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远游>第121章 混战

  孔昭和祁北斓相识多年,默契自然是不必说。烛九阴皮糙肉厚的,从头发丝到尾巴尖无处不带着剧毒,九尾狐的利爪也难以伤到它,再加上祁北斓重伤未愈,场面一时陷入了胶着。九尾狐仰起优美的脖颈,发出一声婴孩啼哭似的长啸,猛地扑上去勾头一撞,将烛九阴扑出了五六米,爪尖在那石块似的腹肌上留下几道半寸深的血痕。烛九阴吃痛,火红粗壮的蛇尾狂怒地翻卷,和九尾狐艳红的皮毛长尾纠缠在一处,远离了那边的孔昭和韦峻。

  韦峻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弯刀,形似月钩,猛向前一斩,一道刀锋挥出,正和孔昭的琴律相碰。一声震响如铜罄敲击,余波尖细而悠长,带起的气旋向四周弹开,竟微微发着烫。孔昭被逼得后退半步,立刻站稳了身子,韦峻则还要狼狈几分,踉踉跄跄地退出了五六步,才扶住身边的树干,勉强保持住平衡。

  韦峻单手提着弯刀,脸色阴沉。他本来接到情报,东堂只有一个德音琴灵留守,狐仙祁北斓重伤,毫无还手之力。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小看了东堂,也小看了这个一直文文弱弱、没什么存在感的琴灵。

  孔昭比他从容得多,趁机往祁北斓那边看了一眼,稍微安了点心:祁北斓虽然身上带伤,但经过这几天的十八般灵药调养,已经只剩一点皮外伤了。扛过大雷劫的九尾狐不愧是摸到仙家门槛的存在,一只才诈尸不久的烛九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虽然不至于很快就能分出胜负,缠斗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他根本不怕韦峻会抢走四龙王的魂血胆——哪怕楼面本人来这里也没法把它抢走,因为魂血胆现在已经不在东堂了。

  它们被封在一个匣子里,由顾采衣亲自带在身上,眼下已经到了观星台。南斗是孔昭除了白遊和黎海若之外,唯一一个能完全放心托付魂血胆的人。

  只要把它封进千重阁落锁,大罗金仙也盗不走它。

  但孔昭并不打算向韦峻透露实情,既然来了,他就打定主意,要把韦峻和烛九阴拖在东堂。

  若是放任他们离开,无论是去给楼面报信,还是去平山给白遊添乱,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韦峻的左手在弯刀刀刃上抹了一把,一言不发地重新冲向孔昭。凌厉的刀光迎面而来,孔昭错身半步,举琴迎上。

  单手拨弦发出的琴音一声比一声高亢,但韦峻手中的弯刀邪性异常,挥出的刀光竟能凝出实体,和琴音旗鼓相当。一时间尖锐悠长的碰撞声不绝。

  这时背后的烛九阴嘶吼一声,缠斗的双方同时分心望去,却见烛九阴被一簇金红色的粗绳缠住,正在街道中央翻滚挣扎,看样子一时很难脱身。祁北斓的狐身跃到孔昭身边,身形疾速缩小,原地变回了人身,只有眼睛还没变回去,碧绿眼瞳中瞳孔是一道竖线,紧盯在韦峻身上,声音沙哑地开口:“为什么是韦肃?他在你们的计划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是她这几日噩梦的源头,小和尚低眉垂目跪在佛前诵经的侧脸和韦肃焦黑模糊的尸体反复变换。但她必须面对面地,向韦峻问出一个答案。

  韦峻提刀的手垂下,凝视着对面美艳的狐仙,似笑非笑道:“他是我们那一支的巫师首领,受楼面大人之命为狐仙而来,然后在雷劫中因你而死。”

  祁北斓目眦尽裂,十指张开,指尖长出了血红的尖利指甲,足有三寸长,扑上前去掐韦峻的脖颈。

  韦峻像是有意激怒她,从容地举起弯刀,雪亮的刀锋如同新月的钩子,砍向狐仙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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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雪亮的剑锋自上而下斩落,正劈在梅四娘纤弱的脖颈上。红衣剑灵满身杀气,却在看清梅四娘的容貌时硬生生地收住了手,脸上露出了一种震惊和茫然交织的神情,手上的剑竟然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了。

  梅四娘像是有所预料似的,趁机蹿出水面,穿着手工布艺绣花鞋的脚稳稳当当地踩在巫江波涛上,全身上下没沾上一点水渍。她悠悠地理了理鬓发,冲唱晚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

  “凡人有七情六欲,才会为情所困,才会有弱点。刚刚那个玉刀器灵,看到的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因为她无情无欲,不会被皮相扰乱心神。你也是器灵,居然还有放不下的红尘牵挂吗?”她的声线软软的,却带着一分鲜明的恶意,“唱晚剑灵,你在我这张面皮上看到了谁?”

  看样子她这一支巫术主要是制造幻境,如今把幻术施在脸皮上,对面看到的样子就是自己心里最思念的人。此时她在唱晚眼中,并不是她本来灰布素衣、面容清秀的样子,而是一个长着双勾着媚红眼尾、身披金缕彩衣的美人。

  这张脸唱晚再熟悉不过,那女子是个艳绝天下的花魁,也是唱晚剑的第一位剑主。

  但下一刻,唱晚剑带起一道气势汹汹的风声,更加狠绝地刺向梅四娘的脖颈。

  梅四娘不躲不闪,任凭细长的剑刃插入了她的胸口。她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开口道:“招兰夫人应该和你们提起过,我的命可是和曹子寻绑在一起的。他在鬼渊下一日不解脱,我就永远不会死。连归墟东君的骊珠剑也杀不死我。”

  唱晚眉头一跳。

  “我不介意多和你周旋一会,但下面那个玉刀灵怕是不太好过。”梅四娘朱唇轻启,“貎涂暴起,可不是一块玉能压住的。”

  此时霜月在水下石洞里,一手扶着石壁,另一只手死死地扣在貎涂宽大的剑身上,雪白的额头上依然流不出一滴汗水,但她的脸色相当差,双臂微微打着颤,闪烁着冷硬的玉石光泽。

  不断有莹白色的流光从周围石壁上向这边流淌过来,有的缠绕在她的手腕上,有的干脆帮她缠绕住貎涂的剑柄。但那些流光就像冰霜似的,碰到貎涂的瞬间,就会消融成一缕浅白的雾气。

  梅四娘有一点估计错了,她不会那么快倒下。因为此处在巫江之下,这里离她诞生的玉矿只有几层石头的距离。

  寒玉矿脉在山体之下埋藏近万年,走势盘桓向上,依稀是龙骨的样子,也是西南群山的灵气汇聚之所,霜月则是它的一部分,是它孕育出来的孩子。

  它在用几万年积攒的灵气去保护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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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从雪在梦盈花田的中间席地而坐,各色反时令的鲜花密密匝匝地开着,像一张巨大的绒毯把他簇拥在中间。他背后一米长的蓝紫色雍丽双翼完全张开,在轻暖的香风里微微颤动,如同一场醴艳又诡异的幻梦。

  洛司楠背着手站在原处,身后是其他族人。族长将蝶流青长戒尺捏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手心。

  几个叛族的长老都被关押了,身后是几个硕果仅存的凤翼族老一辈。其中一个在洛司楠背后轻声问道:“族长,为什么要突然打开梦盈大阵?”

  洛司楠没看他,紧盯着花田中央的洛从雪,说道:“如果你有一块点心,别人也想来尝一口,而且这块点心放久了会变质,你会怎么做?”

  “把它吃了。”

  洛司楠一笑:“就是这个道理。”

  那长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忍不住又问:“可为什么是洛从雪?就不能您亲自来……”

  族长没有解释,只垂下眼帘:“他比我更适合。”

  另一位长老资格更老一些,估计年纪大了容易疲劳,不太客气地问洛司楠:“您把我们召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护法。”

  那位懵了:“护谁?护洛从雪?谁会伤他?”

  “梦盈大阵是我族初代留下的传承,祖上有训,在一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才能启动。眼下到了……”洛司楠突然止住话头,拿戒尺的手一颤,脸转向花田的另一端。

  就见花田外围无端起了一阵旋风,脆弱的花瓣被卷在风柱里,从里面缓步走出了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那个步履从容,面容分外熟悉,他的出现无异于投下一颗炸雷,凤翼族的长老们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洛司楠像是早就料到了,动也没动地立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长戒尺,眼圈却红了一点,低低地叫了一声“老师”。

  洛至桓负手站定,往洛从雪的方向望了一眼,“啧”了一声:“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若不是北斗邀我去东堂,说不定还能赶上。小司楠,师徒一场,果然你是最了解我的。”

  洛司楠深深地看着他的老师:“您收手吧。天行无常但气数有尽。搏一搏能抓住生机不假,但过犹不及,倾覆太过只会鸡飞蛋打。”

  洛至桓闻言失笑:“真是长大了不少,都会反过来说教我了。”

  他根本没听进去,随意地一扭头,对身后面无表情的陈练下命令道:“去梦盈阵中间,杀了那个后辈。”

  陈练略一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条拇指粗的钢鞭,闪动着森冷的寒芒,挥动时带起一阵破风声。钢鞭只一挥,就击碎了花田周围脆弱的护阵,直奔梦盈中间的洛从雪。

  洛司楠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前甚至有点模糊。他手中的戒尺尖端陡然变得细窄,如同一把纤细的剑。凤翼族长狠狠地一咬牙,对身后的族人说:“拦住他们,保护洛从雪,对面的……死活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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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胜估计是嫌丢脸,保持着青鸟的样子蹲在守夜人殷轩的肩头,壮胆似的在他耳边小声喋喋不休:“那边的梅花全都开了。后来我仔细看了一下,应该是幻术。”

  殷轩一乐,语气很轻松:“知道是幻术你怎么还不敢过去?”

  “正因为是幻术才吓人啊。幻术由心生,用来勾起心魔。我怕的东西可多了,是最容易陷进去的那种。”

  青鸾信使天赋异禀,在怂这一方面也是出类拔萃。

  殷轩不紧不慢地往梅里庄深处走,说道:“说起幻境,我有个同僚,叫江故辞,你应该没见过他。以前也在一个什么地方进了幻境。那个幻境据说能重现人心里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场景。但那位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杀气腾腾地提着兵器,身上还沾着血。”

  东方胜好奇道:“他看见什么了?”

  “不知道,他死活不开口。后来他受伤退休了,我们也没能问出他到底遇见了什么。”殷轩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他是那种,非常有攻击性的性子,我们面对自己的心魔时会胆怯会畏缩,而他面对自己的恐惧,会直接上去将对方打烂。早知道会遇上这个,应该叫他来。”

  “那你呢?”

  殷轩含糊地答道:“我也不清楚,到时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了那片诡异的花树前。殷轩的前脚刚踏入梅树笼罩的范围内,极目处望不尽的繁花瞬间凋零,他们两个被同时拉入了幻境。

  东方胜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衔住了殷轩的衣领。

  此时在幻境中正是黄昏,连天的火烧云将半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灼红里,红霞浮在梅树梢头上,像是缀满了繁花。

  他们站在两伙人中间,一方是一群身穿铁甲的兵将,领头的是一位银甲将军,面容英俊,另一边只有一个穿着灰布衣裙的女子,跪坐在地上,脸上沾满了灰土。

  她一双眼睛大而清澈,襟口绣着一枝梅花。

  殷轩咂舌:“这是你的心魔吗?”

  “当然不是。”东方胜瞪着眼睛观察了片刻,突然在殷轩肩上一蹦哒,“我知道了,这是梅四娘自己的幻境。”

  殷轩奇道:“梅四娘?那是谁?”

  “一个巫女,当初被朝廷灭了族。带兵的是鬼渊那位曹子寻的哥哥曹观。归墟东君一直在想办法抓她。”东方胜简短地解释道,“话说她为什么要把这段过往留在这里?”

  就见年轻的将军身披银甲,提着长枪走到梅四娘近前,冷声说:“那巫师是朝廷要犯。把他交出来,窝藏包庇之罪我可以不追究。”

  梅四娘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抿着嘴唇,眼圈通红地瞪视着曹观。这时曹观身后一人含笑出声:“五千人马已经包围了你们的村子,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为了你们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你最好老实交代。”

  殷轩喃喃道:“太玄……”

  太玄真人打扮得像个随军军师,双手拢在斗篷里,头顶精致的镶玉发冠在夕照下宝光流转。他垂下眼,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姑娘。

  据观星台的资料,这个叫梅里庄的小村子确实在一夜间覆灭。为何只有梅四娘逃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