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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我恨他。]
[他不配做母亲。他只把我当成他的工具,他知道父亲毁去了民众对他的信任,他余下的生命已不可能再重建这份威信、不可能再领导革命成功,他就把我养成他的样子,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以为他疼爱我,可他刚刚将我养大,就燃尽他最后的生命,把我逼上和他一样的路。]
[他的十五岁是自己选择,凭什么我的十五岁就要被逼着和他一样。他就这么迫切地希望我继续推动他的事业,就一刻也等不得吗?]
[他从来没有用母亲的身份和我相处过哪怕一天。我恨他。]
林叙合上了日记本。
他似乎能想象到,十五岁的方弈是如何流着泪写下这些文字,是如何对他最爱的母亲难过失望,歇斯底里地说他恨他。
林叙走上这条路,好歹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尽管这其中有人推动,有人安排,但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这就是正确的路,他从不后悔。
可是方弈,不论他自己是不是认为这是正确的路,他的亲生母亲都强行推着他走了上来。他把他的死压在方弈身上,让方弈别无选择。
方弈看上去是在父母的良好教养下顺利长大的,表面上有父亲疼,有母亲爱,可实际上他一直到十五岁,都活在父母的博弈中。方止用他来试探舒云起、软化舒云起,舒云起用他来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没人考虑他的感受,仿佛他从被生下来,就只是一件工具。
林叙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对他恶语相向后,他狼狈地低着头不作声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夹在父母中间进退两难的孩子。
林叙心头闷闷地痛,他本来不想原谅他欺骗自己,可是看他难过,自己却也跟着难过。
正如方弈所说,他们已经走到现在,感情稳定,孩子也长大了,再纠结这段关系是如何开始的,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能做的,只有过好以后的日子,让方弈有机会在日后慢慢补偿他。
林叙开车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客厅依然亮着灯,方弈坐在沙发上看书,餐桌上还放着几盘卖相普通的菜,是方弈学了大半个月厨艺的成果。
见他进屋,方弈便合上书,站起身:“我去热一下饭菜。”
“等一下。”林叙叫住他,“我有话要说。”
方弈略微惊讶,似乎觉得林叙有重要的事宣布,于是郑重地看着他:“怎么了?”
林叙走到他面前,站定,认真道:“对不起,早上我不该那么说你。”
方弈一愣,随即微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气头上。”
看他这样毫不介意地微笑,林叙忽然走近一步,一下子抱住了他。
方弈有些意外,但随即长舒了一口气,也抱住他,低声道:“你原谅我了?”
林叙觉得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只能紧紧抱着他,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同时也给他温暖。
两个人这么站着拥抱了很久,林叙终于悄悄地平复下心情,没让方弈发现自己的失态,问:“你为什么留长发?”
林叙的手拂过他垂落肩头的柔软发丝:“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问了。我没有见过其他雄虫像你这样,头发过腰都不剪。”
被他拥抱着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因为我的母亲。”
“我母亲的毕生夙愿都压在我肩头,所以我一直留着长发,提醒自己不能停下脚步。”
林叙明白了。
他道:“等全国解放的那天,我帮你剪掉。”
方弈轻声笑了,下巴抵着他的肩:“好。”
说开了,林叙觉得心里好受很多,忍不住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方弈搂着他摇了摇,没回答。
林叙道:“总不会是刚见到我的时候,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方弈这下松开了他,奇怪道:“难道你觉得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很普通?”
林叙有点儿不好意思,道:“总不会是很惊艳。”
方弈回想了一会儿,诚实道:“当时见到你,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被迫结婚了,光顾着生气,没注意看你长什么样子。”
“而后舒亚就给我发了讯息,告诉我,那就是林指挥官的儿子。”方弈回想他们第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想,那就对你好一点吧,结果你就爬到我床上来了。”
“那时候我很想揍你,又觉得,你还挺漂亮的。”方弈说起这个,脸色有点发红,“我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会喜欢母亲那样从战场上下来的雌虫了。”
“真正欣赏你的时候,是你发动暴乱,然后带队打死了那名虐杀雌侍的雄虫。那时我就想,不愧是林指挥官的后代,英雄走的路都是相似的。你知道吗?你母亲和我母亲结识,就是因为你母亲打死了村里的恶霸,组织了一支雌虫队伍跟地方警察对抗。我母亲那时候已经有相当的政治影响力,但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他一下子看中了林指挥官的才能,他们两个互相成就,这才有了后来自由党的辉煌。这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冥冥之中,你的路也早已经注定了。”
说完,他话音一转,又道:“英雄的心也都像石头一样硬,难道上过战场的雌虫都是这样吗?”
林叙莫名其妙被他扣了一口锅,道:“我什么时候心硬了。”
方弈道:“你瞒着我,带着方决跑了。”
林叙:“……”
方弈哼了一声,道:“你那时候确实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吧。即使知道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也一点都没跟我透露你的计划。”
林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去热饭吃了。”
他往厨房走,方弈就跟在他背后,道:“今晚我可以睡床上了?”
林叙想到自己让他睡了大半个月的地板,还只给他一床被子,确实有些过分,就说:“你把你铺地上那床被子洗了吧,那是客房的被子,等找到方决,他回来就要用了。”
说起这个,方弈又问:“你有没有申请上前线?”
林叙动作一顿,点点头。
方弈不满道:“现在还能换人吗?”
林叙道:“哪能想换就换。不过俞锡给我安排的是从西南方突入,要等大部队打得差不多了,合围的时候才轮到我。平时是在西南清剿地方军阀的残余势力和帝国政府的特务。”
这样一来,林叙的军务不算繁忙,身体能吃得消,方弈便不作声了。
首都这边一片平静,南方的局势却是暗潮汹涌。
谢锦走进被南方政府临时征用的办公大楼,乘坐电梯来到大楼顶层,正巧看到平州的L-1市市长正一边擦汗一边退出办公室。
“谢部长,您来了啊。”市长满脸堆笑跟他打招呼。
谢锦道:“张市长来汇报工作?”
市长没料到他一个刚来南方的人,官位比自己高这么多,竟然记得自己的姓,连忙道:“是呀是呀,最近市里混进了新民党的地下人员,现在还没有抓住。”
谢锦点点头:“那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简单的寒暄结束,谢锦越过他,敲响了他刚刚退出来的那间办公室的门。
“进来。”屋里传来一道听起来颇有威严的男声。
谢锦心中一哂,推开门走了进去,脸上却是得体的恭敬表情:“委员长,您今天叫我来,有新的工作安排?”
办公桌后坐着的,正是现在南方政府的领导人,吴乔。
如今的南方政府由南方本地贵族和南逃的北方贵族共同组成。他们不再承认北方那个被新民党列为民主党派的真理革命委员会,但由于绝大部分政治人才和专业专家都被扣留在北方,他们没有能力在南方另行组建内阁,因此只成立了一个中央委员会,作为党内的领导和决策机构,下设军事委员会、财政委员会等等。
谢锦作为南逃的北方贵族中的话事人,在中央委员会中占据一席,但也是唯一一个进入中央委员会的北方贵族。
吴乔抬头看了他一眼:“坐。”
谢锦方才在门外已经问过张市长,此时对他要说什么心中有数,便安然坐下,等着吴乔抛出他的筹码。
吴乔道:“你来南边也一个多月了,适应得如何?”
谢锦微笑道:“这边的水土养人,但我到底是北方人,还是觉得故乡最好。委员长之前提过要打回北方去,不知道有什么具体安排?”
吴乔咳了一声:“这个要长远打算,现在新民党兵强马壮,我们不能硬碰硬。”
谢锦对他的说法并不惊讶,向他抛出了第二个要求:“确实要长远为计。现在我们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跟着我一起来南方的有许多青年才俊,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为您效力的机会。”
吴乔看了他一眼,道:“是哪几个人?”
谢锦道:“原北方政府财政部的两位局长,谢雨、黎凡,还有军部的一位将领,白金。”
说实话,这些人放在北方的政治圈未必排得上号,但是现在在人才匮乏的南方,倒确实能算得上才俊了。
吴乔点点头:“这三个人我知道,下次开会你上一个安排,让大家投票。”
他没有给一个确定的承诺,谢锦倒也不着急,道:“我刚才在门口碰见有人刚刚从您办公室出去,脸色很不好看,想来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情况。”
吴乔点点头:“要麻烦你去一趟L-1市,亲自督办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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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谢锦的,倒回去看看。
这个就是特务头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