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禄命>第146章

  此时凡间天已大亮, 尤其这不移山。

  不移山的天亮得格外早,炎日方出,便好像撞入釜底,就算什么也不做, 也要被烫个热汗淋漓。

  说龙娉怕死么, 在劫雷滚滚时, 她叫嚣得无比大声,可说她不怕死, 她偏又比泥鳅还滑溜,哪都能钻, 让人擒不着她。

  引玉鄙夷一笑, 摇头说:“能在慧水赤山中随处遁逃, 已是许多人求不来的,我不信灵命真会施她援手。”

  “也是。”莲升颔首, “如果说祂救戏班子时, 还存有几分恻隐,在撒下众多恶果后, 不见得还有怜悯之心,祂善的那面,早浸满罪障,不可饶恕。”

  “一面死而一面生,祂是想置死地而后生,祂哪还有什么善。”引玉踏出洞穴, 许是因为太热了,竟热得有些不安。

  她望向远处说:“好在龙娉再怎么逃, 也逃不出这慧水赤山。”

  莲升也出了洞穴, 不紧不慢撑开纸伞。此时她再仰头, 天上已是亮堂堂一片,因为没有云,整片天碧蓝如洗,若非这地上寸草不生,想来应当是一等一的好看。

  足下炙热,她把伞遮到引玉头上,说:“要想压制地火,定要费上一番功夫,幸好此地无人居住,此事还可往后延一延。”

  “你说龙娉会去哪里。”引玉握住伞柄,将那伞往莲升那边多倾一些。

  她实在想不出个结果,毕竟龙娉没有写诗记事的习惯,她来这洞穴两趟,委实找不出别的蛛丝马迹了。

  “去看看薛问雪和阮桃。”莲升说。

  离开已久,耳报神也不知该嘀咕多少句了。

  引玉其实有些担心,龙娉会不会发现阮桃等人的踪迹,被夺舍一次虽不致命,但多少会伤神元。

  不过,想到薛问雪也在,而龙娉伤势颇重,她悬起的心才不至于无处安放。

  两人往泥坑的方向去,还有一半路程时,忽然被远处惊起的动静给绊住了脚步。

  那一声轰鸣可谓惊天动地,虽不及震聋双耳的钟声,却也足够响彻不移山。

  远远望见尘烟大起,脚下似有地龙翻腾。

  大地猛然一阵抖动,好比方才的塔刹残石忽然从天而降,砸得地坼天崩。

  引玉堪堪稳住,若换作别个寻常人,定已被晃到地上起不了身了。

  “什么动静?”她诧异。

  再一辨,那动静传来处,可不就是泥坑所在么!

  引玉心惊,原先的担忧化作熊熊烈火,烧得她胸口躁急,脚底炙炎无疑是在添油加薪。

  不得不说,龙娉的想法实在是异于常人,谁会在重伤未愈的时候,不顾死活地往枪口上撞。

  “她到底是多有底气?”引玉愤而不解。

  “走。”莲升神色也变了,当即顾不上打伞。伞都未合,便被她丢入虚空。

  所幸那动静大虽大,却只有一瞬,那一声过后,不移山又寂静如初。

  那边的地动应当消停了,只些许余震传得远了些,好比水上涟漪,圈圈泛开。

  纸扎的马车就是停在那深坑边上,这地面一颤,马车晃晃悠悠,径自滚到坑沿,半个车身还在泥上,半个已悬了出去。

  显然,车上应当没人,如果薛问雪和阮桃还在车中,岂会放任它那么悬着。

  引玉莫名觉得,她好像回溯到了当年,当年许千里自毁灵台之时。

  只不过,许千里自毁灵台所震出的灵力,定要比方才的动静凶上许多。

  引玉一刻也不敢耽搁,在半空中瞧见那虫蚁大的车厢后,更是心急如焚,猛朝四周找寻。

  她的心如何能安,四处可是渺无生息!

  薛问雪和阮桃根本不在此地,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龙娉是有靠夺舍来隐匿气息的本事,可薛问雪和阮桃呢?

  “来迟了。”莲升冷冷道。

  “事有古怪。”引玉不安。

  “龙娉凭什么将他们带走。”莲升皱眉,“残石还在洞中,再说石上之力已经耗竭,根本不容她在此地使驭。”

  引玉也想不通,没有残石,薛问雪和阮桃若是被劫走,沿途必会留有气息。

  她已落在马车边上,也不管车厢中有无生息,还是朝厢前垂帘震去了一掌,硬生生令那帘子荡了起来。

  底下一双腿也没有露出,看似空无一人。

  引玉不语,屏息走近车厢,轻飘飘揭起帘子一角,头却侧开,看向了别处。

  很显然,薛问雪和阮桃的余息只留在此地,因为他们在这地方待得久,所以气息略显浓郁,而别处是一点也不沾。

  望了一圈,引玉才看回车厢,心想龙娉一定是借助了外物,毕竟她自己躲都来不及,如何劫得走旁人。

  方才拍出了一掌,帘子掀得还不够高,如今亲手撩高,才看得真切。

  帘后果然空无一人,却有一“物”尚在。

  是……耳报神。

  那木头人躺在锦垫上,想来是为了躲避龙娉,连气息和灵力都匿起来了。

  照这么看,它和市集上的木雕好像没什么不同。

  耳报神一动不动,连平日里转悠个不停的眼也不眨了,好比睡熟。

  不过引玉知道,这木人哪需要睡觉,它的灵又早和这木头身合二为一,怕只有天道出手,才能将它灵身分开。

  在听见脚步声时,耳报神便已做好准备,来的如果是蛇妖一类的坏东西,它就驱使浑身灵力,让脑袋手脚都长出枝,好将那东西死死缠住。

  这可是它唯一使得出手的反击之术了!

  耳报神提心吊胆,还未细品出来人的气息,身后已暗暗长出一截枝,就连手上也发了芽。

  车厢外,引玉屏息倾身,觉察车厢内并无异样,才出声唤道:“耳报神。”

  耳报神身后的枝已长了有几寸长,枝干可不如活物的尾巴柔软,在后边一顶,直接将它的身给撑歪了。

  它轱辘一下从座上滚了下去,眼一掀,冷不丁和引玉打了个照面,差点被吓得一弹而起。

  引玉意识到,阮桃、薛问雪和那僵果真是遭遇了不测,否则耳报神也不必如此一惊一乍。

  “你怎么才来啊!”耳报神眼珠子狂转,手上和身后的枝都已长出一截,正巧能让它歪着身,和引玉对视。

  若非这躯壳是木头做的,想必它早就龇牙咧嘴了,它无暇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了,直接催促:“赶紧去找那小桃树,还有那谁和那谁,方才来了个东西,把他们捉走了!”

  “什么东西,你可有见到?”莲升站在引玉身后,往车厢里扫去一眼。

  “我哪里来得及看,我老人家翻身都难,正想着怎么突然就没人说话了,便觉察帘子被人掀起,一股浓浓妖气钻了进来,熏得老人家我差点昏过去!”耳报神磨牙凿齿,稚嫩的声音里全是怒意。

  引玉皱眉,说:“车上原先只有你?”

  耳报神翻了个白眼,身后的枝一顿猛长,竟硬生生撑着它从地上坐起,还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它起身就说:“可不是么!自打你们离开后,薛问雪就没进过车厢,一直在外边守着呢,而那小桃树又是孩童脾性,在车厢里待不住,就拉着她那僵到泥坑里玩儿去了,我一空巢老人自己躺在车厢上,连外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妖气,你闻清楚了么。”引玉低头寻觅,隐约瞧见一些爬行的痕迹,心觉此事也不必多问。

  莲升走到那痕迹边上,蹲下去捻了些许泥,手抬至鼻边闻。

  和耳报神口中浓浓妖气不同,因为龙娉重伤,妖气也淡得若有若无,若非泥里沾了些干涸的血,她也无从发现。

  那蜿蜒痕迹比车轱辘留下的还要宽,看样子和当时悬在村里的蛇干差不了多少,也许这才是龙娉的真身。

  到底是修了多年,又当过枉死城城主的,可不该和田里的细蛇一般。

  “是她。”莲升搓去指间的泥,冷声说。

  引玉循着那泥痕看向远处,发现这痕迹竟是延伸到了别处,根本不是到南段的洞穴。

  她怒而欲笑,当真是一语成谶,这龙娉是有点本事,但脑子不大灵光,说:“这足迹只有一道,有去无回。”

  “她此行必是要离开不移山的,无疑是先回南段巢穴,借残石离开山洞,足迹才会忽然出现在此地,然后她又一路往不移山外走,留下了这道蜿蜒爬痕。”莲升已揣摩明白。

  引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懂龙娉大费周章走这一圈,为的是什么,想来那么一条蛇能活到如今,当真是命好。

  她目色沉沉,说:“她既然能动用残石,千万条路她不走,偏要枉费心机带走阮桃几人,我不愿将她想得如此愚钝,难不成是残石有问题?”

  “或许还真是残石不容她走远。”莲升思索,“她千方百计回来,可不是为了多走这一段冤枉路。”

  “残石……”引玉朝洞穴的方向望去,说:“照这么看,灵命果真无意救她,残石的余力还不如一个移形术,算得上华而不实。”

  莲升颔首,说:“龙娉多年不敢妄动之物,还不如一个移形术,知道此事,她必要气到颅顶生烟。”

  “追啊,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僵就罢了,桃树和那修仙的,看起来可还都年纪轻轻!”耳报神的语气甚是急切,就差没再长出两根枝当脚用。

  引玉弯腰把木人抓起,转身沿着那泥迹朝远处望,说:“看清楚再说,谁知她会不会耍心眼。”

  莲升已将泥坑看了一圈,看不出其他蹊跷,便追着泥痕一路向前,说:“这一路都有血迹,她多半是误打误撞发现了薛问雪和阮桃,她跑不远。”

  这一走,不出意料真是朝不移山外赶,龙娉忙破了头,被塔刹残石坑害了。

  耳报神被引玉夹在腰间,那截枝不光硌着引玉,也把它自己卡得难受。

  方才它催得起劲,如今却忍不住说:“悠着点,可别把我老人家颠坏了。”

  引玉当即把耳报神身上几截枝掰了下来,随手往袖里一揣,省得这木人到时候还嚷她随意扔它东西。

  这回龙娉不遮不掩,连身形也不变了,直接用大蛇的姿态逃,所以地上的爬痕分外明显。

  “看她这慌不择路的模样,许还真是因为残石余力无多,无力支撑她离开不移山,她又碰巧看见马车,不得已用阮桃他们做质。”莲升气息平稳,在恢复神力后,更是游刃有余。

  引玉也觉得是,龙娉是小黠大痴,却不至于有头无脑。她看着莲升飞扬的朱色衣袂,伸手一拉,说:“不过阮桃和薛问雪的气息总不会无端端消失,或许当时用冥石心雕成的十二面骰不止一枚。”

  “归月。”莲升倏然一顿,声音微哑地说:“也许就在骰中。”

  这不移山虽算不上无边,却也广袤,一路上空旷荒芜,使得地上那爬行的痕迹更为打眼。

  一路追去,追了一刻有余,远处竟又传来轰隆巨响。

  耳报神被颠得头脑发昏,庆幸自己附的是一木头身,否则胆汁都要被颠出来。

  这一颠,它的声音也跟着颤,稚声说:“阮桃和那练剑的被劫走时,也响了轰隆一声,把我老人家吓得够呛,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注意到,马车外已有好一阵没有传来人声。”

  可见龙娉已经不远,她的确是慌不择路,无暇使什么花花肠子。

  莲升顿步,掌心绽出金莲,那金莲一旋,直接变作藕丝一束,有如金子打成的箭矢,噌一声飞射而出。

  只见金丝一紧,被束住之物猛烈挣扎,金丝随之摆曳不定。

  见状,引玉也伸手握住金丝,与莲升一齐发力,将其拽回。

  但摆曳的金丝忽然一松,拽近时只见末端束的是一截血淋淋的蛇尾,龙娉已弃尾而逃。

  古怪的是,不远处又是一震,轰鸣声好似困兽吐息。

  引玉定睛细看,匆匆掠了过去。

  眼前是有血,却没有蛇影,方才的动静……

  全因地上那一枚指头大的十二面骰。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