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绽镜>第67章 裂面

  环目空际,企图将这场天光毁于一旦的,除了来自云梢上该则的流弹箭雨,还陆续多了一些装备强悍的攻袭战舰。

  其他的帝国袭舰都还好辨认,但应有路身后这架着实奇怪的很。

  因为它不但没有对应有路发动攻击,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替应有路那艘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袭击弹流。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架空舰是真刚还是真虎,一时间不知拿它怎样。谁知道,应有路已经跟它对起话来了。

  这时候姚云参才发现,应有路和这个霍庆汝的默契实在挺吓人的。

  他们所在的U10空舰内,应有路向后面那架发出了通讯。

  ”阁下的躲避系统坏了吗?你戴着项链,和我们接触过密,不怕被它发现了吗?“

  接触过密?的确,这架帝国北葳Q51全击舰不露声色地贴了他们一路,就差给他们擦屁股了。姚云参心想。

  ”我奉命追击,这没问题。“那架帝国北葳Q51回复道。

  ”可你现在...?“应有路又问。

  ”在近战中舍生忘死,导致信号丢失,也没问题。“后面的人说。

  舍生忘死,硬替对家抗弹,还真是舍得别具一格,令人深思。但”信号丢失?“,

  所有人立刻抓住了重点。

  这时候,北葳Q51已经瞬移到了他们的左侧偏后方,它开启了舰身全视,让所有人都看见两名驾驶员在头部操作,另一个高个男人站在中部朝他们巡来目光。

  霍庆汝轻轻抬起手,从容淡定地摸着光滑的艇仓,他低哑的声音通过内设通讯器向他们传来:

  ”我这飞舰用了全隐材料,相当没问题。“

  全隐?

  关纵听得眼神一亮,她以为能勉强实现从该则的探查中隐身的只有自留之地,没想到还有特质材料能阻隔该则的信号探查波。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架号称大剑辑的北葳Q51为应有路那架承担了来自该则90%的远际攻击。

  因为该则识别不到它,它就像U10身后的一团诡雾。

  这样的诡雾会有怎样的效果呢,大概就是砸了几个弹药库,还拿不下一架平平无奇的U10,恐怕该则的武力系统也正在纳闷吧。

  但同时应有路也恍然大悟了。

  被害者可能全无防范,但一个杀人者怎么会甘愿被人轻易杀死。

  这架特殊的大剑辑北葳Q51的特殊或许早已酝酿许久了。

  什么是杀人者。

  在这场啸动A区的躁乱中,比起常规应对机制静夜,执掌北葳舰队的霍庆汝已经杀了很多人,甚至他新换上的出勤服上都透着一层无法描述的腥气。

  由于无情且果断的杀伐风格,他是贵族们牵襟抱腿的香饽饽,是他们安神定心的金称砣。

  然而,他弟弟霍庆成又是有伤舰队和贵族关系的惹事精一个,因此也搞得贵族们很是难为情。

  对于选择困难症的贵族们来说,他们不想在此刻为了面子,少了个可靠保镖,赌上丢命的大风险,但也不愿拒绝新生代舰队力量应有路的好意。

  应家约莫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选边站,西部虞守陇这棵大树谁不愿意靠着呢。

  但他们却也总觉得,霍庆汝是个讲道理的人,甚至是个可以大义凛然,做出点私人小牺牲的人物。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坚信到几乎真理的想法,但现实确实狠狠地打了他们一巴掌,或者说北葳舰那长长的大船尾巴甩了他们一个结实的耳光。

  因为,霍庆汝追出去了。

  应有路刚踏出监狱一脚,他就追出去了。

  这一追,几乎让所有的贵族都追悔莫及了。

  自家的两支大区舰队在内乱的时候,竟然开始摩拳擦掌,甚至还擦出了噗呲呲,哗啦啦的火星花子。

  这跟自取灭亡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对于其他人来说,在这个特殊节点,掀起贵族和舰队的内讧,为A区的全域崩溃踩上临门一脚。

  应有路出奇的行径让一些人很开心,他们觉得,应有路在做一件利好的事,虽然他仍然是一个罪人。

  因为无论如何,他的出发点,他的逻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属于另一阵营,这一点无可辩驳。

  但无论是埋怨他的人还是看好他的人,都在一个观念上毫不冲突:既定的荣辱应该像生死一样不能反复,这样才显得端重严肃。

  他们不能上一秒让一个人死,下一秒又让他活,也不能让一个人下一秒是神,上一秒是堕。

  这两个一个是神话,一个是笑话,正经的世界和人都不愿意讲。

  无论以上两类人怎么想,一片庞大的蝶群正飞翔在远离A 区的东南空域上,横天袤宇,寂静辽阔的星夜极尽铺张,仿佛为身后的嗜杀之力布下沉沉咒禁。

  于是,蝶群翩长的翼翅不再继续被馥加射来的箭火烧毁,它带着九死一生后的残艳,扑向一处隐秘的海境上方。

  动力涡在风声中保持低噪,位于蝶目位置的飞行器向后发出了一则语音通讯。

  “最早杀人的,不是你弟弟,是你吧。”应有路说。“你当年为什么要杀那个贵族?”

  听到这句话,自从被人从监狱劫走后,一路上都缩在角落里的霍庆成,此刻抱着膝盖的头忽然抬了起来。

  “这是两个问题,我挑前面那个。“后面的北葳Q51传来声音,里面的霍庆汝接着反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应有路听着,看向角落上的人,说:

  “你们是亲兄弟,但感情并不和。霍庆成总觉得你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所以,他故意做乐园里最显眼的混世魔王,故意把最狂妄的样子露给你看,甚至带上你的面具,做那些刺激你,嘲笑你的乖戾行为。

  但其实,第一次杀人的,不是他,而是你,霍庆汝。”

  霍庆汝未置可否,仰头坐在驾驶后座上,神情安定地听应有路讲着,他本可以不屑,但这个说话的人却没有半点倨傲,仿佛只是平铺直叙着谁的罪名。

  “当他带着你的面具在乐园里玩乐,作恶,放肆的时候,你表面厌烦,斥责,但内心却是欢愉,兴奋的。因为你借着你弟弟放纵的行径,让自己去充分想象那种快乐。

  正因为你,让你弟弟误以为他做了自己,实际上,他变成了你心目中真正的自己。

  “从霍庆成以为自己杀了人开始,极度的恐慌,怀疑等应激情绪让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自此,他为自己臆造了从未有过的刺激和快乐的体验,以致于他拾起了谎言之下的屠刀,开始了杀人这条不归路。

  所以,才有了乐园里拥占屠户之名的霍三少爷。正因如此,他即使不用戴你样子的面具,却也真正地成为了那个你。

  所以就算没有云梢的命令,你也会追过来,因为你不可能让真正的自己死掉。因为你爱你自己,当然也有可能,你也爱这个弟弟。”

  椅子上的男人闭着眼笑了笑。

  记得好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观看着霍庆成在乐园的监控画面。

  不过当时他凝着眉,沉着脸,刻板严肃地看着他弟弟用GT喷雾伪装成自己的模样,并将一连串荒唐浮夸的脏恶丑行作于他看。

  那时候,他正襟危坐着,在透白顶灯的照射之下,像一尊无瑕的粉琢玉像,也一如千阵舰队之前霜雪积担的肩膀。

  但没过多久,这座玉像再忍耐不住,脸上露出了狂肆谑喜的裂纹,那神情悖妄,直通心目。

  半晌,霍庆汝睁开裂缝般的幽眼,从靠椅上弓回头颈。

  “应有路,我真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呀。“

  他起身,站在全景视野的舰舱前,看向远处疏落的孤星,继续说:

  “你利用霍庆成引我出来,我不生气,当年那个贵族也是我杀的,我不否认,但你,不该用那种方式。”

  他又沉默了半响,然后提笑反问道:

  “所以呢,应大指挥准备拿我们怎么办?我弟弟是触怒军方的贵族,你要为军队寻仇,而我是杀死贵族的军方,那你要为他们撑腰吗?

  还是说,你要我脖子上的项链?当然,三者也都差不多,都等同于,要我命。”

  应有路消磨着他的话,忽然木然道:“为军方寻仇吗?那不是我的仇,其实我...“

  ”就说你到底要怎么办吧?“

  霍庆汝是个远近闻名的急性子,此刻抡着沉重的问号就打断了他的话肇。

  ”去消灭一切愤怒的源头,不然,我们还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当杀I人魔吗?”

  现在留在馥加确实是激进势力和贵族军门冲突得最激烈的时候,你杀我,我杀你,大家都红着牙,红着眼,错乱之中就立刻摆下几条腥潮人命。

  “我们?”霍庆汝扭着脑袋,思索着这个词。

  眼前的静夜指挥使要论狠,在历届指挥使中是压根排不上号的,外人说好听点是温和优雅,难听点,甚至有人戏谑他为”静夜姑娘”。

  在这次的全区暴冲中,应有路的行动风格也只能说束手束脚,过于保守,毫无亮色。

  此时听到应有路话中的某个描述,霍庆汝这个平时谦克恭敬,却在战斗中杀人不眨眼的行动部长,忽然知道这人给自己定了多大的罪了。

  “你可不配。”霍庆汝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屑道。

  应有路抿着嘴没发声,却也心有感怀。其实在他年少读书的时候,还和霍庆汝有一段奇特的缘分。

  那个时候,他们彼此看不上对方的家世,无论在哪遇到了,都免不了来一场旗鼓相当的挖苦。

  “假漂亮,你舌头毒、嘴巴黑,这身白色新衣可与你太不配。”

  小霍庆汝又逮住了刚换上新衣裳,逢人被夸的他。

  “原来只会说空口废话的人,还穿着衣服出来走动啊。”

  小应有路咧着笑脸,惊讶地招呼他。

  旁人引颈大笑,往往以此为趣,说什么缘分命定,传承不假,死对头的下一代还是死对头,一点都不出奇。

  于是,他们也就心安理得地沿袭旧制,依旧见了面就吵上一架,或大或小,看当时心情。

  但这样的日子仿佛也没过几年,他们紧接着,上了高等教院,后来又分别进了东临舰队和静夜舰司。

  他们两个出拔得利落不凡,玉色兰姿,任旁人蜈蚣脚儿长了眼,挑芝麻粒儿错,都找不出半点差池来。

  于是,这段少小往事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黑历史,但经年历事,早已故去不谈。

  若不是几个月前,自己在馥加档案馆里多看了某个项链的编码一眼,应有路也想不到会和霍庆汝再有交集。

  霍庆汝此时站在雄悍宽敞的北葳Q51里,看着不远处一颗闪着寒光的孤星,那孤星像极了一滴剔透的冷雨。

  他心想着:如果不是乐园现场的那把雨伞,他真的会以为是他弟弟杀了那两个士兵。因为,他之前也是用同样的东西,毙杀了那位奚落他弟弟的女贵族。

  那天,他舰队无事,得闲在家,却不想在监控上看到霍庆成朝他做鬼脸,看样子还喝了不少的酒。

  于是他去了乐园外面,他本期望听到他弟弟欢快的笑声,却意外地听到了某个贵族的嘲笑。

  ”霍三少爷,摘下面具吧,别丢人了,你看你那乖戾愚蠢,放纵玩乐的样子,哪里比得上霍庆汝的万分之一,简直就是霍家最大的耻辱,也是他最大的污点。“

  ”耻辱?污点?不要拿我和他作比!“

  在贵族女人的对面,霍庆成烦躁地用手抹着他哥模样的面具,好像在努力擦除一个显眼的污点一般。

  “是又怎样,除了欺软怕硬和气急败坏,你还能做什么?”女人又说。

  “我能...”霍庆成语塞。

  “能如何?”贵族女人看着他,觉得在看一个东施效颦的小丑。

  这个小丑偏偏还是那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人的亲弟弟,他的存在就好像是他哥哥的侮辱。

  为此,她遗憾地转过头,却在发丝拂动的一瞬后倒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随后掉落的,不是霍庆成的面具,而是一把漆怖如死色的雨伞。

  在那个不完美的夜晚中,完美地出现了第三个人。

  关于这件事,他弟弟也知道,不过晚了一些,直到他上周去监所看望霍庆成的时候。

  霍庆成看着从外面进来正在收起雨伞的他,忽然睁大瞳孔,害怕地吐出一个个的字:

  “哥...哥...。”

  霍庆汝的眼睛从监狱顶部钢架的阴影下扑朔出些迷离的光明来,他想着:他知道了,其实那年第一次杀人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这位完美的东临舰队新星,霍庆汝。

  而直面真实的自己,这件事让他的弟弟看起来很害怕,就像一个没有抓伤过世界的婴儿,却忽然看见了世界的尖剌一样。

  所以,霍庆成没杀过那个人,即使后来,他在那座乐园里作恶无数,也绝对没有勇气,拿起像那天晚上一样的雨伞。

  他没有拿起过,并且还是对着那个,他喜欢的女人。

  霍庆汝也记得还有一天,那天没发生任何事,除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懦弱。

  那是几年前的某个半夜,一处独居的阁楼起了阵生冷的风潮,单只复古的烛火在红木台上摇曳欲断,而阁楼某处弥散来的血腥味就像一株烧不尽的燃香,在房间里挥之不去。

  某个静坐的男人稀疏睁合着双眼,然后从一只椅扶上慢慢抬起手来,他拿起了旁边纳物筐中的一把黑伞,再起身将它藏进了一个深深嵌入墙体的暗柜。

  随着一声缓慢的轻响嗡嗡闭合,在迷离火光之下,柜体巨大的阴影好似夜蝠收起翅翼,在一瞬间,都收入那面米白色的墙里去了。

  男人原地站了一会,略微粗糙的指腹掐灭烛火后缓缓离去,从此以后,白墙一面,空净无物,半字不题。

  三天后,云梢殿会审司上,神思茫然的霍三被老父亲霍云祺力保下一条小命,但也彻底与功名建树无缘此生。

  在颓废几个月之后,咸水城的乐园里出现了一位年轻贵族,并以百般恶行践下屠夫之名,无人可撼一二。

  众人听见霍庆汝奚落了应有路一句你不配后,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仿佛谁都把谁拿捏得稳稳的,没有高下,两个人都安静的吓人像在冷战一般。

  夜很快深了,天际黑如万艮长渊,应有路忽然晃了晃神.

  不是因为飞艇遭遇了气流,而是云梢上的某段风波随着舵前接收端的一脉电讯,传入了他的耳朵和眼底,然后在心中顷刻间变成滚雷一道。

  这条信息是:北重司长绍晓榷因为当众怒骂允帝,自取项链被该则就地处死了。

  此时的北葳Q51内,正仰躺在椅子里翘着长腿喝酒的霍庆汝也忽然难得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又露出玩味的笑容来。

  好像他只是一个看客,就像应有路之前在云梢的某个清晨看那四位大佬打牌一样。

  那张桌子上,那盘牌局里,有的人想赢得春光满面,有的人全心运筹只为不输不赢,而有的人却似乎打算一输到底。

  应有路可能有点明白当时绍晓榷想问虞守陇什么了,他可能想问:“我的虞大统领,是想一输到底吗?”

  或许在刚刚死前不久,他也想这么问过。

  他之前在那张小牌桌上送给他的牌机他故作忽视,那他的死亡,他接还是不接呢?

  这是一个绍晓榷不明白的问题,应有路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项链,又看了看星际航流之中的芥子之友,祁子锋,轶满,关纵和临霆。

  所以,最后是谁赢了那盘牌,又会是谁赢下这三区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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