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离开祠堂的时候, 还显得有些晕晕乎乎,沿着花园走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不由一拳砸在手心:“美色误人啊……老原这个家伙, 为什么总是显得这么无辜!”

  他还记得他刚才离开的时候,告诉原随云自己要去找他爹谈谈, 对方并没有阻止不说,居然还十分温柔的劝了他一句:“你最好换身男人的衣服再去。”要不是他被打的时候自己就在一边,并且那狰狞的伤势也还明晃晃摆在他的背上,他看起来和平常竟没什么不同。

  不过,像他那样的人, 原本就擅长忍耐。这样的他竟然无法忍受父亲的装聋作哑,这才是全然无法掩盖的偏爱啊。

  他到原东园书房的时候,书房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云出岫隐约听到他们谈话间皆以兄弟相称, 知道来的多半是原随云的叔叔们,便只请下人进去告知了原东园一声,没一会儿那下人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恭敬的请他到花厅小坐。

  这一等转眼就又等到了夜里。云出岫吃过晚饭,拿着下人送上来的好酒喝了好一会儿, 原东园这才姗姗来迟。

  “云公子,让你久等了,真是抱歉。”借着花厅上方挂着的风灯, 云出岫看到他满脸疲惫, 全然掩饰不住自己糟糕的脸色,不由出声道:“老庄主,我可以给你把把脉吗?”

  “……有劳。”原东园知道自己今日的状况委实不佳, 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倒下,因而也不同面前这位神医客气,径直把手伸了过去。云出岫凝神为他诊了一会儿脉象,耸了耸肩道:“我等会儿给你开一副药,睡前喝掉吧,否则,今晚大约很难熬。”

  毕竟,他的儿子还在祠堂跪着呢。云出岫一点不怀疑,不吃药他今晚根本没法入睡。

  原东园苦笑了一声:“多谢你,但只怕,我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他听懂了云出岫的言外之意,但显然已经做好了和儿子抗争一夜的准备。甚至,他注视云出岫的目光都远比之前温和许多:“云公子,我知道,我的承诺,对现在的你来说,并不值得信任,但只要我还在一日,随云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的对待你,所以……你大可放心换回男子的装束。你脚上的镣铐,我也会找人帮你解开的。”

  闻言,云出岫握着酒杯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原随云为什么临走还要提醒他换衣服,原来是为了敲定他被强迫的事实。他的确是个习惯计划一切的人,并且清楚的知道他的父亲看待每一件事的态度——他已经把全部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现在原东园是觉得,面前这位云公子,完全是个可怜的、无辜的、被强迫的倒霉蛋咯?

  要按照云出岫一贯的习惯,这个时候他就该应该顺水推舟,好好显摆一番自己的可怜才是,毕竟原东园委实是个好人,而好人总有一颗乐于怜悯他人的温柔心肠。

  被人怜悯,又有什么不好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跳了起来,在原东园面前随意走了两步:“那脚铐根本困不住我,我已经把它解开了。”

  原东园的表情顿时变了。

  云出岫却随意说道:“我第一次去蝙蝠岛的时候,就是这副打扮,那个时候,我和你儿子还不认识呢。虽然这次的确是原随云强迫我的,但他可不是一切的起源,我会这么打扮,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我长得这么好看,扮成女孩子能得到的好处,可比男孩子多多了,何乐而不为呢?”

  他微微笑了起来:“毕竟这世人,人人都有爱美之心,不是吗?”

  原东园脸色铁青,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又一次变得急促起来:“你……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原随云非要他直面真相,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天然就有任性的权力。他看不惯自己的装聋作哑,虽然令人难过,但作为父亲,原东园对他的心思倒也有几分无奈的理解,云出岫却是想做什么呢?他难道认为,自己会理解他吗?!

  “哎呀,我是觉得,其实,我们俩只要能和平共处就行了,毕竟大家加在一起可能都玩不过老原,何必非要和他作对呢!”云出岫坦白说道。“原伯伯,我就直说了吧,你儿子长到这么大,从小他想得到的,不管是武功秘籍还是神兵利器,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他真的有没有得到过的吗?”

  原东园捂着自己的心口,实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在原随云坦白以后,他的确得到了一部分的答案,但更多的疑问也接踵而来——自己查到蝙蝠岛的时候,它在武林之中,已然有了不小的名气,帮助不少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那位神秘的“蝙蝠公子”,自然也在黑白两道之中流传甚广,成为人们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

  但他是什么时候建了这座小岛,又是什么开始做的生意,原东园却根本一无所知。受困于盲眼,原随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外出的孩子,常年都待在自己院子里修习武学,一年里偶尔几次外出,都会将行程告知自己,且会很快返回,从不在江湖上久留。但他若常年都不在蝙蝠岛上,又该如何保证蝙蝠岛的运行毫无问题?这说明他不仅拥有可以信任的、能力足够的部下,并且能够及时得到全部的消息,这又该是何等的手段!

  这种种疑团,其实只是让他愈发心惊胆战,倒没什么心力思考儿子对云出岫的偏爱了。毕竟,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全不止这么一星半点,便是喜欢个男人,好像也算不得多惊世骇俗了。

  ——他心里一直以为,儿子还是需要被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可怜幼鸟,但时至今日才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根本已经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雄鹰了!

  “是,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寻来,为他实现,因为随云总是那么懂事,那么乖巧……我如何舍得他不能达成所愿?”原东园咬着牙说道。“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会助长他的气焰、助长他的野心,把他变成这样一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可怕的人,说来说去,都是我的过错……!”

  闻言,云出岫眨了眨眼睛,飞快的反驳道:“也没有那么可怕啦,其实,他会愿意把一切的真相摆在你的面前,就已经把自己的把柄递到你手里啦!”

  “……这话怎么说?”

  “因为,他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也能给你制造一个毫无矛盾的假象哄骗你,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蝙蝠公子是原少庄主啊!就算你知道,我知道,又有什么证据呢?我说的话根本没人相信,毕竟原少庄主可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而你嘛,原老庄主,你是不会大义灭亲的。”

  云出岫伸手指了指他:“但就像你刚才对我说的那样,只要有你在,他就不敢随心所欲的做事,你明白的吧,这并不是因为,你的武功比他高、心智比他厉害,而是因为,你是他最敬爱的父亲。”

  父亲固然会因为对儿子的爱而退让,难道儿子对父亲的爱,就只有一味的逼迫吗?

  “直到现在,他还老老实实跪在祠堂里,是因为这是他应受的,他自己也知道。”云出岫放柔了声音,这样劝道。“他已经把能牵制自己的绳索,放在你的手心了,或许这的确不可能阻止他做所有事,但他还这么年轻,今后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若不试试看,谁又知道,你能不能牵着他,回到底线以内呢?”

  “难道堂堂无争山庄的庄主,连试一试也不敢,就要这样放弃你的儿子吗?”

  他的话中带了几分故作的挑衅。而听完他的话,原东园沉默了很久,才疲惫的叹了口气。

  “……云公子,比起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我感觉你对随云的态度又有了新的变化。”

  之前在书房里,这位美丽非凡、又聪明圆滑的年轻人,还在努力把责任推到他的儿子身上,但现在,他已经在竭力为原随云辩解了。

  云出岫又如何能知道,他走出的这一步,不在原随云的算计之中呢?

  回望着他饱含深意的眼睛,云出岫不由咳嗽两声,沉痛的说道:“老庄主,坦白说,你的儿子真是令人很难招架啊。”

  “哦?”

  “他虽然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有的时候,却又太过于讨人喜欢了。”云出岫朝他眨了眨眼睛。“哪怕这也是他的计划,那我也认了。既然你那么喜爱他,又疼了他这么多年,那么,你一定比其他人都更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你——”原东园啼笑皆非,很想说自己的喜爱和他的喜爱怎能相提并论,但仔细一想,世间的情感原也没有高低之分,从对人的偏爱而论,云出岫说的倒也没有错。

  他摇了摇头,却听云出岫道:“你儿子真想算计我的话,就没必要促成我们今日的谈话了。别的不说,他可比那些解决不了母亲和媳妇之间糟糕关系的男人强太多了!你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您对我的态度不是好多了嘛。”

  闻言,原东园不由一呆,好半晌,才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是啊,他果然是算无遗策……”

  “所以,今晚,你还是喝了我的药,好好回房休息吧!”云出岫拍着胸膛保证道。“我会去祠堂看着老原,不会让他流血死掉的!等到了明日……”

  他已经看到了原随云整个布局的结局,不由叹道:“等到了明日,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切都必须结束了呢。”

  而原东园注视着院子里盛开的海棠花,半晌,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