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原老庄主的七弟,江湖上人称“断魂刀”的原经亘便从床上一跃而起,穿戴整齐后又火急火燎的返回床边推了推床上的兄长:“六哥, 起来了!”

  原六爷原文景翻了个身, 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幽幽的说道:“老七, 都过了一个晚上了,你的火气怎么还这么大,确定不躺下来再睡会儿?”

  “还睡什么睡啊!真是奇了怪了,你往日这样疼爱随云,怎么今日一点都不担心?”一看亲哥哥那副漫不经心的温吞模样, 原经亘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哥发了那么大的火,昨日我好说歹说,他都不许我们进祠堂探望随云, 也不知道他被大哥打成什么样了……那可是你嫡亲的侄儿, 你都不关心吗?!”

  “就是因为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亲侄儿,才没什么好担心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咱们侄儿的身体武功, 以及他是咱们大哥的心头肉的事实?”原文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敌不过自家七弟的力气, 被他从床上拉了起来,由着他唤来下人为自己洗漱。

  “再说了,不管大哥如何生气, 今日, 他是一定会把随云从祠堂里放出来的。”洗完脸,把帕子扔回水盆里,原文景一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胡子, 一边再次安慰了弟弟一句。原经亘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为什么?”

  “笨!”原文景伸手试图敲他的头,被他利落的闪了开去,便只是无奈的说道:“今日,四哥五哥一定会回来,大约还有我们的那几个侄儿……当着他们的面,大哥总不能下了随云的面子,否则……”

  否则,少庄主之位再起波澜,岂不又是一出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闹剧?他们自己兄弟的惨剧犹在眼前,大哥又怎么舍得让随云面对同样的痛苦呢?

  啧,幸好他只有一个女儿,这些麻烦事,总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们一起去找原东园的时候,原老庄主正在用早膳,一看到自家两个弟弟肩并着肩联袂而来,就不禁皱起了眉,愤愤说道:“你们两个,难道连吃个饭的清净时间都不肯给我?!”

  原文景施施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哥说哪里话,我们就是来陪大哥你吃饭的啊。”

  原经亘却并不肯像他那样卖乖,反而皱着眉说道:“随云昨晚跪了一夜,今日还不知道如何了,大哥可有给他送些吃食过去?”

  他一开口,原文景心中就暗叫不好,只是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他也委实管不了弟弟的一言一行,只能装聋作哑的先拿筷子给原东园夹了一筷子鸡丝:“今日的早膳倒是整得不错,大哥吃菜。”

  幸而原东园经过一夜的修整之后,似是冷静了许多,倒也没有同弟弟计较,只是无奈的说道:“难道我还会饿死自己的亲儿子不成?再说,便是我不吩咐,只怕也有的是人给他送吃食。”

  他到了这个年岁,家里会选择讨好原随云的人比比皆是,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他那个儿子,是个狠得下心的人物,不见他的面,定然是滴水都不会沾的。

  他心知肚明,这次的事情,如今已然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变成了他和儿子原随云之间的博弈。只是,就像云出岫说的那样,他怎么也不可能大义灭亲,就是对着弟弟们也说不出原随云的“丰功伟绩”,倒是对他们颇有几分愧疚,便朝原经亘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嘴上也埋怨道:“老七,你还真是个好叔叔啊,心里全是你侄儿!若非随云出事,平日里也没见你来园子里找我说话。”

  原经亘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不禁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讪讪的回答道:“大哥,那我也不想被你催婚啊……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不喜欢男人的!”

  他和原东园年纪差得最远,但如今自然也是个中年人了。原东园也知道他在江湖中也颇有几段风流韵事,甚至至今还有人为他争风吃醋,只是不乐意成家罢了,心里也早已放弃了劝说他,只是想到原随云,又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分明是好心,如今却成了我的过错了!”

  “大哥!”他若是生气倒还罢了,伤心起来,却让两个弟弟都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原经亘半跪在地上,拿袖子为他擦去眼泪,原文景站起身来搂着他的肩膀,也不禁叹道:“大哥,何必这么难过?当初阿溪非要踏足江湖,我不也是一心反对,也来求你帮忙劝说,到头来她还不是走了……孩子们大了,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随云就是往日再乖巧,到了这个年纪,也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你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但只要过个几年,再大一些,他自己就会回归正道了。”

  毕竟两个男人在一起,又生不出孩子来,还要被人轻视。寻常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不畏磨难、白头偕老呢?

  他昨天就是这样劝说原东园的,不过那时候他还在气头上,倒反过来责怪自己给他打马虎眼,并不十分肯听。今日他显然冷静了许多,也听得进话了,只是原文景说着说着,忽然看到他的白发在日光下熠熠发光,一股心酸感顿时油然而生:其实,大哥又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呢?他一向是最宽厚、最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实在等不得随云迷途知返,生儿育女……

  何况日后,大哥真的去了,随云没了约束,谁知道他是会回归正途,还是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呢?

  他想了想,柔声询问道:“昨日光顾着随云的事,倒没问问,被他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人?随云过去一直失明,兴许,就是见的人太少了,才会对此人生出这样的偏爱之心来。”

  毕竟过去,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有多少分别么?然而,听他这么一说,原东园却不由嗤笑一声,摇着头叹气道:“那孩子,着实很漂亮。不仅漂亮,还很有趣。”

  原文景心中一动:“看来,他还挺讨人喜欢的。”

  原东园权做默认了。

  随意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前往了祠堂,果然遇到了另外两位兄弟。一位身着华服、两鬓斑白的老人搂着半身浴血的原随云直哭,见原东园等人到来,还埋怨道:“大哥好狠的心啊!随云怎么说都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下这样的重手……”

  原东园还没说话,原随云便柔声开口道:“三叔,你放心,比起你打五堂兄的那回,爹动手还不算重呢。”

  原三爷原盛章脸上一僵,不由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孝顺,你那五堂兄,就是个烂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闻言,原随云气定神闲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他体贴的时候,一向能比任何人都更能贴近你的心,但若是不配合起来,也比任何人都不识时务。饶是原盛章早就有心理准备,也被他噎得够呛,不由松开手,冷冷的说道:“看来,是我多事了。”

  原随云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后,他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你太客气了,三叔。”他温柔的说道。“是随云要多谢你的好意才是。”

  明明他的语调那么平和,那么柔顺,但原盛章还是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一般,情不自禁的退后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纪轻轻、一向没什么脾气的侄儿,偶尔总会给他带来一些奇特的感觉,就好像被蛇盯上了一样如芒在背,以至于他虽然很乐意扮个和善长辈,和对方拉近一下关系,却总是半途而废,不能如愿。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在宁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不由皱起眉,出声喝问道:“是谁在笑?!”

  “不好意思啊,我没忍住。”云出岫从房梁上坐直身子,探出头朝他粲然一笑,完全没有偷听别人一家人说话的自觉。他昨晚和原随云聊到半夜,干脆在房梁上将就睡了一晚,还是刚才才被他们的对话声吵醒,此时难免鬓乱钗横,衣衫不整,一副海棠春睡的慵懒模样,却仍然容色惊人,霞姿月韵,叫在场诸人俱是看得一惊,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不过,吃惊过后,原家人自然都迅速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原经亘和原文景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原盛章却不由冷哼一声,直拿眼睛睇向原东园道:“大哥,不是我说你,这外人,什么时候也能进我原家的祠堂了?!”

  原东园一只手扶着额头,委实不想搭理他。还是原随云诚恳的说道:“是,都是随云的过错,云大夫也是担心我的身体,才会选择留在此地,我昨夜,就应该赶他出去,三叔若要罚我,随云绝无二话!”

  “是啊。”云出岫也顺势搭腔道。“要不是你昨晚血流不止,又死活不让我给你上药,我才不乐意就在这儿看着你呢!还是说,昨晚就不应该管你,任由你一个人昏死在这儿,也没人发现好呢……”

  他这么一说,倒还成了一片好意,让原盛章顿时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而直到此刻,一直笼着手站在原随云身边的另一位老人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们,这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既然云神医是一派好心,我等自然只有感激的份。不过祖宗规矩,也应遵守,否则,原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日后又如何会服从家规?此事下不为例。大哥,你觉得如何?”

  “就依秉航说的,下不为例。”原东园看了看儿子已经不再流血的后背,却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的别过头去,只强撑着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起来吧!此事,就先到此为止!……我只望你能长点记性,日后,只做你该做的事,否则,我还会再用家法罚你!”

  “是,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原随云柔声回答,态度恭顺,好似真的好好反省了一般。但原东园内心清楚,自己如今已是精疲力尽……今日退了这一步,在外人看来,是他展示了父亲的权威之后,自然要安抚儿子,可谁又知道,其实这一局,是他主动认输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一多就会自动进入家庭伦理剧场景。

  然而并不会有宅斗的故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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