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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林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路上好像有很多战友跟他打招呼,问他方决怎么哭得那么厉害,他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自己住的小屋。
方决窝在他怀里抽泣,可怜巴巴地攥着他的衣襟。林叙抱着他坐在床头,枯坐了好半天,方决渐渐哭累了,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林叙将他轻轻放在床头的摇篮里,而后摸到胸口,那儿挂着一片小巧的金属书签。
黑暗中,林叙摩挲了它许久,几次想将它摘下来,可最后还是狠不下心,又继续戴着了。
第二天,军医一大早过来给方弈检查伤口和换药。昨天打架后方弈的伤口崩裂了,军医昨晚给他重新缝了针,今早再来看,伤口已经恢复得不错,这说明方弈的身体素质几乎和雌虫士兵差不多。
“再过两天就能拆线了。”军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切记不能再打架。”
方弈点点头,军医背着药箱出去,就见言章在外面探头探脑。
军医奇怪道:“你在这看什么?”
言章支支吾吾:“他……他就是林叙的雄主啊。”
军医嗨了一声:“那是帝国政府法律下的关系,在我们这里不生效,我们不讲谁是谁的所有物那一套。”
言章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
他抓耳挠腮,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想法,军医便不搭理他,背着药箱先走了。
言章在门口徘徊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探头进去:“喂!”
方弈正在看最新一期《军事与战略》,抬眼瞥了他一眼。
言章道:“你们的关系在这里是不合法的,我们这里不承认这种畸形婚姻,林叙是自由的。”
方弈道:“他一直都是自由的。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凭借单方面的喜欢去冒犯他。”
言章脸又红了,争辩道:“我又没说我是对的,这两个不是一码事!”
方弈低头继续看书。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喊:“言主任!”
言章出去一看,一名小兵一手抱着方决,一手提着摇篮,背上还背了个竹篓。
“这是干什么?”言章把方决接过来抱着。
小兵答道:“林军长接到任务带兵出去了,让李军长帮忙照顾方决。可是李军长说他最近训练任务重,没时间,而且方决快要进化了,他怕照顾不好,还是让送到你这里来比较好。”
送到这里来当然好了,因为方决的亲生父亲就在这儿呢,多多少少在方决进化时能起到一些作用。
言章把方决抱进来,可是方弈现在一个人占着里间,言章昨晚是在堂屋里打地铺睡的。如今方决来了,总不能让孩子住在四处灌风的堂屋里吧。
言章就冲里头的方弈喊:“喂,方决要住在里面。”
方弈一愣,抬眼看去。方决正抓着言章的衣襟回头看他,见父亲看过来,瘪了瘪小嘴,又回头把小脑袋埋在言章怀里。
言章小声哄小宝宝:“不怕不怕,我们当做看不见他。”
他把方决的摇篮搬进来,安置在离竹床远远的角落,然后把竹篓放在摇篮旁。言章把方决放在摇篮里,想了想,自己要照顾他,必然也要住在这屋里,便又去外头搬自己的地铺。
他搬着地铺进来时,方弈已经蹲在了摇篮前,言章立刻道:“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啊!”
方弈并没有动手动脚的机会,他只是蹲在摇篮前,方决就呲溜钻进了被窝里,并不想见他。
方弈没搭理言章,他把摇篮里的小被子掀开,轻声道:“别闷在里面,乖。”
言章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弈明明昨天晚上还不肯抱孩子来着!
可是方决没有这么好哄,方弈把被子掀开了,他依然蜷成一团,拿小屁股冲着方弈。
方弈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言章这才走过去,从竹篓里捡出一个乳果放在小虫崽面前,可方决不为所动,蜷缩着胖乎乎的小身子,似乎在发脾气。
言章道:“这下好了,你惹方决生气了,他一看到你,连饭都不吃了。”
方弈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言章哄了方决好半天,最后把方决抱到外间,方弈看不到的地方,方决才肯吃乳果。
言章也算是看着方决长大的,而且他心思温柔细腻,知道这是小孩被伤了心了,以后说不定会留下心理阴影,顿时就埋怨起方弈来。
等把方决哄睡了,他就十分严肃地朝方弈开口:“不论你跟林叙之间怎么样,方决都是你的儿子,你总要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吧?他还这么小,是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你当众说出那种否认关系的话,对他的伤害很大。”
方弈抿了抿嘴,倒没有开口反驳。
言章又说:“方决快到第一次进化期了,林叙不在,你必须尽力引导他完成进化。”
“当然。”方弈道。
言章冷哼一声,走到外间去继续撰稿。
方弈在摇篮前蹲下,里头的方决已经睡熟了,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方弈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小宝宝肥嘟嘟的脸蛋。
睡梦中的方决觉得痒,无意识地用小手挠了挠脸蛋。
但他肥肥短短的手指还不太灵活,在方弈看来,他就是用小拳头胡乱蹭了蹭脸蛋罢了。
这模样太可爱,方弈轻轻笑了笑,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方决的小脸蛋,而后又小心地将方决抱了起来。
在父亲的气息里,方决睡得很沉,一点儿也没被闹醒。
方弈望着他,忽而又想起林叙。
他和林叙并非自由恋爱,在这段婚姻里,最初两个人都是不情愿的。
尤其是林叙,他一直在努力拼搏希望能不被强制婚配,若不是运气太差被逼无奈,又怎么会低声下气地来当一名雌侍?
方弈看出了他的潜力,竭尽所能地引导他、培养他,两个人的相处有时像师生,有时像朋友,而在床上热烈缠绵时则仿佛一对真正的爱侣,而且他们还意外地有了孩子。
那时候方弈有一种错觉,以为林叙好像慢慢接受了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对他卸下了心防。而他自己也差一点点就将计划对林叙和盘托出了。
可是猝不及防地,林叙抱着孩子就跑了。
方弈一直知道他要走,可没料到林叙对他的防备心如此之重,直到临走时也没有透露出一个字,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外人,连孩子也不肯留给他照顾。
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看来美满的婚姻,在林叙那里可能依然是一桩不平等的婚姻。
方弈再次吻了吻方决红扑扑的脸颊,将他放进摇篮躺好,盖上小被子,自己走出了屋门,去找舒亚。
舒亚正在伏案写作,警卫员把方弈带进来,他就放下了笔:“坐。”
他让警卫员在门口守着,自己起身给方弈倒茶:“这里条件艰苦,住得习惯吗?”
方弈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道:“地方贵族不满方止的消极应战,要造反了。”
舒亚一抬眉:“地方贵族的势力,不足以同中央军抗衡吧?”
“他们当然不会来硬的,现在这种局势,继续内斗消耗兵力是不明智的做法。”方弈从军装的内袋里摸出一份信,“李元给你的信。”
李元就是西北五个州的掌权贵族,势力范围极大,现在伽罗帝国向中部、北部推进,已经快打到他家门口了。
舒亚展开信,迅速读完,然后又将信递给方弈让他看,两人把地图铺在书桌上,计划接下来的作战方针,在屋里一直谈到晚上吃饭。
晚饭方弈本想回去陪着方决一起吃,可是舒亚拦住了他:“言章会照顾好小娃娃的,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一起吃饭聊天了。”
方弈便同他一起到堂屋里坐下,晚饭还不错,有缴获的肉罐头、新鲜蔬菜和米饭。舒亚刚坐下吃了几口,便问:“你跟林叙怎么了?昨天晚上那架势,我还以为你俩要离婚了。”
方弈没作声,舒亚又问了一遍,他才说:“我们俩本来也不是自愿结婚。这种畸形的关系,现在该结束了。”
舒亚道:“你们虽然不是自愿结婚,但相处这么久,总有些感情,不可能说断就断。你不想大家看轻林叙,就直接说你们是恋人嘛。”
方弈立刻道:“我们不是。”
“……”舒亚继续吃饭,“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方弈又道:“我们不是自由恋爱,他也不喜欢我。我总不能忽略他的感受,直接宣布我们是恋人。”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认为林叙也许并不希望跟他有感情关系。
舒亚给他夹了几片肉:“林叙确实是个情绪内敛的人,而且在他心里,个人情感生活只占很少一部分。”
“不过,你对他来说还是很特殊的。”舒亚比划了一下脖子,“你把母亲的那片书签送给他,他一直戴着。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摸着项链沉思,可能是在想你吧。”
方弈有些不自然的脸红,舒亚抬眼看见,扑哧笑了一声:“你啊你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等林叙出任务回来,你直接去问他吧。”
“……”方弈默默吃了一会儿,才道,“问什么?”
舒亚理所当然道:“问他愿不愿意在自由恋爱的环境里,和你重新开始啊。”
方弈蹙眉道:“要是他不愿意呢?”
“……”果然再聪明的人陷入爱情都是同一个患得患失的蠢样,舒亚觉得自己就不该搭理他。
方弈回到住处时已经不早了,言章正在给方决讲睡前故事,方决躺在被窝里,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小的木球在玩。
方弈走过去,方决立刻缩进了小被子,惹得言章不满道:“你别过来吓他行不行?本来都快把他哄睡了。”
哪知道方弈像没听见似的,伸手就把方决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方决根本不想看见他,被他抱着气得哇哇大叫,把手里的木球往方弈脸上丢。
方弈道:“对不起。”
他把扭来扭去的方决捧到面前:“爸爸没有不要你,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
方决闻言愣了愣,随即大叫一声,一爪子挠向方弈那张俊美的脸。
方弈脸上立刻现出几道细细的血痕。
言章把方决的小手按住:“不能打人哦。”
他要把方决抱走,方弈却不松手,继续说:“原谅爸爸吧?”
方决的小手被按住了,就努力伸出小脚,一脚踢在他嘴上。
言章叹了口气:“你还是把他给我吧,他脾气很大的。”
方弈终于松开了手。
言章把方决放进摇篮里,方决自己缩进被窝生闷气去了。
言章警觉地瞥了方弈一眼:“你怎么突然又来讨好方决了?”
方弈没回答,而是说:“林叙大概三五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守着方决度过进化期。”
言章心里有点不舒服,方弈这话像是宣示主权似的,虽然他也知道亲生父母守着幼崽进化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可是在最艰难的这段日子里,明明是他陪着林叙度过的。林叙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日晒雨淋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方弈在哪里呢?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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