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而熟悉的像死一样的黑暗裹挟着萧凤。
他抓紧手中的手，直到自己几乎把千意琅的骨头捏出型来。
千意琅也牢牢抱着他，没有让他受伤。
他们落在坚硬的岩地上。
萧凤不知道冥泽湖底有这样的一片空地。
如今他的身子耐不得寒了，比以前更加怕冷，没一会就将上下牙齿咬住，身体不住抖着。
一路走来，千意琅带着他往前走了约莫十步，头顶水声潺潺，滴答声不断，连自己的呼吸都快听不见。
萧凤跟着千意琅摸黑走，没多久，突然被松开了手。
“千意琅？”他伸着双手，在虚无中摸不到活物。
他开始局促起来：“你在哪？”。
在这个冰冷漆黑的洞窟内，若是迷失道路或者掉入深水中，定会遭受寒入五脏六腑的折磨，被活活冷死。
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不远处有人落地的声音，循声向那边走，问道：“晏傀？赵释？”
身旁传来摸索的声音，他转头，看到本以为离开的千意琅从衣囊中捉出一块晶石，这块晶石表面有苍色冰棱花纹，一看便不是俗物，在黑暗中发着光，眼前不再伸手不见五指。
只见千意琅用另一块石头将其磨擦数下，这晶石竟慢慢散发出更大的光亮来。
这光是淡白色泽，随着时间逐渐变得明亮。
不久后，洞窟内其他的石头也开始以发光而呼应起来。
周遭不再昏暗，整个洞窟露出原貌——他们所站在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空地，有一条略微窄些的夹道通往不远处一个更大的圆形洞窟。
大洞窟内同样亦是千年坚冰，寒气袅袅，仿佛要冻结任何活物。
依稀可见地面结出一丈高的厚厚冰层，微妙的属于冰的声音在洞窟内十分明显。
萧凤感觉这声音熟悉，他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千意琅，好像就是听到了这种声音。
冰钟下独属于寒冷的声音，像是一道道裂痕在坚固的冰山里迸发。
遮挡了难以忍受的激水冲刷，又在他彻底摔倒前将他稳稳接住。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冰层。
不同的是，这次他并不觉得安全。
回神之际，萧凤余光看到了走近身旁的晏傀赵释两人。
那两人一前一后，没有说话，但像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个地方一样，眼神里没有半点惊讶。
“要做什么？”萧凤不解地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心里有些莫名烦躁。
什么都不知道的茫然和伤痛，是钝刀子割肉，他知道自己废了，没有能耐去命令他们回答自己。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恳切的询问，都不被答复。
这一路上，他都在问赵释，要带自己要去哪里。
可是赵释只说给他治病。
显然是有所隐瞒，若是真给他治病，告诉自己要做什么又何妨？
再问晏傀，更是摇摇头装模作样说自己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串通好了，铁了心要瞒着自己。
如今见到千意琅，二话没说又带自己来到这个所谓的冰窟，究竟要做什么？
见萧凤还在看那两人，却不来问问自己，千意琅心里酸涩嫉妒。
那么久没见了，一点也不想他吗？千意琅心里埋藏许久的占有欲，对上萧凤又藏不住尾巴了。
但是，冲动的结果是将人越推越远。
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已经不会忘记，自己一时莽撞可能造成的后果是多么惨烈。
上天待他不薄，让他在亲眼见到萧凤被一剑穿心后还能见到活着的萧凤。
暂时地，缓解了他的悔恨和哀怨。
接下来，让萧凤活着并且留下来，就是他该做的弥补了。
“师兄，这里是冥泽湖鲜少人知的冰窟，是疗伤的好地方。”千意琅弯着嘴角，贴在萧凤身边，握住他已经结霜的手指。
心里一惊，萧凤的身体如此之差，同毫无修为之人已经没什么两样！
脉搏更是呈现大衰之兆。
悲哀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暴心行止令》这邪门功法，果然是谁都无法破例。
萧凤见他说话，把注意放在千意琅身上。
“连大名鼎鼎的医圣都说我的身体治不好了，来这里就有办法了？”
“嗯！”千意琅看着他的眼睛，“医圣治的是常人的病，但修真者的病，他未必能治。我们三人找到了一个法子，可以借此让师兄转危为安。”
“真的？”萧凤显然不信。
“那是自然。”晏傀走上前来，将手压在他的肩膀处。
“这个办法，我们思虑良久，需要大家合力，才能有效。只是过程嘛......有些痛苦和漫长，需要你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会恢复正常。”
“我无法相信你们。”萧凤越听越觉得诡异。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医术，能把身陷绝症末路之人救活？
而且，在这么冷的地方睡上一觉，能不能醒过来都不好说。
他执拗地推开身前挡路的人，往回头路走。
“让我回去，我不要试你们的法子。”
千意琅三人面面相觑，见他站在下落的地方寻找出口，一时气氛压抑。
赵释沉着脸对晏傀低声道：“你确定不会害他。”
晏傀冷笑：“这么不信我，那你来。”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些不靠谱的话了，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千意琅抿唇不悦道。
“三年，还是一辈子。”
“只有这种办法了？再找找，说不准还能有别的办法......”晏傀想到这件事要由自己亲手完成，右手开始有些痉挛幻觉。他把拳头握成半圆，不想让人发现。
赵释想这件事已经有七八天没有放松过，他也在怕。
怕这个计划徒劳无功。
赵释：“当初是你说可行的。”
“我知道，我只是......”晏傀看着萧凤不停走动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中那股焦灼掩盖了。
“做吧。”
萧凤只听见他们在后面小声不知道说什么，他喊千意琅开洞让他离开，他想着至少千意琅会听一听他的话。
可千意琅没有让步，他慢慢地说话，字句却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萧师兄，你还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有一种药草可以治疗真气伤吗？那种草叫渡草。”
生长在渡劫涯的一种非常稀有的神药，被我找到了。我历练回来，本是想将我那段时间经历的故事都告诉你的，可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跑到好远的地方去了。”
后来我赌气，想要等到我们和好了再把渡草给你疗伤。”
没想到，这竟成了我做过最对的决定。”
我会用渡草治疗你体内被龙鸣剑留下的真气内伤，让你的经脉不再有沉重的负担。然后，我们会想办法让你活下来。”
萧凤为之大震：“你竟是真找到了渡草。”
“为了师兄，我什么都能做。”千意琅情真意切，眼里水光闪烁，“只是，你哪怕只一次也好，一定要信我。”
“什么伤要在这里治？你们大动干戈瞒我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实话。又要把我关起来？因为这个地方足够深，足够冷？！”
晏傀千意琅他不敢说有多了解。
可赵释呢，赵释的一举一动，他虽没有刻意去读懂，但也经年累月地看在眼里，若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他怎么会一句话不说。
这其中必然有鬼。
“让我回去，你们好好告诉我到底要做什么事。”
萧凤走向穴窟冰壁，摸索有无出路。
却突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眼前也开始天摇地转起来，他眼看着满墙冰层，绝望地向那三人扭头。
他们就如三座石像一般，死死屹立在原地不动。
萧凤被赵释抱在手臂弯间，走向大的洞窟内。
千意琅拿出储放在盒内丝毫未变的渡草，同晏傀一并走上前去。
偌大的冰室内，比人高的冰层如同一块巨大的砖石横立洞窟，森森寒意袭来，众人脸面都落了冰霜。
“此处便是我在信中告诉你们的‘冰窟’。”
整个洞窟只是冰窟的承载容器，真正有用的，是在这湖底深处因为天然灵力形成的冰块。其中心被人凿开一个内凹的棺状方洞，正好可以容纳一人身体。
这是冥泽湖最神圣的地方之一，能将活物冻结而不使其死亡，其解冻之时便是复活之时。
若是不慎落入此处却无人知晓，没有掌门玉簪再度开启湖心洞门，便无法离开此处，在这里化作冰雕，一直被冰封，直到有人发现。
所以冥泽湖有一道禁令，任何弟子不得擅自入内。
此处本该是只有千意琅这种获得允许的内门弟子才可以进入的地方，却在完全进入洞窟中发现站在深处陌生的青衣男子。
赵释站住了脚跟，冷冽的目光看向那人。
白袍青衣，掌苍云天纹路金线流转，那人回首，眉眼如柳叶清波，不知喜怒，又有远山磅礴，庄重肃穆。
此人正是徐拂青。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赵释此前并不知情，他不知道答应给萧凤换骨的，是他。
“我的五行同师兄相冲，在外寻人的时候他主动找上门来，说要将功赎罪，赔师兄一条命。我想确实，普天之下，没有谁比徐拂青来得更合适了。”
千意琅在一旁淡淡道。
对这掌苍云天现任掌门同萧凤的爱恨纠纷略知一二的晏傀挑眉，他倒是没想到，当初毫不犹豫捅剑重伤萧凤的人，要冒着生命危险废弃修为来救萧凤。
换骨术如将人头颅割下缝到另一个缺了脑袋的人脖子上，是置死地而后生，也是抿生机于惊险中。
术成，两人都能活；术败，两人都会死。
再好一些，活一人。
一个好好的天灵根之人，放着掌门宝座不管，来为萧凤送死。
他打量着徐拂青，对这人的心思有些捉摸不透。
这人身姿绰约，云淡风轻，只是面色倦疲，披散的长发尾端凌乱。
本该有大好前途，有望登仙的。放着众人向往的神仙日子不过，跑来求千意琅让他作那个被换的肉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空气凝固一般寂静。
视为敌人的四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站在这里，却是为了共同心上人的一条活路。
徐拂青看着被抱在怀中，睫毛嘴唇覆着薄薄一层白霜的萧凤，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
他很快敛了目光，垂下眼帘。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