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信息量,让景深一下午都浑浑噩噩,脑子也转不太动,其实这几天来各种奇怪的梦境早就给了他预示,只是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居然是酆都大帝这种可怕的事实。
从三院离开之后,景深就回了家,而后便待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程居延他们也没打扰,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
景深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想着把那些梦境联系起来。
千年前的大战,他目睹了两界的惨剧,最后用自己的力量镇压了那场浩劫,但自己也陷入沉睡。
可他又是怎么投胎转世的?
还有爷爷给他的这枚骨佩,厄渡之前说什么“胸骨制佩”,这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现在的力量似乎正在恢复,身体内的某些禁制也在松动,是不是说明他真的开始发生了什么变化?
景深捋不出头绪,但他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又知道如今鬼王厄渡和鬼母在兴风作浪,那就没时间再消化身份带给他的震撼。
晚饭时间,程居延正准备过来敲景深的门,门就从里面先打开了。
两人看到对方都愣了下。
“你——”程居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想问些什么,又怕惊扰到对方,最终什么都没说。
景深沉默许久,才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虽然一下午都没出门,但知道程居延和乌牧春这一下午都没在家,似乎有什么事要忙。
程居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缓了过来,但又觉得很正常,他认识的景深,从很久之前直到现在,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确实出了点事,边吃边说吧。”
两人来到餐厅,乌牧春和秦乐湛都不在。
“今天上午我们处理三院跳楼案的时候,另外几个地方也发生了好几起女性自戕案,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当了母亲的人。”
景深心一跳,顿时没胃口了,急道:“那人救回来了吗?”
“有两个家里人发现的及时救回来了,但还有三个没救回来。”
程居延的脸色有些难看道:“而且一直到现在,也陆陆续续都有此类案件在发生,我们没办法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拿到过平安符,只能加大巡查力度,陈队他们也已经发出通报了,各大电视台的广告时间也都在轮播呼吁大家珍爱生命,多关注家人,现在总算是控制住了。”
景深胸口像是堵着什么,“鬼母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恢复力量。”
“恢复力量?”
“对。”程居延道:“大战之后,你不仅打散了厄渡的修为,也剥夺了鬼母的力量。”
传说中的鬼母“朝产子,暮食之”,白天生下孩子,晚上就把孩子吃掉,但真正的鬼母却是由世间所有惦念孩子的母亲的思念而形成,她本该博爱而敦厚,同情和爱护那些母亲,她的力量也源自母爱。
只是她因为产下厄渡陷入迷途,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懊悔和改变自己,反而越陷越深,对厄渡到了一种诡异的溺爱程度。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神明,而是以母亲的执念为食的怪物,她为了能帮助自己的孩子,不惜激发其他母亲更偏执的爱子之心,让那些母亲陷入执念,从而自杀,而她就能吸食那些偏执的母爱化成的灵魂,增强自己的力量。
程居延道:“梁意欢的母亲,两个小时之前也被发现死在疗养院,她死之前还杀死了梁意欢。”
她们临死之前的监控,记录了梁老师的一言一行。
她抱着自己的女儿,说舍不得女儿再受这种疯疯癫癫的苦,然后用匕首划开了女儿的脖颈,之后自己也以同样的死法死去,弥留之际她还笑着说这样她们母女俩就都能解脱了。
景深靠到椅背上,半晌无话。
程居延也沉默了许久,才说:“景深,饿鬼道里也一直没有平静,它们一直试图闯出结界,即便我亲自去守着,也不知道能守多久。”
景深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它们早晚会出来是吗?”
“是。”
“你们能打得过吗?”景深心底沉重。
他知道程居延的力量没有恢复,自己也帮不上忙,而厄渡那边,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筹谋了多少年,厄渡的力量又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他身边还有转轮王和鬼母,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帮手。
程居延笑了下,“我很想说我能解决,但我现在只有三成的力量,酆都城还效忠我们的神官只有九殿阎罗和无常鬼,其余小鬼的力量很难对付饿鬼道和地狱道的众鬼。”
程居延当然能对付一个转轮王,再加一个鬼母他也能解决,只是厄渡不是普通的鬼物,他是鬼王。
鬼族诞生这么多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鬼王,当年他能和巅峰时期的酆都大帝打三天三夜,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放出自己的神魂留后路,现在的他只会比之前更强大。
“程居延。”景深心跳有些快,他沉声道:“如果我能恢复,咱们是不是就有胜算了。”
厄渡的目标是做两界共主,而他又喜欢“养蛊”,如果他真的赢了,那人间和酆都都会变成新的“饿鬼道”和“地狱道”,众生都会陷入不死不休的战争中。
程居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景深,你想好了吗?”
私心里,他还是想要景深至少快乐自由地活上几十年,走完自己身为人类的一生,他可以拼尽所有护住他。
“想好了。”景深果断道:“虽然我不记得我到底是不是酆都大帝,但我不能看着厄渡把天下变成炼狱。”
他握住程居延的手腕,认真道:“我想帮你。”
程居延心一跳,怔然和他对视。
景深却没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值得细品的,继续道:“我身体里的力量是不是被封印了?能打破吗?”
程居延垂眼看着他纤长的手指,缓缓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他。
景深指尖微颤。
他们有过很多次身体接触,甚至有过拥抱,可这样牵手还是第一次。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景深还是觉得有些脸热,甚至不敢和程居延对视。
程居延却注视着他,轻声道:“景深,我确实有办法短时间内提高咱们的力量,但......”
“别但是了。”景深打断他的话,“鬼母一直在行动,转轮王也不知道会做什么,我们时间很紧,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程居延哑然,他看着景深澄澈的双眼,对方浅色瞳孔周围的一点金色比先前更加明显,已经有了酆都大帝的神态。
“你说啊。”景深蹙眉,他之前怎么没发现程居延这么墨迹?
程居延定定地看着他,在景深又一次开口催促前,终于率先道:“双修。”
“......啊?”景深怀疑自己听错了。
程居延又重复了一遍:“双修。我们早就共享了神力,也双修过,这是提高力量最快的方式。”
“?!!”
景深裂开了。
他看着程居延通红的耳根,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说的双、双修,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程居延垂眼,安静地点点头,看起来还挺纯情。
景深刷地收回手,心脏胡乱跳着,满脑子都是“双修”两个字。
程居延看着空了的掌心,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失落。
他抬眼看向景深,善解人意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慢慢教你怎么控制力量,说不定也可以提高。”
他记得一切,自然也记得和景深经历过的所有,但现在的景深就是一张白纸,他和“程处长”只是合作多次有些暧昧的模糊关系,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景深抬手捂住脸,很想继续当个鸵鸟,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太允许。
“你、你给我一点点时间。”他闷声道。
程居延眼睛一亮,“好。”
说好的一点点时间,真就是一点点时间,不到十分钟,景深就似乎想开了。
他悄悄掀开指缝看向程居延,正好对上他墨色的瞳孔,景深倏地就把指缝合上了。
程居延愣了下,没忍住轻笑一声。
景深:“......”
算了,都是男人,别别扭扭的算什么。
他放下手,瞥了程居延一眼,道:“你刚才说我们那啥过,是什么意思?”
从对方的只言片语和那些梦境中,景深能猜到他和程居延应该是早就认识的,那种认识似乎比他成为酆都大帝的时间还要更早。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和程居延会那啥过,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那么喜欢程居延身上的气息,又为什么程居延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吸了他两口“阳气”就能好。
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方的气息钻到他身体里的时候会那么顺畅,还很熟练地在他身体里乱窜,而他又为什么会觉得那么怪!
“还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景深道。
程居延不答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景深小声道:“废话。”
程居延笑了下,抬手朝他伸过来,景深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我带你看。”程居延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另一手扶住他的脖颈,让他朝自己身边贴过来,自己也向前倾身。
景深看着越来越近的帅脸,瞳孔微颤,下意识闭上了眼。
不、不会是要接吻吧?景深脑子里稀里糊涂。
程居延唇角微扬。
在两人距离近到呼吸交缠的时候,景深下意识屏住呼吸,还好他刚才没吃饭,不然嘴里都是怪味。
在他胡思乱想间,程居延就和他轻轻贴上了额头。
没等他反应,一段杂乱的记忆就猛然冲进他脑海,让景深瞬间忘了现在的情况。
*
“人族圣子?”身着银甲的第一武神立于九天之上,垂眸看着熙攘的人间。
人间正值春日,百花含苞欲放,皇城中一片喜气洋洋,众人朝着一处莹白的高台匍匐跪拜。
一席银袍的少年独自挺立于高台,面容精致绝艳,气质凛然出尘,他眉心一点银色花钿,本该是清冷高傲的姿态,偏偏眉眼间尽是悲悯温善,浅色瞳孔深处漾着一片灿金。
淡然温和的嗓音轻轻响起,却直达九天:“膋芗备,玉帛陈。风动物,乐感神。三献终,百神臻。草木荣,天下春。”
话音落,九天玄鸟鸣啼高舞,百花争相开放,祭神大典顺利完成,举国欢呼庆贺。
少年唇角溢出一丝笑,抬眼望向九天之上,武神垂眸,隔着两界屏障遥遥望进对方灿金色的瞳孔深处。
武神素日里懒散,一睡千年,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两界共通的盛会,这一日神明获得人族祭祀,人族获得神明祈福,而他的眼底心里,似乎也住进了这位人族圣子。
身为向来不受任何天条规矩制约的绝对战力,武神行随心动,径直下凡,化作翩翩少年郎“偶遇”了那位乔装打扮,偷偷跑出来吃夜宵的人族圣子。
圣子喜食甜食,武神却爱苦味,可两人却还是决定结伴游历大好河山,惩恶扶弱。
二人一走就是百年,渐生情愫,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又一年祭祀大典,人族圣子回到皇城,武神混在人群中,望向高台上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祭祀大典却被魔域入侵破坏。
魔族蛰伏多年,一举出动就是流血千里,九天遭难,武神匆匆回归九天,与天魔大战日夜不休,可等到他分出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人间已经是一片炼狱血海。
人族圣子苦苦支撑,不断向九天求救,可众神好不容易驱走魔族,根本不愿为人族伸出援手。
甚至,众神竟要举力搬离此域,同妖族开辟新的世界。
武神终于看清了这群道貌岸然的神明,他独自来到了人间,只是人族圣子为了护住百姓,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造出了结界,挡住了魔族,而圣子自己却也消亡。
武神最终彻底铲除了魔族,护住了人族百姓,可那些已经死亡的百姓和圣子却也回不来了。
于是,武神倾尽自己的所有神力,开辟了酆都鬼城,给了这些亡魂新生,让他们成了新的种族——鬼族。
可他自己也因为重伤陷入沉睡。
圣子以新的身份重生,他接管了酆都城,成为酆都大帝,开辟六道轮回秩序,认命十殿阎罗各司其职,重建两界秩序,沉静地等待着前武神,现在的酆都王神的苏醒。
只可惜没等他等到王神苏醒,千万年后却遇到了五胡乱华,他又一次牺牲自己护住两界。
酆都大帝本就是人族,于是沉睡千年之后,三魂七魄安稳下来的他进入了六道轮回,转世重生在了一个小寨子,成了一个普通,又不算普通的人类小孩。
王神早在大战时就有了苏醒的迹象,只是还是没能赶在酆都大帝牺牲之前苏醒。
他醒来之后重建轮回秩序,并且知道身为人族的酆都大帝早晚会投胎,而对方转世后会因为身上的力量而被所有的鬼物觊觎,于是他提前分出了自己的神魂,一边在人间镇守轮回渡,一边想办法保护酆都大帝的转世。
如此过了几百年,直到二十五年前,酆都大帝终于转世投胎。
王神以为自己派出去的神魂会找到对方,并保护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那缕神魂因为和酆都断了联系,所以被封印了力量和记忆,根本不记得要寻找大帝转世的事。
于是王神只好想办法,将自己的胸骨取出来制成骨佩,然后在酆都大帝转世后的第三年,再次分出一缕神魂把骨佩送到那个孩子手上,那缕神魂也一直栖息在骨佩中,保护着他的爱人。
好在经年之后,转世后的景深还是遇到了程居延,他们彼此并不相识,但又互相吸引,冥冥之中又走到了一起。
程居延睁开眼,缓缓从景深身边退开,过了许久,景深才终于有些恍惚地睁开眼。
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久远悠长,景深虽然不是真的恢复记忆,只是从程居延的视角看了一切,但却觉得心绪杂乱,那些记忆又好像变成了他的。
信息量太多,景深觉得自己需要再缓缓。
有了这么多的记忆,刚才还不敢面对的双修好像没那么羞耻了,毕竟在他看到的程居延的记忆里,他俩在一起鬼混的那一百年尤其清晰,尤其他俩那啥啥的情节格外多。
就像是一部电影,其他地方都是几倍速,但他俩在一起的日子恨不得负几倍速。
好像对程居延来说,时过境迁,无论是大战,还是孤寂的互相等待,都不如他俩在一起的时光重要。
想不到曾经的武神,后来的酆都王神,现在的程处长,居然还是个恋爱脑。
但景深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程居延,因为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也是他俩在一起风花雪月的那些时光。
原来他们相识的那么早,经历了那么多。
景深默默捂脸,而且他俩居然真的双修过!
而且要不是双修,程居延当时武神的力量也不能交融给身为圣子的景深,他也就没有那么多力量守了人间那么久,最后还能拼死做出一个结界来。
当然,他更没办法在重生后成为酆都大帝,实在是他当时武力值被程居延拉高了,酆都城没人不服他。
所以说来说去,想要提升力量,应对厄渡之后的动作,他俩似乎真的得继续双修。
景深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程居延看着他白皙的脸蛋上微微泛着粉,轻咳一声,“景深?”
景深一颤,快速瞟了他一眼,然后起身道:“我不吃了,我先去缓缓!”
说完他就忙不迭地跑回了房间,反锁房门扑到床上。
他也不是防着程居延,主要程居延是有前科的!
记忆里他们也吵过架,吵架后景深不搭理程居延,对方就奉行“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观念,按着他来几次,景深就很没底线地被哄住了。
啊啊啊!
景深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最后自暴自弃地摊着肚皮望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他每耽误一秒,在之后面对厄渡的时候就少一分胜算。
而且现在鬼母还在外面作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遭到毒手。
他倏地坐起身,下定决心走过去打开门,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程居延就抱臂倚着墙站在他门边,见他开门后就侧头看过来,笑道:“做好准备了?”
“......”景深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再准备准备。
见他似乎又要打退堂鼓,程居延就站直了,抬手撑住门,垂眼看着他道:“景老师,大事要紧。”
景深喉结滚了下,没敢看他,低头道:“那、那你来......”
话音未落,他就被高大的男人拥进怀里,后颈被轻轻握住,迫使他抬起头。
冰凉的唇瓣贴上来,景深呼吸一滞。
程居延动作很温柔,却又强势,他舌尖撬开景深的齿关,长驱直入。
景深闭上眼,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前襟,想清醒地感受现在的情景,脑子却晕乎乎的。
他身体滚烫,程居延浑身的寒气似乎都被驱散,被他的体温灼烧。
灯光熄灭,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莹白柔软。
窗外忽然起了风,第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树叶沙沙作响,滴滴的细雨击打在枝干上,枝干摇曳有力,一下又一下与雨丝对抗。
细雨渐大,瓢泼倾泻,枝干却越发抖擞,将雨珠击碎喷溅,洒落一地,又浸湿窗沿。
树叶呜咽坠落,一叶落而知秋,想必明日就是满眼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