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文星君醒过来的时候,脑海中一瞬间有些空白,银灰色的瞳孔空洞而茫然。
“总算醒过来了,”太上老君松了口气,坐在一旁,挥了挥手,让小仙童把一罐仙丹带下去,“吃了老身那么多仙丹,总算护住神魂,极地那里,以后别去了,重者真的会魂葬混沌的,并非谁都可以像冥王那样不受影响。”
策文星君茫然地望着太上老君,不语。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既然他把神丹赠与你便是要你好好活下去,切不可辜负狐仙的愿望啊。”太上老君望着这行尸走肉的模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臂上的拂尘,“你先好好休息罢,老身受天帝召唤,得过去一趟。”
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策文星君抿了抿嘴,不说话。
他安静地移动着沉重的身子,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往月宫飞去。
月老正在给凡间有情人系上红绳,突见策文星君摔在门前时,他赶紧飞过去扶起策文星君:“星君何故来我月宫?”
“我想去看看三生石。”策文星君有些艰难地吐息着,极地的瘴气让他一时间还缓不过来。
月老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星君,你这是何苦?”
“池阳曾在三生石见过我与银湖的名字,后来为何消失了?”策文星君抬手揪住月老的前襟,银灰色的瞳孔里一片冷冽。
“神不能相爱,这是天道的规矩,你们的名字出现在三生石上,这是个变数,天道不允许变数出现,否则不会有好下场,陛下想从天道手里护住你们,不得已要从三生石上抹去你们的名字。”月老无奈地告知。
“银湖曾徒手在上面刻上我们的名字,后来呢?”
“没有后来,他失败了。”
“不对,不对,第二世我们又重逢了,我们订了喜服,我们准备结亲了——”策文星君的眸底开始染上疯狂的颜色。
“不是,星君,你冷静点,”月老赶紧打断他的话,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三生石上能出现的名字才是正缘,如果两人走不到最后,就不是正缘,只能是变数,是孽。”
“不对,不对!我们走过十九座情人桩!!!”策文星君声嘶竭力地吼了起来,他用力甩开月老,踉踉跄跄地飞向三生石,那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屹立天界上万年,却决定了凡间所有人的缘。
他把手摁上去,石头上毫无反应。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他们相爱了两世啊,却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他开始动用法术,徒手一笔一字地在上面刻上他们的名字。
但是每刻上一笔,笔画就消失了,仿佛落笔于沙地,又仿佛落墨于池中。
月老站在他身后,看着披头散发而一脸灰白的策文星君,眸底的疯狂与执着,双手划得满是鲜血,他忍不住想起了几百年前的狐仙。
天帝为了拦他,设了三千阶梯,道道都是坎,狐仙硬生生地扛过所有的障碍与阻拦,几乎把三生石都刨烂了。
如今,轮到策文星君了。
他一遍又一遍,固执地想要把他们的名字刻上去,可是,终究敌不过天道,无论他怎么做,他们的名字,甚至一笔都刻不上去。
策文星君最后崩溃了,他挨着三生石瘫坐了下来,抱着自己恸哭不已。
月老艰难地垂下眼帘。
世人常说,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见过男欢女爱,终有所得,终有所不得,却从不曾见过神明相爱会如此轰轰烈烈。
只是,为何同样走过十九座情人桩,麒麟王与饕餮的缘依旧在,而狐仙与星君的却断开了?
月老很是困惑,这件事,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一道金光闪过,月老赶紧跪了下来,正要开口,司命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
随后,天帝翩然而至,与此同时,整座月宫仿佛被一道结界束缚住了,在外面来看,月宫里面安静如斯,一个神影都没有。
前来送红线的小仙童茫然地穿过月老跟前,喃喃自语:“奇怪,月尊大人呢?”
左右顾盼了一下,随后走了出去。
月老愕然地望着司命。
司命依旧带着那副笑脸面具,摇了摇头,他赶紧低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天帝缓缓地踱步至依旧恸哭的策文星君跟前,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对方凌乱的长发,低声问道:“汝要去寻他吗?”
策文星君缓缓地抬眸,微微僵住了,哽咽地望着天帝:“陛,陛下,我把他弄丢了。”
天帝温和地望着他,收回手,“汝愿意为他舍弃星君的身份,从此沦为真正的凡人,受尽轮回八苦吗?”
“愿意,愿意,愿意!”策文星君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忙不迭起爬起身子,重重地跪了下来。
“去吧,他在人间等汝。”天帝抬手,食指与中指合并,轻轻点了点策文星君的眉宇,那道发着银光的星星印记消失了。
“陛下!!”策文星君不可置信地睁大那双早已湿透的双眸,浑身颤抖不已。
“等等,还有本仙的赐福!”司命飞上来,半跪在地上,抓过策文星君满是鲜血的双手,低声道,“你身为墨子云时,曾在青丘给银湖下的聘礼,我当时拿走了,现在,还给你,愿你们白首偕老。”
策文星君仿佛不敢相信地低了低头,血肉模糊的掌心上,一行墨字清晰而有力量地飞了起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一行字,坚定地化成一缕流光溢彩的行云,卷起策文星君,飞向西方。
“谢陛下成全!!”
策文星君喜极而泣,在半空中拼命地冲着天帝大喊了起来。
随后,消失在云端。
杨戬怔怔地望着策文星君的长明灯,扑闪扑闪了一会,灭了。
还是把这两张熄灭的长明灯收起来罢,省得雷震子看到之后又到处去打雷了。
太上老君在南天门跪了许久,脸色有些苍白。
他望向高台上坐着的“天帝”,微微叹了口气,随后重重地磕首:“谢陛下成全。”
随后,他望向北方,那颗最耀眼的星星,终究还是坠落了。
他想起了银湖第一次修成九尾飞升时,惊天动地,那时他正跟策文星君下棋,棋子散落了一地,他们忍不住随着众神遥望南天门。
九尾狐仙脚踏彩光,却不直接飞去南天门,而是绕了一圈,仿佛在彰显他的力量,笑得恣意而张扬,最后掠过他们跟前时,其中一条雪白而蓬松的狐尾扫过策文星君的脸庞,策文星君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怔怔地望着远去的九尾狐仙半晌,扬起嘴角,浅浅笑道:“要是能养一只,下凡的时候就可以当床褥了。”
“胡扯!”他那时瞪了策文星君一眼,“你最好还是少跟他扯上关系,毕竟不是两路神。”
策文星君垂下眼帘,浅浅而温和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所谓命运,或许当真如天帝所言,一切早已注定。
西方白岩洞。
池阳在洞口踟蹰了老半天,身侧的神将扫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麒麟王在这里太久终归也不是事,要不,你去找天帝陛下安排其他大神过来?”
“呐呐,要你们管?!”池阳瞪了他一眼,道,“要不是你家陛下任性跑去极地,轮回盘无神镇守,吾王怎么会被迫过来援助?还杵在这里说风凉话,哼!”
“哎哎哎,老饕,你这话讲的,”头戴虎皮帽的神将不甘示弱地展示了自己雄壮的胸肌,“我家陛下怎么了?啊!!要不是我家陛下从中斡旋,你当年怎么可能寻得到麒麟王?”
说起这件事就来气,虽说是少司命坑他置身于傻皇子身上,但是封他记忆跟龙气的可是白帝!要是他当时有记忆有龙气在身,说不定一下子就寻回麒麟王的转世,把青鳞交还,后面就不会滋生那么多羁绊了。
池阳生气了,双手叉腰怒斥对方:“呐呐,要不是你家陛下,我至于跟吾王闹成这样吗?”
说起来,老饕当真满肚子委屈,吞了多少金银珠宝都无法解气。
麒麟王自从帮他拔除情根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无尽湖,反而一直呆在白岩洞。
他一条龙呆在无尽湖养着龙魂,可是越养越糟心!
不是说拔除情根之后,对对方的执念会消失了吗?
会不会祛除情根之后,需要一段修复期?
比如说,不见不念不想,随后这段感情就慢慢消失了?
可是,为毛他越来越暴躁?哪里修得不对吗?
去你个龙蛋!!!
池阳愤愤地唾骂着这个造谣者!
天帝亲自到无尽湖让他去白岩洞请回麒麟王时,他真是百般不情愿呀,明眼神都看得出来,对方在躲着他。
可是为什么要去白岩洞呢?
池阳骂骂咧咧地拖着残躯飞去白岩洞,便遇上了讲风凉话的神将。
正当两位神使在互怼时,麒麟王的声音凉凉地从洞内传来:“池阳,过来罢。”
池阳猛地一僵,及其不自在地飞了进去。
白岩洞,听起来是个洞府,实际上里面竟是一片大世界,流光溢彩的半天之下,一座硕大的轮回盘悬在半空,缓慢地、寂静地转动着,也不知道转了几千万个年轮。
轮回盘之上还有一处高台,麒麟王安静地站在高台之上,静静地凝望着轮回盘,轻声道:“祛除情根,当真有用吗?”
底下莲池上的亭子里,池阳讷讷地仰起头,强装镇定地装傻:“呐呐,陛下,你说啥?”
麒麟王抬手,一股力量擒住池阳的腰身,硬是把池阳拽上了高台。
池阳在高台上踉跄了几步,望着眼前的轮回盘,有些震惊地喊着:“呐呐,陛下,原来神使的轮回盘这么大,都快比玄武大帝的真身大了!”
麒麟王棘空安静地望着他,轻声问道:“为何来此寻我?”
“呐呐,是天帝让我来此寻您回去的,麒麟一族需要吾王的统帅。”池阳恭敬地朝麒麟王作揖,垂下脑袋。
“你是饕餮,非麒麟一族,这件事不应该你来做。”
“呐呐,是天帝的指令。”
“你听谁的?!”
呃?!池阳困惑地抬眸,正对上麒麟王依旧平静的金瞳,不明所以。
他区区一条修行才一千多年的饕餮,哪有足够力量抗衡两位活了几万年的大神?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立马笑呵呵地抬了抬下巴:“呐呐,自是听从麒麟王指令。”
“好,那我问你,祛除情根之后,你还心悦于我吗?”麒麟王静静地望着池阳,低声问道。
池阳却是满身哆嗦,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望着麒麟王,道:“呐呐,自是心悦于陛下,陛下骁勇善战的天姿实在令诸神倾慕不已,吾龙将来也要修成最厉害的神将,陪陛下出生入死!”
句句是倾慕,却又句句不是倾慕。
麒麟王蓦地哂笑了一下,摇摇头,轻声道:“我始终觉得,若是两情相悦,无论拔除多少次情根都是无济于事的。”
池阳猛地一僵,不动声色地压了压自己的眼帘,低声道:“呐呐,陛下不是教过吾龙吗?神本无心,切忌动心,否则,如临深渊,不得自拔,吾龙谨遵陛下旨意,勤恳修炼,望有朝一日能与陛下一同,驰骋风云,见证天地浩荡。”
“诸神一直奉行这条铁律活着,可是,一直如此,就是对的吗?”棘空平静地望着惊慌失措的池阳,“小家伙,我想再赌一次。”
池阳愣住了,背脊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瞬间袭上心头。
麒麟王又想作甚?
一只狐仙还嫌闹得不够大吗?
麒麟王,你可是王!!
“呐呐,赌,赌什么?”池阳颤巍巍地问道,始终不敢抬头,怕一个不下小心,眸底的情绪倾泻而出。
“如若以神的姿态,不能爱你,那么,我想以人的姿态,再爱你一次!”棘空望着池阳,目光灼灼,温柔而又坚定。
所有的伪装,瞬间溃堤!
池阳猛地抬头时,却见棘空张开双臂,后退了两步。
不,不,不,你要作甚?
十三,你要作甚?!!!
池阳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两步,张了张干涩的唇:“呐呐,吾王,你在,在说什么……”
棘空冲着池阳温柔地笑了笑,而后身体往后一仰,直直坠了下去。
“十三!!!!”
池阳慌得直接冲了上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棘空坠入轮回盘,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轮回盘艰难地停了一下,一道金光闪过,快速转动了起来。
听到声响的守门神将,赶紧冲了进去,只见一条通体玄黑的饕餮,奋不顾身跃入轮回盘……
神将傻眼了,大喊着:“麒麟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老饕偷跑进轮回盘啦!”
可是,麒麟王呢?
神将左右找寻了一番,白岩洞里,安静得只有轮回盘转动的声音……
【作话】
今日“520”,特以此全文最长篇幅,赠与陪着我走到这里的你。
原谅我现在不能直接唤出你的名字,担心自己一时的自我感动与矫情“绑架”了你。
愿你此生,能有个为你义无反顾的人。
爱你,朋友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