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147章

  这冥石心雕成的十二面骰, 引玉曾被困其中,却不曾像今日这般看过。

  不过她一看便知,此骰出自枉死城,却又与枉死城遍地的十二面骰不太一样。

  到底是冥石心雕成的, 其色更黑, 明明受艳阳照耀, 却好似无底洞,丁点光泽也不泛。

  引玉看了良久,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龙娉弃尾后的求生,用以换来一条生路。

  不过, 此骰也可能是无意掉落, 并非龙娉本意。

  看仔细后, 引玉弯腰拾起,才知这物事虽不比塔刹残石重, 却也不轻。

  小小一枚, 有如将六岁大的孩童托在掌上,难怪撞得出轰隆一声。

  近看才知道, 此物果然和枉死城遍地的骰子不同,它这十二个面摸起来更为细腻,也更加坚固。

  引玉拿起方知,骰中果然藏了东西。

  那物什在里面闹腾得起劲,跟兔子似的,一闹腾, 骰子便从她掌中跃出,在地上又砸出一声闷响。

  所幸拿得不高, 所以砸出来的动静要比之前轻上许多。

  也许骰子当真是龙娉无意遗落的, 龙娉本就伤势颇重, 要带着这骰子四处逃窜可不是易事。

  多半是她方才费劲挣扎,无暇管顾,骰子落地又不敢顿步去捡,慌慌张张便弃尾而逃了。

  引玉低头再捡骰子,差点掂量不动。

  骰子当真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里面藏了不少东西,才这么沉。

  引玉不敢想,当时莲升拿着十二面骰登山陟岭,带她到小荒渚,究竟费了多少气力,当也算得……舍生忘死了吧?

  动静一响,莲升匆忙望去,只是离得远,骰子又小,她根本看不清楚。

  她误以为是龙娉折返,眯眼时花钿一暗,说:“龙娉?”

  “不是。”引玉涩着声答。

  莲升听见引玉这微哑的声音,心下略觉诧异,不过那寡淡妖气的确没有折返,于是她又垂眸看向地上蛇尾。

  地上龙娉的断尾果然是没有尾巴尖的,此前那黑鳞金环的细蛇不过是她的伪装。

  思索片刻,莲升还是将断尾捡了起来,还拾了不少落鳞。不管脏不脏,她先将断尾和鳞放入囊中,以备不时之需。

  存放妥当,她才朝引玉看去,见引玉低头不动,问:“方才的动静是怎么了?”

  引玉把夹在腰边的耳报神往袖里一揣,随之施出灵力,往骰子里探,说:“冥石心雕成的十二面骰果然不止一只,刚才的声响是它砸出来的。”

  莲升便知,引玉这是捡到十二面骰了。

  她手上沾了血,却不急于擦净,轻闻几下记住其间气息,才说:“我料也是,一个天一个地,虽说枉死城不比白玉京,但冥石之大,想来应当和天石相差无几,哪能只有那么点儿心。”

  “那时灵命特地到枉死城一趟,想方设法才从龙娉那讨要到十二面骰,我还以为那骰子天上地下仅此一枚。”引玉将骰子捧稳,继续施出灵力试探。

  “天石能雕出列缺公安和仙辰匣,又能雕出灵命的像。”莲升抬手,展开五指说:“它之心,得用上小梧墟最大的金钵,才能装得下。”

  光是巴掌大,便足够雕出骰子数十枚了,想来只要龙娉有这念头,她就能做得到。

  只是,这骰子黑得好像无底洞也罢,实则也像无底洞,引玉的灵力竟然有去无回。

  想来也是,当时引玉受困,任由白玉京上众多仙神到处找寻,也还是搜找不到她的气息。

  谁能想到,她竟是被困在十二面骰中,而那十二面骰,还曾在刑台边上呆过一阵。

  进了骰子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当时若非莲升直接将十二面骰掷入两际海,借轮回门强行令骰中魂转世投胎,引玉未必出得来。

  “如何?”莲升正也想施灵力一试,便见引玉收了手。

  引玉掌心发麻,不再多施灵力,这一番试探好比竹篮打水,说:“它吃了我的灵力。”

  她迫切想打开此骰,将薛问雪和阮桃救出,心里觉得……或许归月也在里面。

  “击碎它。”莲升淡声。

  说完,她抖出一方帕子,又施了净术,将手指掌心各处都清洗了个遍。

  “正有此意。”引玉将手上骰子一掷而出,用上少许灵力托着,省得它又撞出动静,将远处的住民惊扰。

  莲升施出金光,朝十二面骰击去,引玉料想这骰子不是那么好破的,也施术以助。

  墨金两道灵力闪电般劈去,此番不是试探,而是斫击凿砍。

  嘭的一声,就算十二面骰再像无底洞,也顶不住这样的冲撞。

  十二个面齐齐开裂,什么罗刹纹在这顷刻间全都不见,十二个面全被抹平!

  无尽灵力从骰中飞掠而出,一些是引玉的,一些却源于冥石自身。

  属引玉的,自然全都归回引玉身上,冥石之力却不是好相与的,在冲破囚笼的一瞬,排山倒海般朝八方席卷。

  刹那间,飞石碎沙遍天,苍青巨树齐齐折腰。

  破裂的骰子便被黄沙团团围住,叫人根本看不清里边种种。

  长长一道旋风冲天而上,好像泥龙摆尾。

  而紧贴地面处,浩瀚灵力还在朝远处掀,看那架势,似是要掀到数十里外,要把望不见影的村落也夷为平地。

  引玉两眼微眯,赶忙施出画卷。

  那画卷灵蛇般急掣而出,转瞬又好像变作天罗地网,倏然展作百八十丈宽,好比铜墙铁壁,将八方气劲齐齐截住。

  这叫冥石灵力还能往哪逃?

  不过它到底是气劲,前路截住,当还能往天上漫,不论怎样都要四散开来。

  画卷又是一展,好像能变作无边无界。

  冥石气劲当即撞入画卷,终于被困了个严严实实。

  引玉本就是天地画卷生灵而成的仙,真身也好比天地画卷。

  若要将她的真身画卷完完全全展开,毫不费劲便能将整座慧水赤山笼在其中。

  只要有一缕冥石气劲撞进画身,其他气劲便会齐齐跟上,好比飞龙走蛇,从头到尾一寸不落,一下就全钻到画里了。

  玉白卷面登时显露出一些黄沙纹,好像被甩了些个泥点子。

  好在,此卷很快便吞噬了裹挟在冥石气劲中的沙石,画卷又变得干干净净。

  数里之外幸免于难,引玉收回画卷,暗暗将画中灵力纳入自身。

  灵力到底是出自冥石,哪是那么好下咽的,她顿时白了面色,脸又跟纸似的。

  莲升抬臂,掌心往她后心贴去,施出灵力说:“什么都往画里藏,当时役钉的苦,总不该还没吃够。”

  “役钉的苦,是我自愿吃的。”引玉轻咳了一声,终于缓了过来,慢吞吞把画卷好。

  莲升收手,她知晓天地画卷的厉害,却还是在引玉收卷时,拨开对方额前坠子,朝其眉心点去。

  她稍稍一试,见无甚异样,才说:“我若叫你吐出来,你吐不吐得?平日怎不见你这么馋。”

  引玉佯装困惑地“嗯”了一声,眼珠一转,睨着身边人那暗沉沉的花钿,说:“我平日不馋?这话可不能说啊,莲升。”

  莲升不语。

  引玉凑过去,噙住莲升的下唇,刻意弄出声响。

  她眼波一抬,看那花钿变艳了,才分开些许,笑着说:“役钉的苦我是吃够了,但对于另外一物,我却是贪心不足,你猜猜是什么。”

  莲升的花钿色若浸血,她面色不改地抬手,指腹抹向引玉唇上湿痕,说:“我同你说役钉,你和我说欲。”

  “怪谁呢。”引玉笑了。

  袖袋中,耳报神一声不吭,只是暗暗翻了个白眼。它什么都看不着,不出声是怕扰着这两人,没想到这两人说着说着,竟说起了一些别人听不得的话。

  它忍不住咳了一声,好像痰卡嗓子眼了,偏偏它是只木人,哪里有什么嗓子眼,说:“作甚黏黏腻腻的,好在我老人家身子倍棒,不然迟早有一日要被你们齁出病。”

  莲升心上有欲,她的欲壑才是无底洞,深壑一敞,便合不上了。

  她睨向引玉额角,淡声说:“说燥了,还是方才累的?额上全是汗了。”

  “那要不替我擦一擦?”引玉随手将合好的画卷抛出,画卷散作墨气,徐徐汇到她灵台中。

  她太久没有像这般使驭画卷,如今只稍稍费了些劲,便好似长途跋涉,累得话都说不稳,流汗也应当。

  莲升捏起朱红袖口,还真往引玉额角上一按。随之,她朝骰子那处扇去一掌,将飞旋的尘沙拍散,说:“去看看。”

  引玉心还未定,一听这话更是怦怦直跳。

  急旋的尘沙被莲升拍出的气劲掀开,裂骰躺在泥地上,因太过残破,叫人险些认不出来。

  骰中原有一方天地,此番骰子一裂,里边的藏物自然全都滚了出来。

  有龙娉蜕下的蛇皮,有不知何物的一截白骨,有腐烂的生肉,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凡间器物,还有……

  人。

  薛问雪和阮桃还真被困在骰中,僵亦然。

  薛问雪失去意识,周身全是伤痕,一身整洁的长袍变作褴褛,而阮桃穿的虽是真身幻化的法衣,却也好不到哪去。

  僵本就裹在白麻布中,乍一看似乎未受到什么伤害。

  但还多了一人。

  引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抖,心已快跳出喉头,踏过去的步子却不由得放慢。

  她想知道那是不是归月,又生怕不是归月,那猫儿在外流落太久,受了太多的苦难。

  天色明亮,地上躺着的人是银发黑裙,一张脸……

  被头发蒙起来了。

  莲升走了过去,在引玉之前拨开了此人脸上的发。

  良久,她才抬头看向引玉,说:“是她。”

  引玉施术将薛问雪、阮桃和那只僵齐齐扶起,令他们挨在树边,这才提裙蹲到归月身侧。

  这乌云踏雪的小猫长了一副机灵的相貌,尤其是睁着眼时,一对猫儿眼甚是灵动,看起来像是不安分,且点子还极多的。

  偏偏归月是看心绪行事的性子,要是没有兴致,那可就安分得比天石还厉害,那叫一个一动不动。

  是银发黑裙不错,眼也是这眼,鼻也小巧秀气,睡着时唇会微微抿起,似乎有些倔强。

  引玉这才伸手,指腹往归月眉心点去,试了归月的灵台。

  灵台枯竭,灵力所余不多,真身仍是仙体,却是千疮百孔,应当是一动就会痛的。

  当时扪天都的妖气,果然不是出自归月,而是龙娉!

  龙娉满嘴谎言,所谓的“丢”,怕不就是把归月丢在十二面骰中,随时拿出来用。

  不过,也不枉她们辛苦一遭追到此地。

  相比之下,薛问雪和阮桃的伤已不算重,他们不过是皮肉之伤。

  引玉再一探,好在归月的伤不比林醉影重,醉影可是连魂都到了将散不散的境地。

  “是因为反复被噬灵、夺舍,她的灵台才亏残至此。”她蓦地收手。

  莲升也伸手试探,眉头紧锁着道:“这伤不难养,过段时日必能好得完完全全。”

  “也好。”引玉呵出堵在喉头的那口气。

  薛问雪一个激灵便睁了眼,但眸光定定的,像是傻了。

  引玉当即明白,这定是和龙娉对视过的缘故,她只记着龙娉身负重伤,却忘了龙娉有一双能蛊惑人的眼。

  “蛇皮。”莲升出声。

  引玉欲言又止,心道幸好中了这摄魂术的不是她。

  地上从十二面骰里掉出来的蛇皮不算“新鲜”,也不知救不救得薛问雪。

  莲升不假思索地取出那只从枉死城里带出来的木匣,指尖勾出丁点龙娉蜕下的皮,一声不吭地往薛问雪嘴里塞。

  薛问雪双眼无光,却下意识咀嚼了几下,咽下后又是一个激灵,终于醒了神。

  他未留意身侧是谁,飞快地召出了本命剑,扭头时才猛一懈力,说:“仙、仙姑?”

  “你中了摄魂术,替你解了。”引玉半遮半掩地说。

  薛问雪这才发觉,他嘴里有一股味,吃起来有些反胃。他不由得侧身,干呕了数下,可惜什么也吐不出。

  “是解那摄魂术的药,万不会害你。”莲升神情自若。

  薛问雪自然是信的,拱手说:“多谢仙姑!”

  “你速将阮桃唤醒。”引玉摸着归月的额,少顷转起手腕。

  她又分出灵力,探入归月灵台,欲将归月混沌的神识梳理一通。

  薛问雪颔首,立刻掐出法诀,掌心朝着阮桃眉心贴去。

  好在阮桃伤势不重,不过是撞到头晕了过去,不过她睁眼时,同样是懵懂无神,和方才的薛问雪无甚两样。

  “仙姑,她是不是也中了那摄魂术?”薛问雪诧异。

  莲升早分好了蛇皮,还放好了木匣。

  闻言,她两指捻了点儿东西,往阮桃唇间挤去,说:“无妨,此术好破。”

  阮桃惶恐醒来,匆忙看向别处,生怕蛇妖忽然出现。

  她目光刚从僵上擦过,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银发黑裙的人。

  银发如瀑,又像白日里的星河。

  阮桃愣住,双臂往前一支,颤巍巍往前爬了两步,抖得口齿不清:“是猫儿,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