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197章

  “也好, 如果要借别人的苦难来擒捉灵命,那不就成了无嫌?”引玉看向窗外,外面还有不少人划着木盆或是简易竹筏靠近,扯着嗓子问屋中状况。

  屋里跪坐着的人别无他法, 只能应声:“血止不住, 再这样下去, 可不得流干啊!”

  “我好痛啊。”血泊中的人弓着身,好像烤熟的虾, 抱着伤腿不住地哆嗦。

  “报警吗,还是叫救护车?”跪坐的人问完, 自己又嘀咕了一句, “没用的啊。”

  他的神色有些许迷茫, 好像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一心觉得, 喊来什么都没用。

  血泊中的人微愣, 随之喊得更是痛彻心扉,喊魂一般, 想将身边那人喊回神。

  跪着的人周身一抖,哇哇大哭地抱他,哭喊:“怎么办啊,我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想。”

  两人揽在一块,演出了那生离死别的味, 明明身在戏中,却不愿让身边人亦或是自己突然清醒。

  这哪里是同甘共苦, 明明是同归于尽。

  这出戏, 引玉已经看腻了, 她站在窗前不动,连个眼神也不想多给。

  “就到这吧。”莲升挽她穿出房屋,又站在水上徐徐走远,看着镇民们苦涩哀叹。

  这些人的神色,可要比头天在屋顶上见到时要鲜活许多。那时不用做戏,如今这戏台一撘,炉火纯青的演技便藏无可藏。

  走到开阔处,莲升才停步。她蓦地挥手,掌上金莲便化作万千萤虫,一窝蜂腾天而上,扑向浓云。

  但见浓云镶上了耀耀金边,下一刻雨势更急,仿若天光倾泻。

  天雨挟光而降,所及之处,众人嚎啕伏地,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听见耳边响起的当啷钟声,龌龊心思便全被驱散。

  钟声是跟着金光降下来的,雨水拍肩,钟声也跟着近在耳畔。

  就连那蜷在屋里断了一条腿的,也不动不嚷了,他只觉得苦,又苦又悲。

  恍惚中,众人见到了自己在这观喜镇上的生生世世,看见了彼此间种下的恶念,看见了垒高的怒怨,看到观喜镇从古至今是如何走向衰颓的。

  他们陡然清醒,但如今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天雨很急,那沉厚钟声也急到震耳。

  一众活躯上有鬼气徐徐升起,转瞬就被金光洗涤干净,剩下一具活躯咚隆倒地,好像死了那般。

  镇民们要么倒在屋中,要么躺在屋顶,要么伏在木盆竹筏里,一点意识也没有了。

  活躯上鬼气全无,虽还有死相,却不如先前被夺舍时明显,毕竟此躯的阳寿还不算完全耗尽。

  引玉仰头看天,说:“不过,如果不是灵命,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观喜镇竟然是这样的。”

  “有因就会有果,就算是你我也逃不过。”莲升拂去引玉额上的一滴雨水。

  “也是。”引玉低头笑了,“这一趟本来就避免不了。”

  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这观喜镇好像越洗越浑,如今才焕然一新。

  满镇的黑狗此起彼伏地喊叫了许久,最后自个安静了下去。金光既送走了鬼魂,又抚慰了这一众生灵。

  远在程祖惠家中,那积水还是不见少。

  程祖惠看云孃忽然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问:“是镇子出什么问题了吗。”她生怕那两人出了差池,也不管裤腿会不会湿,便啪嗒啪嗒便楼下走,用力地打开屋门。

  外面雨声淅沥,程祖惠探头往外打量,如今她的视力已算不上太好,只依稀看见漫天的萤虫。她怔住,从未见过这遍天亮晶晶的样子,忙不迭伸手去接,才知亮晶晶的是雨水,那亮光化进她掌心,一下便消失了。

  “云孃,这是什么?”她仓皇地问。

  云孃站在门里,不敢往外一步,她听见鬼祟嚎啕,不过片刻又化作万籁俱寂,她的那些“亲朋”,好像顷刻间全消失了。

  她眼里的血泪差点兜不住,直到这刻,才有悲剧消停的实质感,她彻底解脱,不用再懊恼,不用再局囿于往昔。

  程祖惠还在苦思冥想,又唤了一声:“云孃?”

  “结束了。”云孃露出笑,忍着没让血泪涔涔流下,省得将程祖惠吓着。

  这可是她的惠儿,不论如今成什么模样,都是她的惠儿。

  “什么结束了?”程祖惠迈了出去,险些被雨水打湿,幸好云孃撑伞遮了她。

  云孃只感到解脱,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好像做了一场千秋梦,梦醒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生。

  好在,她垂头看向程祖惠,身边还有人在。

  程祖惠又伸手接住雨水,这雨不平常,她刚一碰到,周身就有了劲,心里头的哀戚一点不剩。

  “云孃,你也试试?”她惊喜道。

  “我碰不了?”云孃摇头,“这雨水把镇上的鬼魂都送走了,你听,现在是不是比往常安静许多?”

  程祖惠的耳朵也不是那么好,却还是侧耳认真地听了一阵,说:“好像是。”

  一夜间,观喜镇的鬼气化为乌有,雨水跟着也停了。

  雨水停歇,那才叫真的万籁俱寂。

  挂在引玉身前的耳报神看得愣愣的,它对这观喜镇本也没有惦念,不过是一个尚来不及生情,便要离开的地方。

  它有些唏嘘,幽幽说:“这雨一停,积水就该下去了,就算警察不来,也会有人来求做纸扎,到时候这镇上空空,一看全是死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就当是发生诡事了。”引玉往莲升掌上轻拍,“你要怎么护这观喜镇?”

  “看。”莲升吹了一口气,吹出的却不是莲花,而是一颗莲子。

  那黑魆魆的莲子沉入水中,掘地而下三千尺,飞快生根发芽,花瓣绽开时仿若业火迸溅。

  只是埋得深,就算是引玉和莲升也看不到。

  “好了。”莲升淡淡望向暗处,“有这株莲在,灵命一旦现身,就是自投罗网,且看牠接下来如何应对。”

  引玉将她五指一攥,“要是想将这整片小荒渚都护住,是不是得将你扬了?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再等七世,如今能护一块地就算一块片。”

  “其实我还想不通。”莲升微微眯眼,“如果说灵命择邬嫌,是因为邬嫌的命合适牠使唤,但后来牠为什么还要躲到小荒渚,总不能单因为这观喜镇非同寻常。”

  “逮牠问。”引玉说得轻松,她踏破水面慢吞吞往来路走,懒声又说:“回去了,被窝都还没睡暖,就被灵命扰醒,牠当真是坏。”

  “回去暖上。”莲升面色不改,“除了这,你还想如何,尽管说。”

  引玉促狭道:“现在还没想好。”

  耳报神哼哼地说:“我看你们俩睡得可熟了,自个盖着毯子,也不知道给老人家也盖一盖,还将我立在桌上。我就算身不乏,心也是会乏的,我就差没长出枝把茶杯卷起来,朝你俩砸过去了,幸好我是那宽宏大量的。”

  “心里高兴了。”引玉低头被木人转溜溜的眼晃得头晕,只好抬手按住它的木眼珠,“又喋喋不休了?”

  “我何时不高兴?”耳报神的眼珠被按着,真想找机会换个躯壳,好可以两眼一闭,就把这根烦人的手指头夹住,“我不说话的时候,是因为我在想事情,老人家么,顾虑是会多一些。”

  引玉垂下手,打着哈欠往莲升肩头靠,说:“莲升你看它,虽说全身上下哪哪都硬,但就属嘴巴最硬。”

  莲升睨向引玉身前晃悠悠的木人,淡声说:“可以给你写到过白玉京一游,但依我看,仅仅这行字未免太单薄了,要不再给你签上两个名?”

  “这好啊!”耳报神那木眼珠又转得飞快,“还是你好,知道什么才能讨老人家欢心。”

  它刚说完,便见莲升眼神凉丝丝的,猛地收了声,生怕到手的馅饼要飞,赶紧改口说:“我也不是非当这个老人家不可,我这辈分,兴许还比不上你俩呢。”

  莲升敛了目光,大方说:“容你当。”

  “我不当!”耳报神差点喊破喉咙。

  引玉干脆把脖子上的红绳解了下来,连带木人朝莲升递去,说:“还得是你才制得住它,给你拿捏。”

  “看它还敢不敢造次。”莲升拿得随意,拎着两根绳晃着走,让那被拴了脖子的木人更像荡秋千了。

  回到程祖惠那,两人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如有感应。

  一楼的灯管坏了,程祖惠拿着手电筒打量归来的两人。她裤腿湿了大半,布料紧贴在瘦削的小腿上,因为积水有些冻,她双腿还在微微哆嗦着。

  云孃站在她身后,垂头说:“多谢两位,我的心结终于也能解开了,此生无以为报。”

  引玉把雨衣还了回去,“上去再说,在这站着也不嫌难受?你一副念着她的模样,也不知道要拦她。”

  “是我执意要下来的。”程祖惠这才转身,攀着栏杆慢腾腾往上走,“我担心两位,本来还想去外面看看,但因为天上的雨……有光,云孃说她淋不了,我就忍着没出去。”

  “那金光把镇上的鬼魂都送走了,他们将在两际海迎来转生。”莲升将木人拎高,哪知一见到云孃,木人又不说话了,跟个普普通通的木头娃娃一样。

  “两际海?”程祖惠听着觉得陌生,“是阴间么。”

  “是。”引玉跟着上了楼,自顾自地越过程祖惠走进客厅,“鬼魂走后,留下的活躯也会渐渐萎谢,到时候全镇都是死人,必会掀起不小的震荡,观喜镇以后多半是要被当成‘鬼镇’的。”

  她扭头朝程祖惠看去一眼,又说:“你继续留在这的话,会沾上不少麻烦事。”

  上了楼,程祖惠便把手电筒放下,打开灯说:“有多麻烦?我这一把年纪,搬来搬去那才叫折腾,还不如留在这等着阳寿流尽,然后和……云孃一起走。”

  “会有警察来,往后可能还会有一些企图探险的年轻人。”引玉笑着摇头,“你跟我们去叡城也行,我会叫人给你安排住处。”

  “叡城有五门在,比外面安稳很多。”莲升说。

  程祖惠欲言又止,转身看着云孃,叹气说:“就在这吧,这辈子也碰不上更多的麻烦事了,更何况,我可是来了观喜镇才认识云孃的,这个地方,有我的许多回忆。”

  “观喜镇有那株莲花,也算安全。”莲升解下耳报神脖子上的红绳,“那就留着吧,心有寄托才不会疯魔,也好。”

  云孃看出窗外,眉眼间思虑依旧很重。她深知这事不太好问,但事关观喜镇,不知祸根是不是从她这起的,她索性还是问了,“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半夜里的那声叫喊,是……又有人遭祸了?”

  “观喜镇夺舍活躯,和山上坟墓被掘,程进戎和董垚被割耳是两码事。”引玉眯起眼,仰头时见到层云散开,月亮露出轮廓。

  云孃哪知道山上的事,她一直在铜钱里守着程祖惠。她听得一愣,忙不迭问:“谁做的,那个人想要什么?”

  引玉知道云孃担忧的是什么,摇头说:“就算不是观喜镇,也会有其他地方的人遭殃,具体事由便不和你们细说了,知多无益。”

  云孃的嗓子眼微微松开,“那我不问了,只盼不会再有其他人遭这狠手。”

  “不会让牠得逞。”引玉转身,笑说:“去歇吧,明儿积水也该降下去了。”

  程祖惠只好跟着云孃回房,一步一回头,走得步履蹒跚。

  看云雾全散,引玉弯腰往黑狗脑袋摸去,说:“雨停了,明儿就走吧。”

  “也好,还说不准灵命会往哪钻。”莲升一顿,又说:“早点走,我们的车还停在外面,别把路堵死了。”

  莲升手里,那木人小声哼哼,“走吧走吧,我想坐大铁盒子了,里面能放歌,还有冷气,关键是那个沙发皮子软,坐着舒服。”

  引玉弯腰看它,隔着碎花裙戳它肚脐眼,说:“你想和云孃说句话么。”

  耳报神两眼一闭,良久才说:“不说不说,有什么好说的,不熟,她好我好不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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