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元宵节。
四点半的闹钟一响,喻绶便立刻醒了。
他按掉铃声,推了推身后抱得死紧,正在熟睡着的季元珣。
被吵醒的男人一脸迷茫地睁开眼,双手不禁抓得更加用力。
喻绶一把挣脱他的束缚,冷声道:“到点了,该起床了。”
季元珣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开始洗漱收拾。
将近五点,喻绶把线香和鲜花安置好后,他们启程发车。
“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车开出好一段了,像是终于忍不住,季元珣说道。
闻言,喻绶愣了片刻,这才拿出手机,他在微信一阵操作后,“弄好了。”
Alpha心中的石头微微落地,又道:“你以后……要接我的电话。”
又是命令的语气,喻绶皱起眉头,将季元珣的自动置顶取消,随后头也不抬地回答,“机会合适的话,我会接。”
什么时候是合适,什么时候又是不合适?
言尽于此。
季元珣难受地吸了口气,双手顿时握紧了方向盘。
“我知道了。”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喻绶昨晚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乖一点,他们就还能保持联系;要是敢去秦漉面前闹,怕是连婚外情的资格都没有了。
“结束了一起吃饭吧。”Alpha小心翼翼地开口,“吴叔准备了点心,我们一起过元宵节……就像以前那样。”
过去每逢重大节日,他们都是一起度过的,从前总认为索然无味,如今只觉得求之不得。
季元珣时不时用余光瞟着身旁的人,心中愈发紧张。
之前他作为上司,可以随意安排喻绶的行程;现在他身为妾室,只能卑微地渴求爱人的垂怜。
喻绶低头思索了一阵,点点头道:“可以,但我五点之前要离开。”
元宵于荔城出身的秦家来说是大节,他虽是毛脚女婿,但已办过订婚宴,于情于理他都要出席家族活动。
喻绶没直说离开后要去哪,季元珣心里却清楚得不行。
男人转过头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不再多说一句话。
清晨的公路并不堵车,他们很快就到了南山寺。
他们来的还算早,门口排队的人并不是很多,不一会儿便进去了。
喻绶走到中央的天公炉,将带来的线香分了一半给季元珣,随后开始插香拜佛。
他取出三柱,左手执香,右手拿烛,香柱经点燃后在昏暗的清晨散发出旺盛的光芒。
男人紧握着香,高举过头作揖,闭眸沉思了很久,才将它们虔诚又小心地插到炉中。
他此番前来,不止是为了季夫人和季家,也为了他自己。
他想求的太多了。
他想求大仇得报,令逝者安息;也想求家人平安,再有未来。
拜完天公炉和各路主神后,他们跟随一位师父走到偏殿,这里主要用来摆放供奉的牌位。
季元珣走到熟悉的位置,很快就看到了母亲,与往年一样,在最安静的角落里。
在她旁边,还有一块红色的牌位,上面撰写着季氏子孙四个字,应是季景霆新添的长生禄位,成色还很新。
在做完基础的礼拜之后,喻绶本想和以往一样出去等候,留季元珣和季夫人单独对话,谁知身旁人竟一把拉住了他。
喻绶在蒲团上还没跪稳,就被季元珣抓住了手。
“母亲,我想您了。”季元珣不禁握紧了掌中人的手,“您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我很害怕。”
男人蓦地红了眼眶,“可以的话,请您今年多来梦里看看我吧……”
他是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像是也随之心死,变得郁郁寡欢,喻绶便成了他唯一的情感依靠。
可如今,喻绶也即将离他而去,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于是他恳求慈爱的母亲,祈祷她能再来看看这个顽劣的儿子。
逝者入梦,旁人觉得害怕,亲人却是梦寐以求。
见状,一旁的喻绶有些惊讶,他见过季元珣的大发雷霆,也见过他的痛哭流涕。
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季元珣示弱。
高高在上的Alpha于此刻恍若无助的孩童,他跪在母亲的牌位面前,无望地倾诉着他的思念与忧愁。
他执拗又期冀地认为母亲能听见,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讲述,稀松平常的模样,仿佛腿下的不是寺庙冰冷的蒲团,而是家中暖和的沙发。
季元珣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从公司的难题,再到少时的糗事……
喻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们母子俩。
或许,在他回避的那几次里,季元珣都是这样,与母亲专注地说着话吧。
突然,季元珣拉起一旁的喻绶,眉眼间带着复杂的情绪,他朝自己的母亲苦笑道:“您以前总让我和喻绶好好的,我那时不肯听……”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Alpha的手指,妄图与之十指相扣,喻绶当着长辈的面不好挣脱。
“现在……我和喻绶现在很好,我们以后会时常来看您。”
结束后他们从侧门出去,正见前方竖立着好几棵巨大的银杏树,树上挂满了红金交错的许愿带,树下不远处就有一位身披袈裟的师父,坐在小桌前,似是在给来往游客购买的护身符开光。
听闻南山寺求平安最是出名,喻绶心中有了想法,向季元珣提议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Alpha望着那木牌上的“婚姻美满”四个大字,立刻点头跟随。
小桌上摆放着四个木架,分别写着婚姻、学业、平安、招财,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护身符。
季元珣其实并不是很相信这些,但此时,他想试一次。
他瞟了一眼身旁的喻绶,见他也一直盯着木架,便大着胆子想要拿婚姻筐中的香囊。
喻绶却先他一步,伸手拿了一枚平安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元珣怔愣又错愕,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喻绶将那枚护身符交给了眼前的师父。
“大师您能否帮我开个光?”喻绶急切地问道。
自从那日听闻秦漉的病情,他就一直忧心忡忡,应谦初当初“短命鬼”的玩笑话仍在他耳边盘旋。
自己的哥哥已是悲痛的结局,他绝不能让秦漉重蹈覆辙。
唯物主义的医学科技已是不遗余力,如今只能期盼于唯心主义了。
大抵是看出了他并未为己所求,大师沉声道:“所求之人,与你是何关系?”
喻绶不禁转头看了眼季元珣,继而谨慎地回答:“是我的家人。”
神佛面前,他不能再说违心之言。
秦漉虽不是他的妻子,却是他实实在在的家人。
他希望Omega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闻言,大师竟像是已经知晓他所求何人,顿时神色凝重,他抚摸着手中的香囊,“我竭力帮你一试,也只能告诉你,尽力而为。”
语罢,还不等喻绶想通其中意思,便拿着护身符进大殿去开光了。
如此这般再听不出是谁,季元珣就是傻子了。
他身体无恙,唯一的一个凝血基因病还被喻绶置之不理,这个平安符绝不是给他求的。
喻绶的家人早就葬身火海,而今所谓的家人只有……
季元珣猛地变了脸色,他敛起长眸,神情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愤怒。
许是在整理情绪,Alpha深深地呼吸了一次,他抓过喻绶的手又回到木架前,咬牙道:“我们一起求个姻缘符……好不好?”
喻绶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对此行为很是不解,“你自己求吧,我不需要。”
因为是已婚,所以不需要是吗?
季元珣的眼睛顿时红了,像是立马就会哭出来般,应是难过极了,他垂下头吸了吸鼻子。
他无措地握紧了身侧的双拳,心中已是千疮百孔。
他的爱人只愿为自己的妻子祈求平安,却半点都不肯为他们的感情寻求转机。
男人似是想了很久,又像是很快抉择,他伸手又想去抓眼前人,退让道:“那你也给我求个平安符吧。”
喻绶望了望他,又回想起方才蒲团前的情形,没由来地有些烦躁。
或许是怕季元珣又会揪着这事儿无理取闹,他抿了抿唇,妥协般从木框里随手取了一个不同花色的护身符,将他递给季元珣。
“你需要开光吗?”喻绶强忍着不耐烦问他。
听着这话,季元珣眸中刚亮起的光,瞬间沉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香袋,落寞地摇了摇头。
开光很快完成,喻绶将护身符仔细包好,跟着季元珣踏上返程。
他们走的是桥路,得先回市区再走环线入郊。
“等会在前面那个路口就把我放下吧。”眼看着快到永安区时,喻绶冷不丁开口。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季元珣方向盘蓦地扭了一下,他控制着车身,明知故问道:“吴叔的食材已经买好了。”
喻绶不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装傻,今天发生的尴尬事太多,他不想再和季元珣共处一室了。
“我有事,得提前走。”
Alpha的躯体不由地颤抖,他语气哽咽,“你答应陪我过元宵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你亲口答应的。
喻绶摸了摸口袋中的护身符,循着借口,“我得赶紧把它带来小漉,这东西耽误了时间不好。”
瞧见季元珣愈发苍白的面色,他犹豫片刻,于心不忍道:“下次吧。”
“下次……我来找你。”
轻飘飘的几个字,不知是临时反悔的承诺,还是再次见面的希望。
季元珣握紧了方向盘,固执地继续开车行驶。
良久,久到快要离开市区,也久到喻绶快要发火时,Alpha终于踩下了刹车。
他停在路口,忍着难受摁开车门的锁,随后望向窗外,一语不发。
“再见。”解开安全带前,喻绶对他说道。
下车后,喻绶望了望四周,发现这里是繁锦区的边界。
此处离他居住的地方还很远,他拿出手机,决定打个车回家。
计程车的单子还没发出,屏幕上突然闪烁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手度假村后便一直有未备注的号码打开,他立刻点开接通。
下一秒,听筒对面却传来了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声音。
刘盛海恶心的嗓音应声响起,“阿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