收拾起来,八点二十的飞机,我得提前一个小时值机,但赶上早高峰又怕路上堵车。”
“那咱们干脆坐地铁去,方向是从城里到郊区,跟人家上班的正好错开,还不会堵车。”俞扬反手搂住他,又拍了拍他脊背。
简抑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俞扬以为他睡回笼觉,稍稍挪了挪肩膀,让他靠着更舒服些,但他又磨磨蹭蹭地抬起脸,半清醒半迷糊地说:“我昨晚上竟然没有做梦。”
“哦?”俞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
却看人傻乎乎地笑道:“不过一睡醒就看见你了,真好。”
“哦。”俞扬也傻愣愣地应,不由得扬起嘴角,“那真好。”
*
简抑的行李不多,依旧只一个行李箱。
俞扬说,到地方后有什么缺的东西,打电话给他,他到时候寄过去。
“希望能赶上你杀青那天吧。”俞扬说,“开机仪式是赶不上了。”
“你先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简抑说。
就算是和上班的人流错开乘车方向,车里的人也不少,好在俞扬抢到个座位,半推半搡按着简抑坐下,自己用腿卡着摇摇摆摆的行李箱。
后来上来位孕妇,简抑眼疾手快地给人让了座,怼到了俞扬面前站着。
“满意了?”俞扬笑得无奈,抬手帮他扯了扯挡住半张脸的黑色口罩。
简抑不答话,笑弯了眼睛。
“这算不算壁咚?”为了站稳身子,简抑探手抓了俞扬身后的杆子,恰恰把俞扬以及行李箱子卡在了地铁门边与座位挡板的夹角里。
“咚得不能再咚,我都没地儿可退了。”俞扬无奈道。
好在地铁上的大家都专注于手机事业,没空往他俩这边瞧,只刚刚的孕妇姐姐看了他俩一眼,友善地笑了笑。
简抑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只道:“你要站不稳,可以抓着我。”
“放心,我平衡比你好。”俞扬大咧咧道。
然后地铁猛地一刹车,他一个没站稳,撞到了简抑胸膛。
简抑疼得一抽气,调侃道:“我就说,抓着我。”
俞扬恭敬不如从命,搭上了简抑肩膀的位置,“早知道昨儿就送你过机场那边,住一晚酒店,还不用早起赶车。”
“省了酒店钱不也挺好。”简抑想得挺开。
特别勤俭持家,完全不像有钱人家的少爷做派。
睡醒爬起来洗漱那会儿,还煞有介事地跟俞扬说,他俩退休就回县城老家长住,清净人少不堵车。
当然,简抑本人也一直都没有豪门那些乌七八糟的习气,先前俞扬还以为这是演员演戏体验生活的必要,后来看明白简抑本身就愿意过这样平平淡淡偶尔折折腾腾的生活。
“嗯嗯。”俞扬回了他一个笑,滋出一排大白牙。
*
到机场,俞扬一直目送简抑过了安检,才放心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简抑。
“就我俩告别这么腻腻歪歪。”
“我就乐意腻腻歪歪。”俞扬回复,心情颇好地乘坐扶梯回到地铁站。
始发站有座位,他随意坐了个靠边的位置,开始看昨晚“宫商角徵”那边发来的公关结果。
艺人们都无大碍,俞扬顺着同事额外发来的信息提醒,找到了近日黑料不断的他们公司,难得的几条正面热搜。
关于之前那个文化旅游的综艺。
好在这综艺的拍摄接近尾声,没有因为公司这边闹腾而耽误什么。
俞扬休假期间,把综艺在播的几期内容都看了,相信等他们这边公关翻盘,综艺的热度还能再上一层楼。
大风刮来的热度,不要白不要。
作为老板,俞扬心态稳得很,顺带还能安抚经纪人大群里已经各种跳脚掉头发的经纪人们。
“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至少我知道我们的艺人除却工作之外,最忙碌的事情就是看完我这老板安排的书单,应该也没空搞那些有的没的。”
他可是拿工资作为“威胁”,并且定时抽查过的,看到大家都一心向学,他也有了几分当老师的快乐。
要知道考师范当老师是他最初的人生梦想,实现不了换种形式也不差。
对他这番大清早非工作时间的发言,群里难得响应迅速:
“虽然是这么说,但老板你这安排真的很折磨小孩。”
“加1,楚楚因为这事儿哭过不少回,训练演出一结束就捧着书看,一边哭着说根本看不完,一边还要做笔记写摘抄。”
“加10086,我匿名说一句,我帮我带的那孩子写过读后感,以当时他那脑子,小学生作文都憋不出来,更别说成年人水平的读后感。不过老大你放心,他现在会写了,写的文章还被简老师夸过。”
“我就不加了,只能说老大你这招真的绝,早期很费力不讨好,但最后硬撑着执行下来,不说让这帮子小孩成为大文豪,至少基本素质没大问题。”
“得,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吧,别大清早上线专门拍我马屁。”俞扬已然看透众人意图,忙忙发信息打住这不必要的流程。
嘴角笑意还没下去,他就接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一通气势汹汹的来电。
“俞扬,你把我设计组的方案驳回了?”
*
是远在海外度假的表姐,她手下的设计组负责公司产品全线的外包装设计。
顶着公司首席设计师名头的她向来不过目手下人的设计稿,但若有人提出质疑她又会远程发大疯,从不信任她个人的设计理念上升到整个企业都在排挤她一个小小的设计师。
好在曾经她手下有那么一两个能力过硬的设计师能拉回产品审美,但自俞扬接管企业后,过硬的设计师早就提出了离职,故俞扬看到的设计稿是一堆不明就里的线条符号,美其名曰先锋艺术。
但他们这款产品是肥皂,面向的群体是千万个普通家庭,俞扬觉得原先的老包装就已经足够,至少能让人一眼看到,这是一块体积扎实的肥皂,拿手里跟块小型板砖似的,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另外俞氏也是做肥皂起家,透明带着红绿蓝三色条纹的老包装是他们家肥皂的标志,老顾客都用出感情了,自然看到包装就感觉亲切。
于是本着自己朴素毫无艺术细胞的理念,俞扬将其驳回,想着节省了一笔新换包装的开支更是美滋滋。
“嗯,我觉得没必要换肥皂的包装,原先那个挺好,顾客看了几十年也都看习惯了,冷不丁换一个,我都怕有些买了肥皂的老人家吓出心脏病。”
俞扬客气地告知了表姐他的理由。
“哟,你才接管俞氏几天啊?就这么了解俞氏的产品?”对面阴阳怪气得很。
“别的不敢说,但肥皂我肯定是了解的。”俞扬不以为意,“小时候嘴馋吃过一块,还因此去医院洗了胃。”
“什么意思?”对面有些迟疑。
“意思就是如果我的决策失误,我敢生吞一块肥皂。”俞扬漫不经心道,末了句尾勾点儿笑,“你敢吗,表姐?”
“我看过你之前设计产品的销量数据,基本都没有老包装产品卖得好。你要是设计什么奢侈品包装也就罢了,爱怎么艺术怎么艺术,但你设计的都是沐浴露洗发水,搞那么艺术还把价格提高了,人老百姓可不买你的账。”
“要搞清楚自己的产品定位啊,大设计师。”
或许是说话语气重了些,吓得对面都噤了声,俞扬勉勉强强地找补道:“如果有好点子,那就尽管提,不要畏手畏脚;没有好点子,那就卷铺盖滚蛋,不要吃空饷当蛀虫。”
“俞氏管理层过于臃肿,是时候减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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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他俩也没有很大老板和大影帝的气质,只是一个是卷得要死的打工人,另一个是已经躺平摆烂的打工人。
在地铁上处理工作一点都不霸总!
俞扬:累了,毁灭吧,我要回老家。
简抑:带我一个。
又以及不要在早高峰阶段尝试广州地铁三号线,本人血与泪的教训,差点被挤成人干,特别当时我手还摔伤了……一趟地铁下来,想死。
不过我还不算很惨,我至少被挤到可以守住自己的一点点位置,当时我旁边的小哥哥小姐姐被人群推搡着拥抱到了一起。本来我乍一看还以为是情侣呢,结果发现他俩一个望天一个望地,身体僵硬表情尴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就明白了:这万恶的地铁三号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