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意琅将渡草用术法提炼后,扶着萧凤喂下,再运功双掌贴在他后背,将龙鸣剑的真气伤尝试治愈。
渡草的确是神药,萧凤沉疴已久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照着这个自愈速度,龙鸣剑造成的伤害至少不会影响他的性命。
接下来,就是令众人提心吊胆又不得不面对的换骨术。
晏傀来时便带齐了换骨所需要的麒麟刀、翡翠针,能避免伤口增生发炎发脓的顶级用具,他早想方设法凑齐。
而他将要应对的徐拂青和萧凤经由赵释丹药麻醉,分别点了几处大穴。
这样可以尽量减轻换骨术的痛苦。
赵释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他离开冰台,靠在冰墙上,没有去看那边。
对赵释而言,这种事是难以亲眼看见并接受的。
他想自己是懦弱的,连看到萧凤命垂一线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知有没有接受萧凤医治失败结果的准备。
再看向躺在一旁面色发白的徐拂青,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人害了萧凤,又提出换骨,自废修为。
他反倒成了萧凤的救命恩人。
世事无常,无谓永恒。
萧凤......若是他们还有生的缘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做任何令他伤心的事情了。
他只希望,这份忏悔不要来迟。
赵释眼里沉寂,看冰棺前几条人影微动,按捺住心中不安和紧张,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二十四时辰以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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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片薄如蝉翼,在肌肉沟壑分明的后背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血珠子像檀木串一般沿着血线串连,淡淡的血膻气萦绕在执刀的手上。
晏傀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这样就看不见熟悉的后背在手中被不断地分割、剥离,可怖的创口出自他手中的刀具。
此后萧凤的身上,会留下自己创造的贯穿全身的痕影。
他抚摸着被拨开皮肤裸露的滚烫血管,感受着寒冷一点点包裹在萧凤跳动的心脏上。
指尖不自觉发着抖,他甩不开满眼的红。
血,到处都是萧凤的血。
“别担心!”千意琅尽量让自己不去留意伏在冰上的人,他碰了碰晏傀的手臂,让其震颤的幅度变小些。
“他不会死的。”
晏傀的脸颊已经被汗水打湿,他看着千意琅的脸,定神,将力气又集中在双手,继续做着这不容失误的术法。
将沾血的刀片放在干净的棉布上,他深深吸入一口寒气,睁着眼看着已经不像人形的身躯,将手,伸入其中。
修真之人的脊柱到头颅位置,有一截骨,在此骨对应异于常人的脉络便是根骨。
天资越是高的人,此脉络变越是繁茂,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便越强,脱离凡尘。
随着修行进步,能够控制提高身体的抵抗寒暑和愈合能力,更能吸收天地灵气,修得大道。
待渡劫期后,便可以元神重塑法身,撇弃凡人肉体,以神识登天,不再被四季更迭所扰,也没有身体老化之忧,成为不老不死的神仙。
晏傀少时被强行要求着做过不少练习。有成功有失败,以失败居多。
但是既然养父母曾给萧凤赵释换过一次,说明此法还是可行。
可有多险,他没有底。
他要做的,就是将萧凤身上的根骨和经脉剖离出来,同徐拂青的对换。
让徐拂青这具体魄强壮,充满灵气的身体代他承受功法的钻心痛苦。
以此求得两全。
被邪祟功法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他看在眼里,更是要亲手触碰。
无怪乎千意琅会来提醒他放松。
光是要忘记眼前的人是萧凤就已经足够困难。
他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具同自己无关痛痒的身体。又在心里隐隐有些自责,这么多年没做过此术,生疏了该如何。
愈到之后,心情愈是麻木,脑子里的东西也渐渐跑空,他咬着口腔内的软肉,将刀刃锋利的一端穿入血肉。
萧凤的部分终于完成。
他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可是为了保证萧凤能活下来,他必须马不停蹄将徐拂青根骨放入。
徐拂青的身体特殊,用术法将其根骨抽出即可,但同样也得在后背破开一条长长裂口。
晏傀用了半个时辰,将徐拂青根骨拔出。
千意琅在北境修行那段日子,没少亲手屠戮野兽,但看到那两人血肉翻开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扭头干呕。
亲近之人、朝夕相处之人,就那样鲜血淋漓。他突然明白,不忍睁眼的赵释。
徐拂青便是在麻醉中,仍然感觉身体在一点点被抽空,生命的活力急速下降。
他的身体对萧凤的根骨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反应,那种疼痛感是他前二十多年从未经历过的。
将身体劈开分成两半,但能感受到这两半传来的痛觉。
身体的背叛。
徐拂青在黑蒙意识里想。
他背叛了他的天资,于是身体也背叛了他。
被活活剖骨的疼痛,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永恒的烙印。
那张平日淡漠的脸,渗出无数冷汗,然后在冰封境界里被冻成冰珠,薄唇微张,血丝从喉管中涌出来,染红了冰面。
没有退路了。
那一刻死亡才是真正的逼近,随后这种逼近无限靠近,没有喘息余地。
他在鬼门关徘徊,不知道自己的去路在哪里。
鬼卒守在黄泉路门,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茫然地摇摇头,从出生便是备受看好的天资道士,年少继任名派掌门千人敬仰,有名兵龙鸣剑所向披靡......他好像,没有什么遗憾的。
“那你可以走了。”鬼卒给他让了个身位,指着看不到尽头的黄泉长桥,“无所欲求之人得了好死,大多都不会化作怨魂。”
死界黄昏落寞,黄泉上一条长长的桥通往天边,这条路若是一个人走完,想必是无比孤独。
他不怕死,却怕寂寞。
有什么东西,好像被他忘了。
徐拂青,你自问这一生,是不是还有一个想要的人?
想要去爱,想要去触碰,想要看他露出微笑。
鬼卒看他犹豫不前,催促道:“还不动身么?”
“若是还有遗憾呢?”他突然扭头问。
“唔。”鬼卒想了想,“那就回去解决了再回来,反正不管你投不投胎,我都在这里做着指路的小卒。”
“我还能回去。”徐拂青自言自语。
“你往前走,走着走着便会化成一团灰散掉。”鬼卒说,“若是阎王爷不给你机会,你现在就消失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是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眼前这一切,也不过是他在折磨中看到的幻觉。
他当然不想就这样死了。
但他更怕,醒来之后看到的会是萧凤的尸体。
日出日落,已是一天。
在冰窟中的人无知无觉,依然在寒冷中煎熬。
十二个时辰之后,萧凤身上的伤口缝合。
尘埃落定。
晏傀对几人点点头,示意换骨术结束,萧凤能活。
众人松了口气之余,回想起目睹的整个过程,绝对是刻骨铭心的。
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场不愿回忆的劫难。
徐拂青随后也被千意琅用化骨疗伤灵气治愈,但被邪祟功法侵蚀已久的根骨绝非他人能轻易化解的。
运气差的话。他将耗费数十年才能适应。
只是这辈子都别妄想成仙了。
徐拂青的修为,将会一直停留在金丹的时期,同萧凤一样,如凡人一般活过百年。
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萧凤被轻轻放置在冰棺内,伤口在冻结之中慢慢愈合。
冰窟的充盈灵气能医重伤,活死肉,他再次休眠恢复,半年之后醒来重见天日便是新生。
而徐拂青被他们带上岸,在冥泽湖内修养生息。
临走前,他们站在萧凤棺前看了许久。
换骨术能成功,已经是令人惊喜松懈的好事。
可一想到萧凤遭遇如此多的苦难,各自心里也是苦涩难当。
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因为自身的愚钝犯了许多错事。
不求萧凤醒后原谅他们,只求他一生不再经受挫折病痛,平安到老。
赵释将自己求来的平安符放在萧凤衣内,摩挲他的手指良久。
直到被人提醒该离开,他总算起身。
晏傀背着徐拂青,千意琅以灵石传唤,洞门大开。
头顶湖水再次飞旋半空,为他们腾出一条离去的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