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之愣了一下,瓷制的勺子与碗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他蓦然发现,陆长遐这小孩即便是知道自己是Omega,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变化,一点点也没有。甚至他都能不受信息素的影响,硬是给自己打了抑制剂。

  楚衍之沉默片刻,不由得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思想过于龌龊,才会觉得他和陆长遐的相处方式太不妥。陆长遐顶多是喜欢撒娇了些……

  更何况,楚衍之无意识攥了攥被角,心里带了点说不清楚的酸意,陆长遐亲口说过他喜欢的人是个Alpha。

  陆长遐小心翼翼地开口:“……衍哥是不喜欢我这样了吗?”

  “不是,”楚衍之下意识否定,自己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来,同时又感觉陆长遐说得还挺合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道,“随你吧……”

  陆长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自己对衍哥太殷勤了吗,衍哥才会有这种想法。

  楚衍之见他神色怪异,进一步给他解释:“我以为你会有什么想法呢,对我是Omega这件事。”

  陆长遐听见他说这个,愣了一下,他勉强笑了笑,心情明显不佳起来:“确实有点想法。”

  楚衍之怔了怔,是了,陆长遐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陆长遐停了停,看向楚衍之的眼里好似蕴含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悲伤在他眼里绘成了无边的沉默长河,心疼像是闪烁在河面上的星光:“衍哥装Alpha肯定很吃了好多好多苦。”

  楚衍之被他一句话说得有些懵,他的大脑一时没接稳陆长遐的这句话:“啊?”

  陆长遐撇了撇嘴,星光流光溢彩,像是要化作眼泪掉下来:“假装Alpha肯定要打抑伪装剂吧,在社会上肯定要承担属于Alpha的评价与义务吧,发.情.期肯定很难受吧……也不知道抑制剂和伪装剂一起打有没有副作用……”

  楚衍之听着他讲话,心脏的血液里像是落了轻轻柔柔的柳絮,心房酥酥痒痒的,他无声地笑了下,陆长遐说得这些他确实都遇见过,不过楚衍之一直觉得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只当是自己选择伪装Alpha必须要经过的困难,从来没往“吃苦”这个方面想过。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弯了弯,声音听起来并不沉重:“我没觉得苦。”

  陆长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还是不掩饰自己眼睛里的心疼:“怪不得衍哥身体不好。”

  楚衍之被他这个说法弄得一脸懵:“啊?我哪里身体不好。”

  “你老是低血糖……”陆长遐闷闷地开口。

  楚衍之哭笑不得:“那是长期打抑制剂和伪装剂的副作用,我身体不差。”

  陆长遐字字在理:“抑制剂和伪装剂造成的低血糖也是低血糖啊,病发起来衍哥也是不舒服啊。那衍哥就是身体不好。”

  楚衍之笑了笑,点了点他的脑门:“歪理。”

  陆长遐发梢的水滴到他的手指上,冰冰凉凉的。

  陆长遐轻哼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十分固执:“反正衍哥身体就是不好,是要被好好照顾的。”

  楚衍之说不过他,正好也有别的考量,便换了个话题:“现在还是在酒店?”

  楚衍之醒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准确来讲也算不上是周五,而是周六了。也不知道陆长遐从哪里给他端来的饭的。

  陆长遐点了点头,询问道:“衍哥要回家吗?”

  楚衍之看了看自己还剩了半瓶的点滴,点点头:“打完回去吧,可能还得一个多小时,你来床上休息休息?”

  陆长遐受宠若惊地看着楚衍之:“我可以吗?”

  楚衍之轻轻笑了下:“你跟我睡觉的次数还少吗?”

  陆长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小声嘀咕了一句“当时是因为没办法嘛”,然后小心翼翼又十分迅速地去了床上的另一边,生怕楚衍之后悔一样,用时不到十秒就躺好了。

  楚衍之哭笑不得,替他拉了拉被子,温声道:“休息一会儿吧。”

  陆长遐嘴硬说不累,一沾床就立刻被疲惫感包围了,他窝在被窝里,脸朝着楚衍之的方向,困意朦胧:“衍哥,原来你的信息素是红酒味的呀。”

  “嗯,怎么了?”楚衍之吃得差不多了,就听见陆长遐说了这么一句。

  陆长遐似乎是已经睡过去了,听见楚衍之问话,回答得不清不楚的,声音也有点小,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什么。”他打了个哈欠,声音被睡意拉得很长:“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喝红酒啦。”

  楚衍之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明白陆长遐要表达什么意思。他思索半天无果,就放弃了,楚衍之也不过于探究,毕竟陆长遐说话一直这个样子。

  他睡了太久,这会儿也不是很想睡觉,便打开了手机,里面的消息出乎意料的还挺多,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的社交圈子还挺大的错觉。其实并没有,大多数是俞泽然他们发来的,连沉默寡言的赵宇都给他发了一句“还好吗”的消息。

  楚衍之一一回复了他们,宋承昔收到回复立刻推门进来了,看到床上的情景明显表情扭曲了一下。

  楚衍之:“?”

  宋承昔拉过凳子坐下,看着睡在楚衍之身边的陆长遐恨不得一脚给他踹下去。别人动楚衍之一下,对宋承昔来讲那都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陆长遐倒好,直接把土撅了。

  宋承昔意有所指地小声提醒楚衍之:“Alpha没一个好东西。”

  楚衍之见怪不怪地询问道:“你又和哪个Alpha闹掰了?”

  宋承昔:“……”

  陆长遐皱了皱眉,似乎是睡得有些不太安稳,伸出手掌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楚衍之十分自然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陆长遐顺势握住,呢喃了一声:“衍哥……”

  “嗯,”楚衍之应他一声,温柔道,“睡吧。”

  宋承昔:“……”反了你俩了?!

  他眯了眯眼,审视地看向楚衍之:“你俩怎么回事?”

  楚衍之:“?”

  宋承昔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当初他妈想把他哥拉给楚衍之他都不同意,没想到居然让一个小屁孩占了便宜!烦死了!

  宋承昔怎么看陆长遐怎么不顺眼,但是到了给楚衍之拔针的似乎还是小心翼翼地,他用棉棒按住楚衍之手背上的针孔,示意楚衍之自己按着。楚衍之看了眼自己还被陆长遐的手,给宋承昔道:“等一下。”

  宋承昔太阳穴突突跳。

  楚衍之抽了抽自己的手,轻声喊:“长遐,起来了。”

  陆长遐眼皮抖了抖,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楚衍之,还以为是在做梦,下意识松开他的手,环住了楚衍之的腰,他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衍哥……我又梦到你了。”

  楚衍之温声道:“好了,先别撒娇,起床吧。”

  宋承昔冷笑一声,忍无可忍地震声喊道:“陆长遐!你给我滚起来!”

  一下子把陆长遐的睡意震得一干二净,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楚衍之往怀里又护了一点。

  宋承昔气得咬牙切齿:“陆长遐!”

  “他没睡醒,”楚衍之好声地打了个圆场,又看向陆长遐,轻轻地叫着他,“长遐,起来了。”

  陆长遐方才回神,慌乱地松开了楚衍之,楚衍之按住自己手背上的棉棒,宋承昔没好脸色地收拾起了打针用的东西,动作幅度之大,可见他现在气得有多狠。

  楚衍之问他:“你跟不跟我们回家?”

  宋承昔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不可置信道:“你们?!”

  那不是楚衍之的家吗?怎么还“我们”了?

  “衍哥烧刚退,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陆长遐不满地看着宋承昔。

  宋承昔本来就烦他,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你指挥我做事?”

  这还没正经名分呢,以后有了正经名分岂不是得横着走?

  陆长遐擦了下困倦带出的眼泪,不满道:“我担心我衍哥!”

  宋承昔气得不行,本来小白菜被拱了就烦,这个猪还吆五喝六的,他奶奶的,他猛地偏头看向楚衍之:“要不你还是和我哥在一起吧,我哥Alpha排行前十呢。”

  陆长遐一下子就急了:“宋承昔!”

  宋承昔总算扳回一城,心情舒畅了不少,淡定自若地看向陆长遐:“干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

  楚衍之被他俩幼稚的吵架弄得十分无奈,只好出口打断了他俩的争吵:“别吵了,先回去吧。”

  宋承昔实在看不得他俩在自己面前暧昧,干脆拒绝了楚衍之的邀请,他妈的,眼不见心不烦,他高低把陆长遐的狼子野心给俞泽然他们都说个遍。

  “你自己打车走?”楚衍之有点不放心他。

  宋承昔摆了摆手:“宋家的司机来接我。你明天早晨来找我拿点药吧,嗯……正好我们开个会?”

  他一说开会,就证明他们又发现了什么新的事情,正好楚衍之也有事情要跟他们讲,干脆地应了下来:“行。”

  宋家的司机来得还是很快的,宋承昔临上车前还扭头看向陆长遐,半威胁半叮嘱道:“把你那些小心思给我收好了。照顾好他。”

  陆长遐颔了颔首:“要你说?”

  宋承昔:“……”狼子野心!

  他气得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里。

  楚衍之看向陆长遐,捏了捏他的脸:“承昔脾气还是很好的,他性格一直这样。”

  陆长遐一点也不关心宋承昔到底是什么脾气,他更关心另一件事,紧张地看着楚衍之:“衍哥,你真的要和宋承昔的哥哥在一起吗?”

  楚衍之:“……”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陆长遐:“没有的事,你别听承昔胡说八道。”

  陆长遐不满地嘀咕道∶“前十又怎么样,我还是第一呢。”

  楚衍之还是略显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陆长遐排名第一的事情。

  陆长遐想得就比较单纯了,光看排名的话,衍哥是Omega,要选也是选第一的他啊,再说了,他何止是信息素排第一,论喜欢楚衍之,他也是第一!

  他醋溜溜地想,有宋承昔哥哥什么事。宋承臻顶多是比他早知道衍哥是Omega的事情,再说他现在也知道了啊……

  陆长遐一怔,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如遭当头一棒,他的头僵硬地垂了垂,看向旁边还在耐心等司机来接的楚衍之。

  楚衍之的脸因为发烧呈现一种病弱的惨白色,两边的黑发乖顺地垂在身前,又几缕随着夜风撩过脸庞,整个人的气质多了一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楚衍之扭过了头,温柔问道:“怎么了?”

  他的衍哥不是Alpha,而是Omega啊。陆长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蜷了起来,难以自控地握成了拳。他缓缓眨了下眼睛,看向楚衍之的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长遐?”楚衍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朝他靠近几步。

  陆长遐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楚衍之见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属于楚衍之双手的热度传过来,陆长遐恍若回神,原来不是梦啊。

  他的思绪混乱,却找不到头绪整理,他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的野兽一般,数年来一直不停撞击牢笼以图自由,但牢笼坚不可摧,他撞到头破血流,撞到断骨折臂,撞到自己都心灰意冷,放弃了挣扎,心甘情愿被囚禁一生的时候,牢笼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神情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的车,又是怎么回到的家里。

  楚衍之看了看冰箱,确定还有新鲜的食材和半成品速食后,才放下了心,他回头,看见陆长遐还呆在玄关处,心下顿时担心了不少。陆长遐还是第一次露出来这种状态,楚衍之皱了皱眉,走到他的面前:“长遐?你还好吗?”

  陆长遐看了看他,声音艰涩,像是被判死刑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般,他几乎是求证般恳求地问道:“衍哥,你是Omega?”

  “是啊。”楚衍之点了点头,觉得陆长遐的状态实在太奇怪了,估计是真的太累了,他耐心道,“去休息吧,辛苦你了。你要是饿的话,冰箱里还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消了音。

  面前陆长遐站在原地,他紧咬着牙关,滚烫清澈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汇成水流,流到他的下巴处汇合,又如断了线的晶莹珠子般,一颗一颗地掉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在地摊上留下深色的水痕,又消失。

  他紧紧盯着楚衍之,声音带着极力克制过的沙哑,他的虔诚终于乞来了神明的回应,他的每一下叩首,终于有了归处。

  他又重复道:“衍哥,你是Omega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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