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颜躺在床上,一夜未眠。桌上的早膳,也同样食之无味。
没人知道丞相大人的腿到底是怎么断的,只知道皇帝最喜欢的那把梨形木琴,断了。
指板和琴身,直接被粗暴地折断,一分为二。就像君臣两人的关系。
一刀两断。
——东方延曾说要给洛文卿赐婚。
然而洛文卿拖着一幅残体,远走西行。尽管随行的禁军在关键时刻能够护他周全……
但万一呢?
战场刀剑无眼,他一个瘸腿丞相,要么被敌国将领俘虏,要么直接身死异乡……
“皇上?”
小福子抱着木匣,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叫了好几声皇上,言和颜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盯着小福子手里端着的木匣,看了很久,“这是什么?”
小福子把木匣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红色丝绒绸缎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琴弓。
“这是丞相临行前,嘱托让我交给皇上的。”
“……”言和颜从匣子里拿出那把琴弓,琴弓做工精致,表面被细细抛光打磨,泛着柔和圆润的漂亮光泽。
言和颜脸上的表情立马就怔住了。他想起了那晚沈穆公开身份时,对他的承诺。
——要是洛文卿死在西疆了,那沈穆怎么办?
“……”鼻尖忽然一阵泛酸。言和颜垂眸望着手里的琴弓,彻底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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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意识到,沈穆很有可能是唐成礼,是习方,是殷谦文……是无数次跟他一起推进剧情的“另一半”,他的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哪怕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由系统构建的、虚幻却美妙的美好梦境。
然而梦终究有醒来的那一天。
他不是剧情里的任何人。他是言和颜。
——他是创造出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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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和颜时常也会去凤仪宫找洛文仪。
然而洛文仪始终对他是一幅若离若即的冷淡态度。她认为,正是眼前这个穿着龙袍的无情男人,把她唯一的哥哥赶去边境送死。
言和颜叹了口气,“皇后……对于丞相的安危,我也深感担忧。”
不提洛文卿还好。一提到他,洛文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出来了。
她哭着捶打言和颜的胸口,“你明明知道他的腿,啊?你害得他双腿残疾,终身只能靠轮椅行走,你还赶他走,你好无情,你这就是让他去送死呜呜呜……”
你毁了我,你也毁了我哥哥。我们洛家,全被你东方延一人毁掉了,你还想怎样!
“……”
言和颜看到洛文仪哭得伤心,自己心里也难受不已。
他从未发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如此担心一个人。
而那个人,叫沈穆。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个见过一千次面的陌生人。
言和颜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一见钟情。
——他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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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延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洛文仪的肩,温柔安抚着怀里已经哭到不能自已的泪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文仪……丞相他是自己要求去的,我从来就没有逼迫他。
“朕糊涂,朕曾经做了很多愚蠢的傻事,现在朕发现,我错了,我要做一个明君。文卿是个很优秀的臣子,朕后悔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朕派了禁军全程保护丞相,文仪,他一定能够平安无事,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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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仪哽咽着擦去脸上的泪水,伏在东方延怀里,一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东方延温柔一笑,“朕可是给丞相赐婚了,京城的富家千金,才貌双全,朕等着他回来。”
丞相娶妻,君臣和睦,国泰民安。故事的结局,永远皆大欢喜,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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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全国上下,都在密切关注西部战事。
快讯接二连三:两军停战,双方帐前谈判。然而意见不合,谈判破裂。一时间,西部战线剑拔弩张,形势危急……
开战前夕,丞相连夜向皇帝飞鸽传书。内容寥寥,只有一句话。
承蒙圣恩,不胜荣幸。臣文卿,顿首。
“……”东方延面无表情,转手将纸条撕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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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丞相自己都认为,这一战,已然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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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西部再未传来任何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朝堂沉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失败,丞相已经牺牲了。
已经无人在意那洛氏皇后是怎样跪在仙游宫前,痛哭流涕,祈求讨回洛文卿的尸骨,还乡入土。
人们只关心那个男人的态度。
“……”东方延坐在龙椅上,面容威严,神情冷漠。
他望着白玉台阶下跪着的群臣,唯独少了那个坐着轮椅的熟悉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烦躁的情绪。
“没有任何消息了吗?”他总算冷淡开口。
负责通讯传信的驿卒立马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东方延一脸不耐地冲下来,抬脚踹翻那个可怜的驿卒,语气冷厉,“说话!”
“皇……皇上……”驿卒浑身发颤,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我不能说……我……”
不能说?
东方延气极反笑,“连朕都不能说?你可是西胤派来的卧底?”
“啊,不是!不是卧底!”那人哀嚎着,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了。
东方延觉得心烦,他反手抽出御前侍卫腰间的佩刀。
呲。驿卒的哀嚎戛然而止。物体落地滚动的声音,在偌大的朝堂上,清晰可闻。
“……”
明黄色的半边龙袍,沾满狰狞的红色血液,看上去反差鲜明。
东方延只是低头看一眼,便厌恶地皱起眉。他抬抬手,示意把驿卒的尸体丢出文承殿。
“诸位爱卿为何一言不发?”
东方延手里仍是拎着带血的佩刀,刀尖不断向下滴血,溅落在一尘不染的明亮大殿。吧嗒,吧嗒。
“既然西部没有传来丞相的死讯,那么还请各位……不要造谣生事。”
距离最近的那个老尚书,跪倒在地,苍老瘦削的脊背抖如筛糠,不敢抬头看东方延一眼。
东方延漠然,用沾血的刀尖轻轻挑下老尚书头上的官帽。
“梁尚书……听清楚了吗?”
“……臣听清楚了。”
老尚书仍是不敢抬头看一眼,身体低伏,甚至不敢去捡起掉落的官帽,一幅谦恭顺从的卑微模样。
“好……”东方延满意地收回佩刀,点点头,“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异议?”
无人应答。东方延更满意了,“不错。”
他转身回到阶前,拖着长刀,发出金属摩擦地面的恐怖声音,身后留下一路蜿蜒血迹。
身后的殿门忽然大开。东方延略微蹙眉,刚想回头,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洛文卿坐在轮椅上,向皇帝行礼,不卑不亢。
“陛下这是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