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镜子游戏[无限]>第158章 莫顿孤儿院

  众人难以形容那一天, 被称之为地狱重现的那一天。

  整座小镇被恶灵包围,无数骇人的尸体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占据任何肉眼可见的地方,也许是一块车牌下, 一个红绿灯口, 一段人行横道上。教堂周围的深绿色玻璃窗上印着可怖的血手印,象征神圣的教堂外面榕树上吊着一具没有血色的干尸。

  它们在等诅咒彻底解除制约, 到那个时候, 整座小镇不会再有活人喘息的空间,所有人都会死。

  女人小心翼翼地站在窗户边往外看, 声音止不住颤抖:“外面全都是鬼。”

  站在她身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但凡愿意往外面看, 都能看见那些模样恐怖恶心的东西。

  “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们惶惶不安地围坐在一起, 已经等了很多个小时了,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最后一枚碎片真的能集齐吗?

  纵使谢迟他们有通天的能力,难道也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拿到最后一块至关重要的碎片?也许诅咒対前三块碎片设定的获取难度并不高, 可是第四块事关他们能否解除诅咒回到现实世界, 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获得吗?

  “我说,要是真的回不去了,也没事, 不就是彻底飞灰湮灭吗,我当人的时候也没有多成功, 说实话还挺累的,大不了就再也不当人了呗, 反正我也没那么重要。”有个人挂着惨笑, 捏住手机边缘的手指微微颤抖。

  旁边有人附和道:“対,不就是不能投胎, 我当人都当腻了,死了正合我心意。”

  “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我爸我妈都离婚好多年了,也不管我,我老婆没娶,没有儿子,能联系的朋友也没几个,罢了罢了……”

  “我也是一样,死的时候就我奶奶在,她给我收了尸没多久也去了,现在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这群人互相揭着伤疤,企图以强颜欢笑抵消心中的恐惧。

  贺洲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腿边放了一个外观诡谲的镜框。

  有人看见贺洲这副模样,不禁好奇:“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虽然都知道贺洲寡言少语,没报有多大的希望対方能回答,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贺洲竟然罕见开口了。

  他说:“龟缩在别人庇护下的人,没有资格说怕。”

  那人自觉触了霉头,缩了缩脖子,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去了。

  贺洲见惯了生死,以至于生死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依然能做到无动于衷。

  上辈子还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自己的命在自己看来好像一文不值,得去用来为什么牺牲才算是富有意义,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好像都没有特别深的渴望,氧气可有可无,棺材随便就能躺。

  钱曲步总是跟他说,他太冷清了就会活得很没意思,主动去接触人间烟火才会知道它们的色彩,在绽放那一刻是凉的还是热的。

  有些人,就像是这些烟花,你只有待在他身边,时常看着他,才会知道他是什么色彩组成,才会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颜色。

  贺洲说,他没有喜欢的颜色,这要怎么办?

  钱曲步难得说了番看似玄奥的话:“你总会有常穿的衣服,比如你经常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说明在很多颜色里面你唯独钟情黑色,只是你平时没有察觉而已,要是哪一天让你穿上艳丽的色彩,你就会在下意识的抗拒间察觉到自己的真实心意。”

  贺洲没接话,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不想懂。

  ‘砰!!’

  接连数十下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将人们的神惊了回来,他们惊恐地四处张望,发现教堂周围的窗户上贴满了一张张鲜血淋漓的脸,眼白小瞳孔大,嘴巴裂成拳头大小,彷佛能活生生吞吃一个人。

  “我见过!我见过部落里有人发过视频,那个人就是被鬼吃掉的。”

  “我也见过,太可怕了!”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直面恶鬼了吧,毕竟距离窗户最近的那个人几乎是险些和恶鬼脸対脸,然而在看清恶鬼面容的时候就被那深深的恨意给吓得跌坐在地,小腿肚子直打颤。

  没有人会说他没出息,因为所有人都是如此。

  鲜少有人能忽略血管里沸腾翻滚的血液笔直地站着,除了贺洲。

  贺洲一动不动,面色沉着,彷佛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为之动容。

  直到——

  教堂大门被重力打开,两片肃穆厚重的门此时犹如扇叶被狠狠掀到两侧,连带着墙上的琥珀之镜跟着细微颤动。

  黑色的影子从地面延伸而入,门外映出的血光和天色衔接,深黑色的衣摆随着裹挟穿堂的冷风不断翻动。恶灵互相挨挤着趴在距离这里不远的灯柱,争先恐后地往这钻。

  每一道脚步声沉稳地落下,冰凉褐色的血珠便像断了线般止不住地往下坠。白皙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眉骨尾处有一道深深的划痕,渗出的血液染红了瞳孔,犹如地狱深处走来了一只恶魔。

  人们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先是停留在那张陌生的脸孔上,他们不知道这个萦绕煞气浑身带血的青年人是谁,而后视线停留在了他怀中的那个人身上。

  众人瞳孔一缩——谢迟!他怎么会跟那个人在一起?那个人是谁?

  很快,人们注意到谢迟手里反光的镜片。

  贺洲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有了松动。

  从这么多厉鬼中间穿过到达这里的人,绝非是简单的人类。

  “贺洲,最后一枚碎片,接着!”

  谢迟从封裕景怀中离开时,封裕景猛地摔跪在地,吐出一口污血,他撑着上半身,赤色的眼瞳隐蔽在碎发之间,目光一刻也不曾从谢迟身上移开。

  即便强大如封裕景这样的恶灵,此刻身上也伤痕累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

  贺洲利落地接过碎片迅速找到曼殊之镜开始拼凑,其余人围在他的身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対于他们而言,分秒必争,绝不可以浪费任何时间。

  “这块是放在这里的吗?”

  “不対吧,应该放在右上角!”

  “镜框是不是反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镜片安装顺序,贺洲将两片递给谢迟,二人在他们的包围下拼凑起来。

  放在左上角的那块是他们从学校拿到的碎片,右上角放置的是刚刚从孤儿院拿到的碎片,左下角第三处地方是从无脸女鬼身上拿到的那枚,最后一处地方,人们看着屠宰场里拿到的碎片被谢迟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纷纷吸了一口气吊在胸口。

  终于……要结束了吗?

  终于要结束这个该死的诅咒了吗?

  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他们热泪盈眶地牵着彼此的手,彷佛通过这样的方式就能给対方鼓舞打气,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大家都会一起面対。

  镜框中央四枚碎片合为一体,神奇的是碎片重置归位后镜片犹如从未碎裂过,看起来跟原装的一模一样。谢迟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铜镜的时候,那是自己刚刚进入诅咒时,这么一恍然,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太多的人死去了。

  “就像是一面年代有些久远的普通镜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啊,这真的是曼殊之镜吗?”

  人们手心冒汗,都在紧张万分地等待接下来能如期而至的‘奇迹’。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人们不禁怀疑它的真实性,难道是拿了一个冒牌的?

  “怎么还没有反应?”

  “我们是不是被骗了?”有人脸色苍白。

  “会不会传说是假的?”

  “假的?!”

  人群里当即有人崩溃了:“不会的,这不可能的,我们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如果是假的,我们继续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话音刚落,外面骤然响起震耳的雷声,伴随着白灼弹炸开般亮透半个天空的闪电,狂风大作吹得整个教堂摇摇晃晃,玻璃窗鼓动得砰砰作响。人们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不禁愣在当场,只见窗外阴云彷佛被某种吸力聚在一起,教堂上空形成偌大的黑洞,飞叶落花被风卷起吸入那个深不可测的洞口。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人们重新低头,曼殊之镜正上方的赤色眼睛,不知何时居然被点了眼珠,正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而那只玄色的曼殊花,变成了一朵真花。

  有人发现,这朵曼殊花的花瓣在一片片掉落,犹如关闭通道的倒计时。

  “这是要……成功了么?”

  拼凑出完整的曼殊之镜,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可没有人说过,附加条件是什么。

  因为没有人真正走到这一步过。

  只有封裕景知道,解除诅咒,不仅仅要拼凑出曼殊之镜,还需要一个额外的开启条件,那就是献祭。

  以灵魂献祭,拿到最终开启重生之门的钥匙。

  百余人参与的诅咒,需要一百人的灵魂当作祭品,但拿碎片的过程中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彻底死去,只剩下的这点人是绝対不够充当祭品的。

  “你们看见了吗,那些鬼消失了。”

  有人惊喜道。

  “真的!看来我们真的可以回去了。”

  那些不知情的人还沉浸在喜悦和惊喜之中,却不知真相的残酷。

  是的,既然献祭也需要牺牲,那么鬼存在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结局是一样的,没有人可以逃出生天。这就像是诅咒给所有人开的一个恶意至极的玩笑,当人们觉得自己已经走向美好的结局时,现实会残忍地抹杀掉他们所有的希望。

  不论有没有一百个活人,结局仍然会牺牲一百个活人,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如果没有一百个活人,就剩一二十个人根本不符合献祭的数量,曼殊花的花瓣一旦掉落完毕,重生漩涡之门关闭,没有人可以回到现实世界,这些人会停留在镜中世界,曼殊之镜再次碎裂分散各处,人们重新回到循环的诅咒当中,继续寻找镜框的下落才能再度开启拼凑镜片的任务,那时新人换旧人,新的一批人继承部落,永永远远地循环下去。

  所以,这就是接触诅咒真正困难的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次成功,就是因为献祭条件太过苛刻,即便满足了人员数量,这対被牺牲的人来说极为不公平,更何况没有人知道献祭这一环节,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拼凑好曼殊之镜就行。

  “怎么样?拼好了?!”

  门外,跌跌撞撞闯入一行人。

  是钱曲步他们,他们跟温影和雷不悦会合之后结伴回到了小镇,又一路躲着恶鬼来到这里,走到一半就发现大街上原本随处可见的恶灵消失了。

  这対他们缩短时间加快脚步有着不小的帮助。

  他们路过封裕景的时候,封裕景已经撑着旁边的长椅站了起来,李芸在和封裕景擦身而过的时候,注意到了血人一般的他,她似乎有些不确定,往前走了一步,仔仔细细看清封裕景的脸时,才捂嘴惊讶道:“封裕景!”

  钱曲步道:“你认识他?”

  封裕景没有理会她,他摇摇晃晃地朝谢迟走了一步,重心不稳往前踉跄一步又跪在了地上,似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封裕景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不甘地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

  温影掠过他走到谢迟身边,和谢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才沉默地看向狼狈跪地的封裕景。

  谢迟迅速走到封裕景的身旁,单手扶住封裕景的肩膀:“封裕景,跟我回家吧。”

  封裕景藏在碎发里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双目通红,不知是眉骨伤口浸出来的血滴到了眼睛里还是流出来的眼泪晕染红了瞳孔。

  他短暂地看了一眼只剩五瓣的曼殊花,然后把目光重新移到了谢迟脸上,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肯再挪开视线了,就像是要将対方死死记在脑海里一般。

  “谢迟……”

  他想像平常那样叫谢迟,可谢迟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却终究没忍住哽咽了一声。

  伸出手想要抱一抱谢迟,手指微动,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连拥抱眼前的人都做不到。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来不及了。”封裕景一边说话,嘴里一边不停地往外渗着血:“谢迟,我还是很恨你,一直都很恨你。”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颇有种要疯魔的样子:“我说了,这是対你的惩罚,不守信用的惩罚,我会忘记你,你永远失去我了,谢迟,这次换我抛弃你吧。”

  又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在地上,曼殊花只剩最后一片。人们没来得及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发现自己的身形开始变得轻盈,竟然脱离地面开始往空中飘去。

  曼殊之镜所正対的上空,是教堂透明的七色平顶,也是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黑洞,周围乌云盘踞,雷电交加,呼啸的狂风将他们的衣襟鼓动膨胀。

  谢迟心中预感不好,他发现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已经腾空而起,只剩封裕景一个人跪在地上,和他们渐渐拉开距离。

  “封裕景!!!!!”

  “封裕景你做了什么?!!!!”

  谢迟撕心裂肺的咆哮惊动了封裕景,封裕景抬起头,脸上全是血,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形因为逐渐飞上高空而越缩越小。

  “封裕景!!!!”谢迟感觉眼前一片雾气,他抬起手狠狠抹掉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源源不断的泪水,他从没感到这么绝望过:“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错过了什么细节?

  人们难得沉默,他们低头俯视封裕景孤独的身影,看见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而那面曼殊之镜,正在不断汲取他身上的血液。

  “也许,是他救了我们。”

  每个人都有眼睛,他们更不是傻子,为什么曼殊之镜早在之前拼凑好却没有奏效,偏偏这个时候才起效,说明还需要其它的条件才能真正开启。

  他们目送封裕景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深深闭上眼睛。伤感者流下了眼泪,是李芸,她上一次是为了谁哭呢?她有些记不得了,但她永远都记得封裕景,那时在舞会上,她明白是封裕景救了所有人,现在,同样是他。

  不过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他们大概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数十道人形灵体被吸入天空巨大的漩涡之中,直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们的身影,重生之门缓缓关闭,教堂上方的洞口消失了,狂风停歇,雷电平息,最后一片花瓣坠落到了地面干涸的血迹上。一切异象恢复正常,彷佛从未发生过。小镇里,有一间房子被人推开了窗户,紧接着陆陆续续开了好几扇,这些人们探出头看向天空,心满意足地说:“终于天晴了。”

  曼殊之镜和封裕景一起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曼殊之镜分散之后又去了哪儿,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诅咒还会继续,它会挑选其他的新人,再次进入永无停止的循环噩梦里。

  世界从未停止过运转。

  当人们预计准备回到正轨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如平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