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人嫌师弟失踪了>第89章 验证

  “殿下,门外有一少年求见。”

  李枸快步走到房前,在门外禀报。

  “何人。”

  “自称千意琅。”

  赵释划过桌面的手指一顿,半晌,应道:“让他来见我。”

  千意琅登门拜访赵释,就是因为他从村子里得知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很多人将尸体带走,不需过多猜测便能知道是他。

  李枸为他打开房门,不卑不亢:“请进,在屏风前等候。”

  千意琅疲倦的眼睑下一片青黑,他不需睡眠却也日夜操劳,更是在庆功宴一事后患上心病,整个人日渐枯槁,他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关萧凤的线索,更何况这所有的线索指向的真相就在赵释手上。

  赵释的脚步声从屏风后停下,他的声音听起来亦是同样倦怠。

  “那么,千公子找我何事。”

  “我要见尸体。”他开门见山。

  “尸体我已叫人殓了。”

  千意琅突然笑了,这笑意在他苍白枯瘦的脸上很是突兀。

  “你也知道他不是萧凤,对么?”

  屏风后的人沉默不语。

  良久,才道。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能找到萧凤。”

  千意琅咬咬牙,捏紧了袖子里的玉牌。

  “让我见他。”

  椅子被推开传来的巨响,马上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李枸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殿下!可是有什么状况。”

  赵释站起身径直推开屏风,屏风轰然倒地。鎏金百鸟朝凤的名贵摆件在他手中一文不值,他站在千意琅面前,装扮气质都和过往相差甚远,更为高大、疏离,不近人情。

  李枸推门,看向赵释。

  赵释半抬手,只是一个动作,人又迅速退了。

  千意琅看着他靠近自己。

  不合时宜地,千意琅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他见面,那时的赵释还只是个外门的杂役,穿着一身难看的布衣,背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他是最早觉得赵释奇怪的,可惜那时他还学不会迂回,害萧凤对他产生不信任,两个不成熟的人,在一条路上越走越远。

  现在的赵释已在万人之上,坐拥无尽尊重与财富。甚至可以作为高高在上的亲王,让他俯首称臣。

  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光亮。

  千意琅扬起唇角,冷冷地笑了。

  他没想到,两人竟然有这样面对面对峙的一天。

  赵释想着同样的事情,他不喜欢千意琅看着萧凤的眼神,不喜欢他多管闲事的介入,但是他说他能找到萧凤。

  “你要什么。”赵释看着这个他从来不屑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相信他。

  “我......”千意琅的眼神很坚定。

  “我要你找到萧凤后,让我见他,让他自己选。”

  赵释叹了口气,扶着额头,终于首肯。

  -

  千意琅再次见到自己送给萧凤的那件礼服时,双腿突然动不了了。

  当初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萧凤的胸口被大片血迹晕染,被徐拂青捅穿胸口,坠落万丈深渊。

  而他在跃下悬崖企图救人时,在快速下落的中途有过一两秒的昏沉。

  那一两秒时他在想什么?

  他怕了,他真的好怕萧凤就这样死了。

  比武大会上的仰慕那黑色的剑客,高束长发眼神狠戾,神幻莫测的杀招近百式,给那年的他留下惊鸿剑影。他连声央求师尊让自己参加,只为一会萧凤,却意外夺魁,进入掌苍云天。

  他见萧凤在礼泉冲刷下不显弱势,傲骨铮铮和他所想所念一模一样。

  然后,又见到了他不为人知的病弱神态,恹恹的像一株缺水野草。

  摸着萧凤的下颌骨,他亲昵地在发着高热的受罚者脸边磨蹭。

  终于见到你了。

  深浅桃花映出身下人绯红的眼角,他两人坐在自然处交合,幽蔽的桃林里风起残沙,吹败了一席白衣,他在水中抬头,看萧凤赤身裸体、毫无顾虑地走向被吹远的衣物。

  湿漉的脚印在地上转瞬即逝,萧凤弯腰去捡起自己的衣服,看到上面尘土沾染,蹙起了柳眉。

  他的心跳得好快。

  千意琅将尸体慢慢翻身、审视。

  赵释站在死角处闭着眼,没有去看他的动作。

  “我伺候萧师兄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在腰带、袴带上都绑了冥泽湖特殊的活结,好解,但难拆。”

  赵释慢慢睁开眼。

  千意琅从棺材中抬起颤抖的双手,眼里有些泪意。

  “确实有人将他带走,将身上衣物穿在这具尸体上面,等着被人找到。”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玉牌上没有完全黯淡的名字暗示着萧凤还活着,可当他听说萧凤的尸体找到,被赵释带回府上,他差些以为是术法出错了,走投无路心生绝望之际抱着无论如何都要见萧凤最后一次,找上门来。

  从赵释的话中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确定了此人并非萧凤后,劫后余生的后劲上来,他便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拿出玉牌,递给赵释。

  赵释快步走过,将玉牌拿在手上,有些震惊。

  “这是......”

  “掌苍云天专门用于寻找弟子的玉牌,当时我去门派求来,然后才能找到丹霞洞天的你们。徐拂青没有萧师兄的玉牌,是找不到他的。”

  赵释入门很晚,在门派内学习的世间又少,并不知道还有这样找到萧凤的方式,他看着玉牌上的刻字,的确正散发着微弱光芒。他像是突然得了赦免那样拉扯着脸颊的肌肉,解脱般长舒一口气。双手死死抓住又怕将玉牌摔坏捏坏,小心翼翼地用随身锦袋将其装住了。

  “玉牌上只有方向,这段时间我一直去找,却始终找不到具体的方位。恐怕是有人下了藏匿的阵法,还得要你的帮助。”

  不需他多言,赵释很快道:“我马上派人带路。”

  “我也要跟着。”千意琅说,“师兄受的伤非同小可,只有我能治。”

  赵释应了他的要求,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

  赵王府内立时集结了多名精英探子,大多是有道行的,极擅长潜入危险境地进行探查。

  但只有一个模糊的方位,又在萧凤被刻意瞒藏的情况下,找人是大海捞针。

  但即便真是大海捞针,捞一辈子,赵释也舍得。

  ——

  在神秘不可亵渎的灵土宝地,有一处山脉在平原上有如一尾小鱼,尾部弯曲半环形成谷地,此处住了几户零散人家,多为医仙谷中医圣一族的后裔及裙带。

  谷地中有数十个隆起似小火山的水口,最高的不过半米,碧色水池散发波动灵气,将蓝天白云的景象映在地面,当地人称此地为“偷天池”,有将天空凿下安放在地面的意思。

  医圣本人独居在此,掌握着偷天池和大半山谷,在此种药试药,乐此不彼。

  谷内百草丛生,树木生长偏矮,树梢低垂,将房屋压在底下,成了小动物的乐园。

  松鼠在树枝上搬运松果,为晚秋后的冬天提前做着准备,它们机灵地转动脑袋,警觉任何风吹草动。这几天有陌生的气味进入它们的领地,带着七八分好奇,松鼠们搬完松果后,沿着屋顶爬下屋檐,在横梁上不住下望。

  房间内躺着个久病的男子,每日有人进来为他擦身针灸,坐在床前一坐就是很久。

  那天外人入谷,引来好大的动静。

  鸟雀都被那急匆匆抱着人进房的架势惊飞,医圣把了他怀中人的脉搏,摇摇头说这人他救不了。

  陌生人连声哀求,就差没有跪下求他。

  他说:“您当年能把我救活,一定有能力把萧凤治好的。”

  “你当年那是毒素入体,我把你体内的血放了换血,勉强还可一治。可他这功法已经练了十几年,是深入骨髓的大患,大限将至,节哀顺变。”

  医圣看着那人抱着心上人,眼里满是哀求,想起二十年前在昙霄宫外看到的那个瘦弱孩子,他抱着悲悯之心将其救下,带回医仙谷诊治,可没想到毒解以后,这叫晏傀的小子竟然又回到那鬼地方去。

  那时候他气愤得不行,直道再也不会见晏傀这个白眼狼。

  可是还是在二十年后,许是多年无子嗣的寂寞使然,他还是禁不住当年当成儿子养的晏傀的哀求,帮他救了这叫萧凤的两次。

  每一次都无比棘手。

  一场必死的救治,他除了劝晏傀尽早放萧凤解脱,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了。我不求您出手,只求您让他现在这里住着,我那里实在不安全。”

  医圣无奈答应。

  尽管嘴上说着救不了,他还是施针减轻萧凤的折磨。

  晏傀则在昙霄宫和医仙谷两处奔波,既不让人发现异样,又时刻关注着萧凤的伤。

  -

  萧凤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一天。

  不过,是被疼醒的。

  明明那夜,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身体里的灵针取出。

  他想要疼痛,来证明自己活着,来证明自己不需要晏傀的怜悯和帮助。

  酷刑之痛也不过如此吧,他想。全身的关节都像被一节节打断了,尤其是胸口的剑伤,虽然长出了粉红的新的血肉,但还是凉飕飕的像漏气,连呼吸都成奢望,他扼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让自己不要因为疼痛后的大口呼吸使得痛苦加剧,可效果微乎其微。

  如果就这样死在床上,也是正常的。他钻牛角尖地想,没有晏傀他也会死,就这样一直被关在昙霄宫他也会死,他想把所有东西都还给晏傀,好让他将自己当做个活人来尊重。

  他不是傀儡,也不再是路上随处可见的乞丐。

  他想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哪怕很可能不能如愿。

  熬过去吧,坚强一点......闭上眼前,他在心里默念,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若是不能忍受剜心之痛,那他苟延残喘的余生也毫无意义。

  黑暗吞没他的一切。

  然后,他醒了。

  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重新见到阳光,重新听见外界的声音。

  身体还有痛感,但似乎已经被身体慢慢适应。

  只是不能大幅度地转身、坐起,否则就会被疼得直冒冷汗。

  萧凤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地上,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他扶着案几,一点点迈开腿走路。脚底传来酥麻触感,电流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他屈膝缓解不适,半晌总算可以继续。

  太长时间没有走在地面,和新生儿蹒跚学步一样,走一步绊一下,还很虚弱,但萧凤依然笑了。

  腿没有废,他能走。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高兴。

  只是刚走出门口,迎面的秋风吹得他咳嗽喷嚏起来,这身体竟是一点也受不了寒了。

  有人很快靠近,萧凤扭头,果然是晏傀。

  晏傀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他像是心有余悸。

  “外面凉。”

  “你没再给我把针放回去吧?”

  同时开口。

  晏傀一愣,赶紧道:“没有,只是给你上了点药。很疼吗?”

  两人面对面相视,萧凤突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还好。”他说。

  “去穿鞋,好吗?”晏傀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搀着温柔。

  萧凤默默又走回去,在晏傀的注视下套好鞋袜,又披了件厚外衣,慢慢走出来。

  晏傀跟在他身后,表面上漠不关心,实际眼睛一直余光瞥着他举动。

  萧凤:“这是哪里?”

  “医仙谷。”

  萧凤站住了,回头:“我伤得很重?”

  “......”

  “有多重,说实话。”

  晏傀还是没说,让萧凤失望的结果他已经领教过一次,哪怕被他记恨也好,他不想再经历那晚的事情。

  萧凤瞪他一会,突然转了方向,加快脚步走向土路对着的另一栋屋子。

  医仙谷主人应当在不远处,晏傀既然有能力带他进入这里,想必其主人已经诊过他的身子了,撬不开晏傀的嘴,一问他人便知。

  晏傀健步如飞,自然比他快许多,往前面一拦,不让他动。

  “别去,求你。”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多久,这也不行吗?”他往旁边拖着身子。

  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味来,晏傀这样拦着他,不就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没多久了吗。

  见萧凤突然又不动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晏傀怕他又想多钻牛角尖,致使旧日重现,赶紧问道:“不去了?”

  “没什么好去的。”萧凤气馁了。

  对方做的是对的,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晏傀思索许久,终于决定将自己做的一切都告诉他。

  他将他拉入房内,将窗子关上,两人坐在床边,晏傀向他一五一十道来。

  从掌苍云天到昙霄宫再到医仙谷,晏傀救他两次。其中艰难险阻,饶是经历颇多的晏傀回想起来也是苦涩,他将其一笔带过,但萧凤知道那有多复杂。

  龙鸣剑威力之大,他早就清楚。被那削铁如泥真气磅礴的剑重伤,他都觉得自己活下来是个奇迹。

  可是晏傀就让他活下来了。

  只是萧凤没想到,自己身上的功法吞噬无药可解,从对方的话中,他也能估摸出自己没两年可活了。

  茫然。

  躲过了爆体而亡,还是没法避开功法带来的衰败。

  废了那么大劲修炼的金丹,到头来成了害死自己的毒药。

  眼看着腿脚好了可以继续练剑,原来更大的磨难还在后头。

  他凌乱的眼神刺痛晏傀。

  “凤魇还给你吧。”萧凤低着头,想起自己很喜欢的那把剑,他是从晏傀手上得到的,他说只有爱剑之人才配得上这剑,他又弱又快死了,已经没资格去握住它。

  “那柄剑就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晏傀抱着他,手臂像滩涂上抱住浮木的螃蟹,伸长两只蟹钳将他死死缠住。

  此刻还能说什么呢,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萧凤有些难受,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不想死......”

  当他尝试直面命运,生的欲求又膨胀起来。

  可是连医仙谷的人都做不到,他又能如何。

  “我会想办法。”

  晏傀的语调压抑,他想过很多办法,甚至试过要不要用自己的道骨换在萧凤身上,可是掌握着换骨术的人只有自己,而且,他充满毒素的根骨已经无法换给萧凤,纵使换骨成功,双死的可能性更大。

  他要尽可能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