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隆冬, 夏家的老宅浓林淡影,结冰的湖面漾着朦胧的纹络。

  从机场把人接回来,一路上李叔透过后视镜瞄了好几次, 也不知道夏知韵究竟是有什么心事, 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小姐在想什么?”

  她在想的可多了, 温予卿包含暗示的话, 家里即将面对的那群亲戚, 还有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眼看着夏知韵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李叔想起什么, 露出有些幸灾乐祸的喜色, 接着说道,“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家里已经炸开锅了。”

  夏常庚在家里是独子,但是夏爷爷这一辈兄弟姐妹就多了,一代又一代, 到夏知韵这里,因着夏知韵母亲,那些表叔堂姐什么的都往这里凑,极尽谄媚讨好。

  “你那位表叔想让他儿子进夏氏工作,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夏董没有儿子,这个表侄自然也可以去争一争夏氏的接班人,还让夏董念及亲缘关系,多照顾着点。”

  “哦对了, 还说是几分之几来着,哦, 算夏董八分之一的亲儿子。”

  夏知韵听得好笑,暂且先不说这亲戚关系, 他那个儿子整日荒淫无度,一份工作都没有,有什么能力进公司,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是还打算立个太子爷了?

  夏常庚要是真的想要儿子,能用的手段多了去了,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想过别人,只想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里,只想把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过来,改名换姓。

  只需要一个能像他一样的继承人而已,显而易见,夏知韵似乎是最不合适的那一个。

  *

  “涵涵这么早就计划好了呀?真不愧是大哥的孩子。”

  大理石餐桌上摆满了还冒着热气的晚餐,溢着酒杯相碰的叮当声,偶尔还掺杂着婴儿的哭声,红色的对联,倒贴的福字,充满了过年的仪式感,好不热闹。

  只是彼此交谈的话语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公司和孩子。

  有人偶然提及,听到夏紫涵已经计划着要出国留学,便适时地开口夸赞,为了什么倒也不言而喻,不过与往年相比起来,这种夸赞声少多了。

  或许也是听说过夏常庚有意让夏紫涵去接触外人,一时也摇摆不定,不知道夏常庚究竟更偏向于哪个了。

  与之相比夏知韵受到的关注就少得多了,又或许是因为坐得离夏老爷子太近,俩人正在低声交谈,夏知韵也不再是小时候顽劣跋扈的小孩,没人敢再说些什么话。

  “爷爷,你为什么还帮着温予卿对我隐瞒要出国的事?你到底是哪边的?”夏知韵用气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那我也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家伙真就谈上了啊,那当时你跟人家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夏爷爷心安理得地端坐着,夏知韵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从这个老头的镜片后看到了得意和嘲笑。

  一个连社会毒打都没有遭受过的小奶娃娃,连只比自己大一岁的人都搞不定,跟他斗,还得再修炼个几十年吧。

  夏知韵心里抓狂,表面上又不能露出来,愤愤地嚼着晚饭。她又不傻,这人是在嫌她笨呗,哪家的爷爷是这样的!

  “大伯,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向夏常庚说道。

  声音也不大,但是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了依旧在拌嘴的祖孙俩。

  夏常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喝了一杯,就没再说话了,搞得年轻人尴尬又无措,讪讪地笑笑,坐了回去。

  “大哥啊,小远最近找工作找得头疼,这孩子不成器,先让他进去给你帮帮忙,打打下手,跟着学习一下,也好让他有条出路不是?”

  旁边的妇人就是年轻人的母亲,夏知韵差点被呛到。

  这是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喽?

  “是啊是啊,大伯,您也是看着小远长大的,他整日这么劳累,我们看着也心疼。”

  夏小年从一旁迈着猫步走过来,舒服地窝在夏知韵腿上,眯了眯眼,夏知韵低头想掩盖上扬的嘴角。

  爷爷都没在家待过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小看着这位表哥长大了。

  “这种事我老头子不懂啊,这公司本来也不是你大哥一个人说了算的,对不对?”

  夏爷爷话也不点透,但是在座的也都能听懂,夏家的事业能走到今天这种程度,也是攀附着别人的。

  “大伯,麻烦大哥多担待一点,让您侄子谋个小差事也行啊……”男人还不死心,又因为喝多了酒,脱口而出道,“咱们夏家自己的公司,还是多点自己家的人才好,您说是吧?总不能最后落在吃里扒外的外姓人手里罢。”

  夏知韵撸猫的动作滞住,心底涌上一股愠气。夏家的人都知道这个表叔不会说话,但是也没人上来缓和气氛,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反正这说的是谁,也都听得出来,都想看看这从小到大都娇纵张扬的大小姐到底能不能忍。

  忍是不可能忍的,既然作长辈的都不要脸了,那作小辈的说什么也得配合一下不是?

  “要是照三叔这么说的话,那让表哥去做保安好了,可以好好守着夏氏集团。”没有歧视的意思,毕竟就夏远这样的,恐怕去应聘保安还不够格。

  一家三口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或许是觉得被触犯了长辈尊严,男人正要开口反驳,夏爷爷赞同地点点头,“你俩别说,年年年纪小,提的意见倒是很有道理,要不让小远去试试?”

  夏知韵无辜地盯着那边想说又不敢说话的三人。对啊,她年纪小,作为叔叔婶婶肯定不能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吧?

  男人又把目光移向了夏常庚,但是此时此刻父女两个至少是同一战线上的。

  “如果实在没地方去的话,那我和那边打声招呼,保安处最近刚好在招人。”

  眼看着一家三口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餐桌上的人很有眼力见地掀过了这个话题,气氛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夜色至深,也没有守岁的习惯,夏知韵洗完澡,一身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手机置顶的聊天框里已经聊了很多消息,再打开一条条细看,瞬间周身的疲累都缓和了不少。

  【年年你结束了吗】

  【有没有累到?要早点休息哦】

  【不要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年年很棒了】

  .....

  真奇怪,明明她每一句都并没有诉苦,温予卿却料事如神,能精准地安抚到她的情绪。虽然时间已晚,但是这个日子,睡得稍微晚一些也没关系吧?

  果然,打过去的视频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有些模糊的光影里,温予卿并没有在床上,而是坐在橡胶书桌前,从那边传来略显嘈杂的声音,细腻瓷白的面孔沁着淡淡的粉,应该是刚沐浴过,澄澈的眸子没有看着屏幕,反而像是在看外面。

  “年年,外面在放烟火,听到了吗?”轻柔又含着一丝低哑的声音沿着电流传出。

  听到了,夏知韵当然听到了,但是她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温予卿脸上,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是肉眼可见的兴奋和开心,像个简单的小孩子一样,因着那五彩斑斓的火花而快乐。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看到温予卿这副模样。

  很喜欢烟火吗?

  夏知韵轻轻嗯了一声,内心一片柔软,“温予卿,你愿意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我小姨她们吗?你见过她们的,虽然我小姨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人很好,小姨妈应该和你很聊得来,晚上我们可以一起放烟花...”顺便还想去看一看妈妈,带着温予卿一起去,介绍给她最亲近的家人。

  温予卿顿住,似乎有些走神。

  她时隔好久回到家里,或许不该称之为她的家,她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早早就没有一个家了。这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这个家却冷清极了,叔叔跑到别人家里酗酒,婶婶带着温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推开房门,里面一片狼藉。

  家,对温予卿来说真是一个奢侈的字眼。

  小时候身子虚,过年的夜晚也被父母温声细语地劝导着早早睡觉,但是她可没那么听话,等到守在床边的大人走了以后,偷偷睁开眼睛,蹑手蹑脚地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趴着望向窗外,一边小声咳嗽一边看着遥远的璀璨烟花。

  看出温予卿有些走神,夏知韵又叫了一声,温予卿懵懵地拉回思绪,“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们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新年的第一天,夏知韵套了件白色的羊绒外套,手里抱着家里的阿姨特意准备好的热玫瑰姜枣奶,护在怀里,还生怕变凉了。

  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人走过来。

  “怎么来这么早?是不是等了好久?”携着冷香的人终于走到身前,为了表示歉意又给了一个甜软的轻吻,夏知韵就控制不住唇边的弧度了。

  第一次去别人家里,自然是要带见面礼的,但是夏知韵却让温予卿放心,这些早早就准备好了。虽然往年她都是两手空空带个自己就去了,但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就聪明了一回,还有种把人带回去见家长的感觉呢……

  嘿嘿。

  白色轿车缓缓停在一栋别墅的铁门前,夏知韵按了许多次门铃,有些气愤地要给人打电话,里面才磨磨蹭蹭地把门打开。

  “你们两个不会又睡到现在吧?”夏知韵上下打量了一番依旧穿着丝绸睡裙的女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滑腻雪白,而且这人还能好好站着,看起来也不像啊,还是小姨妈已经不太……

  “阿姨好。”温予卿礼貌乖巧地跟人打招呼。

  夏知韵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又同情,许沫本来因为昨晚的事就一股郁气,看着小外甥女欠揍的表情,比对着人家又礼貌又可爱的,瞬间更不爽了。

  好歹她也是长辈,在这孩子面前怎么一点威严都树不起来呢?

  “你小脑瓜子里想什么呢?”

  夏知韵立马摇头,狗腿地微笑讨好,“没有,想着小姨真好看。”

  被安置在沙发上的两个小孩坐着等了好久,许沫才从楼上收拾好下来。温予卿简单地扫过客厅的设计,可以看出两个人风格喜好真的很不一样。

  哑光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楼梯扶手也是哑光黑玻,整间屋子似乎是偏向暗色的轻奢风,偏偏这套沙发上的靠枕各式各样,软乎可爱。

  “我小姨的审美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夏知韵抱着一个圆形靠枕,有些嫌弃地看着一旁排成列的毛绒公仔,和这里真的格格不入好吧。

  虽然明明自己家里也摆了一堆赛车模型和赛车手玩偶。

  “但是看得出来萧阿姨很爱许阿姨。”

  夏知韵赞同地点点头,萧怀熙的强迫症真的极其严重,却还是会偷偷帮许沫买这些粉嫩的玩偶,让它们出现在本应整洁简约的家里。

  恰好许沫收拾好下来,夏知韵奇怪地问道,“小姨妈不在家吗?”

  许沫顿了一下,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

  “你和小姨妈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