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必胜偏头骂了一声“妈的”,额头青筋暴起,“我现在没法儿带狗儿走!你带他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村长的介绍信我来想办法!”

  “……凭什么?”

  嬴封似笑非笑,桀骜地偏头扬起下巴,“你说走就走?”

  黎家村就算千糟万臭,那也是黎狗儿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他黎必胜凭什么不顾黎狗儿的感受,一张嘴皮子上下一碰,说让黎狗儿离开就离开?

  “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黎必胜又恨又气又急,“村里来了个算命的!他说我们村里有一个气运极胜,凶悍而近妖的男人存在。要是那个男人不被压制,我们整个村子都有灾祸!”

  “所以?”嬴封不为所动。

  “那个男人就是黎狗儿!你赶紧带他走,那帮村民已经红了眼,现在缠着那个算命的要说法,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能商量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我怕那帮自私的会因为破算命的几句话,就将狗儿抓去沉河!”

  “沉河?”嬴封冷嗤了一声,“遇事就跑,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你,要不是因为我还有家人要顾,我他妈哪里用得着来求你!?”

  “你喜欢我哥。”嬴封似笑非笑,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

  “你……”黎必胜浑身一僵,旋即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你到底带不带狗儿走?!”

  嬴封懒懒地换了个站姿,扭扭脖子,“黎必胜,你知道什么是伴侣么?”

  “我让你带狗儿走!”黎必胜怒吼,额头青筋乍现。

  嬴封云淡风轻,“在你顾及你的家人,又跑到这里来求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爱我哥的资格。在你眼里,你家人的生活比我哥的命重要。”

  当然,黎必胜作出这种抉择无可厚非。可嬴封还是看不起他。

  黎必胜怒目圆瞪的表情僵在脸上。寒风吹过,刺骨寒冷,冷透了心。

  “你甚至连明目张胆照顾我哥的勇气都没有……”嬴封啧了一声,转身,“谢谢你的热心肠,来告诉我这些。”

  “……”黎必胜张了张嘴。

  四周沉寂,只有狂风怒号的呜呜声。

  黎必胜嗫嚅许久,才找回自己发颤的声音,“带他走……”

  “滚吧。”

  嬴封脚步微顿,直到黎必胜垂头丧气离开,才敲了敲柴房的木门,声音又宠又软,“哥,开始泡澡了吗?”

  屋里哗啦啦的水声响了一下,黎狗儿闷闷软软的声音传出来,“嗯,在泡着呢……”

  嬴封抵着门,勾唇轻笑,“那我可以进去跟你说会儿话么哥?”

  “哗啦……”

  屋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好一会儿,黎狗儿连忙拒绝,“不,不行,不行,我还没泡完……”

  嬴封勾唇,“哥可以继续泡着,将隔壁架子上的大毛巾盖在大缸上面,挡着我什么也看不见,嗯?”

  “……”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嬴封耐心地等着,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水声停下,黎狗儿小心翼翼开口,“那,那你进来吧……”

  嬴封脸上的笑意加深,推门进去,立即反手关上了木门,“哥,好暖和啊……”

  屋里满是水蒸气,隔壁灶膛的火很大很温暖,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大泡泡。

  嬴封没将视线落在大缸处,而是走向铁锅,一边将里面的开水勺出,一边说,“哥,刚才有人过来了。”

  黎狗儿心里紧张,略带着一丝惊慌,直勾勾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谁,谁来了?”

  “不认识,他就是告诉我,让我赶紧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黎狗儿蹙眉疑惑,“为什么?我刚才听到一点儿动静,但是没仔细听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在这儿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唔……”嬴封组织了一下措辞,“村里来了个算命的,说黎家村里有个气运极胜,凶悍而近妖的男人存在……”

  他话还没说完,黎狗儿已经了然,“村里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然后在商量着要怎么把我弄死?”

  嬴封转头,轻笑,“哥,要不要添点热水?”

  黎狗儿没好气,“我还小的时候他们没把我弄死,现在估计挺后悔的。说什么算命的,神神叨叨,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搞我。他们要是敢动我,到时候我就躺镇政府那儿去,我看谁还敢神神发发……”

  嬴封小心提着一瓢开水,顺着大缸边缘,小心翼翼往里倒,“小心啊,别烫着。”

  “……妈的,我不是怪物!”

  黎狗儿鼓着脸一拍水面,仰头直直望着嬴封的眼睛。

  嬴封动作微顿,缓缓半蹲下身子,扶着大缸边缘与他对视,眼底灌满了温柔宠溺和爱意,还有认真和肯定,“我哥当然不是怪物。我哥是这世上最可爱,最漂亮,最善良,最真诚,最优秀,最……”

  嬴封还没最完,黎狗儿红着脸,滑下水,咕嘟咕嘟呼着水泡泡,“别胡说……”

  嬴封低头轻笑。

  “好了哥,这儿是我们家,我们哪儿也不用去。”嬴封安抚似的,将他额前湿黏的碎发撩到脑后,露出白皙饱满的湿润额头。

  嬴封的眼眸唰地一下变得幽深。

  大缸里,毛巾上方幽幽冒着热气。毛巾边缘,黎狗儿仅将嘴唇以上露出水面,被热水熏得脸蛋红扑扑,湿润诱惑。

  那双直勾勾的漂亮眸子,一眼就能将人的心理防线击毁溃散。

  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嬴封狠狠喘了一口粗气,大手掀开盖在大缸上面的毛巾一角,触碰到缸里仿佛带着黎狗儿体香的热水……

  “哥哥,你,你快出去,我泡好了,我要,要起来穿衣服……”

  黎狗儿小动物般嗅到危机将临,慌忙赶他,“水凉了,我要起来了……”

  “哗啦……”水被搅动,就像嬴封的心,隐隐晕散开来,渐渐乱了。

  “哥,哥哥……”黎狗儿怯怯地往后躲,紧张地望着他,眸子湿润纯粹,满是对他的信任,还带着些许慌张和疑惑。

  嬴封紧闭了闭眼,将难以自控的欲狠狠压下去,猛地起身走向木门,“哥你快起来吧,别泡太久,我去找衣服,水热了,该到我洗了……”

  嬴封落荒而逃。

  院外,天空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再下,就是不肯让冰冷刺骨的气温回升。

  原以为黎家村的村民听了那个算命的话,会立即冲到他们面前来找事儿,没想到,直到过了元宵,村里仍没有什么动静。

  嬴封没因此放松警惕,反而去镇上找了林大贵。

  林大贵一听,一拍大腿,“害,封哥,这有什么的,我们现在谁还特么敢搞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啊,这要是被举报到上边儿去,整条村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那过年拜神放鞭炮怎么就允许了?”

  嬴封双手插兜,与林大贵在供销社门口说话,视线一直落在柜台前买东西的黎狗儿身上,唇角微勾。

  “哎哟……”林大贵受不了他看黎狗儿那股温软腻歪劲儿,满脸是惨不忍睹,“这事儿啊,说小了是我们当地老百姓的习俗,说大了,就是那啥,你知道吧?所以没涉及到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上边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嬴封颔首,突然大步朝黎狗儿走去,结实有力的胳膊环上他后腰,“哥,怎么了?”

  “封哥你……”林大贵滔滔不竭的话头一顿,眼睁睁看着他过去。

  “啊呀你耳聋吗,说了没有就是没……”售货员小姐不耐烦抬头,倏地对上高大凶悍的嬴封,卡壳。

  “哥哥……?”黎狗儿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是嬴封,安心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嬴封冷冷盯着缩脖子的售货员。

  “就是……我想买一块肥皂,可是她说没有了……”黎狗儿一低头,玻璃柜台里,赫然躺着四块肥皂。

  嬴封,“……”

  嬴封冷冷啧了一声,“是没有了,还是不卖?”

  “……”

  售货员被吓得脚肚子发软,梗着脖子悄悄往后退,“说,说了没,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再怎么纠缠,都是没有……”

  嬴封颔首,接过黎狗儿怀里新买的东西,随手往身后的竹背篓里一丢,带着他往外走,“这里没有就算了,哥我们走。”

  黎狗儿点头,攥紧了嬴封暖呼呼的大手。

  林大贵凑过来一看,先不耐烦了,一脚狠狠揣在玻璃柜台旁边的木头上,“你特么说什么?来,再给老子说一遍,什么没有了?这他妈玻璃柜台里面的不是肥皂是什么玩意儿?”

  咣当一声大响,供销社里的人都被唬了一跳。

  黎狗儿连忙仰头看向嬴封,“别,那个,没有就算了。那个,别,别为难她了,也不是非得要,没有也可以,我们下次再来买。”

  林大贵就是个街溜混子,被嬴封打服之前,哪里听过别人的话?他连他老子的话都当成耳边风,现在嬴封没出声,他更不会听。

  “赶紧你妈把肥皂拿出来,搁这儿他妈不卖留着给你妈洗祖坟呢?”

  林大贵骂人的脏话张口就来。

  黎狗儿怕他闹出什么事,连忙扯了扯嬴封的手,“哥哥。”

  嬴封将他拥进怀里,单手插兜,“林大贵,走了。”

  林大贵不尽兴地啧了一声,指着那个售货员,“你他妈的新来的?做事都做不好,赶紧把位子让给脑子清醒的人来干,妈的什么东西,敢欺负我嫂子……”

  出了供销社,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哗啦啦作鸟兽散。

  黎狗儿担忧,“……嬴,嬴封,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得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