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人嫌师弟失踪了>第88章 寻尸

  “大人,今天的功课我温习完了。”

  元元抱着书册,经过徐拂青的卧房,她压着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其他弟子一样成熟,想要引起徐拂青的注意,最好能夸夸她成长不少。

  可是那间房里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人回应。

  她大着胆子,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窄缝,偷偷望里面的人。

  徐拂青除了每日早晨见她一面,其余时间都在房内闭门不出。

  她不记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就看见徐拂青站在空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元元,起来了。”他喊她,脖子上一线血痕显眼。

  不知道还有谁这么厉害伤得了他,元元心里一惊,赶紧捏着裙子起身。

  “您的脖子受伤了!”她有些手忙脚乱,拔腿就要跑回明意殿找绷带为他疗伤。

  徐拂青拉住她后背领子,阻止了她:“回去就行,不用拿药了。”

  然后,徐大人就成了她的师尊,突然给她武器,教她修行,竟真有要收她为徒的意思。

  筑基成功后,元元跪在祖师庙的蒲团向祖师爷石像叩首,在几位掌苍云天高徒的注视下拜徐拂青为师。

  “从今往后,你便是掌苍云天的弟子,我徐拂青的弟子。”

  徐拂青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为她结下一枚门印。有此印在,门派内任何人都不能欺辱她,也不可再提起她的兽妖身份。

  她很高兴,穿着崭新的道袍,领了一把女子用的细剑,满眼星光看向徐拂青。

  却为他眼神中的落寞迟疑了。

  她能感觉到,徐拂青的眼里其实并没有眼前的这一切,他让自己入门,更像是为了以后作铺垫。

  不知为何,总觉得徐拂青的魂已经飞离他的身体。

  元元想,自己丢掉的那片记忆,一定很重要吧。

  徐拂青的房间里昏暗,唯有床头散出斑斓光芒,她好奇地将脸往里伸,肩膀不小心将门顶开,惊动了徐拂青。

  那阵光很快便消失了。

  “何事。”

  徐拂青的声音很冷。

  元元在门口站了一会,赌气地跑了。

  反正她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的。

  -

  东边有了消息,说是人找到了。

  徐拂青在得知此信的同时就动身出发。

  可当他站在那具被打捞出来的河尸前时,差点未能站稳。

  尸体是被当地的乡亲撑船在河滩附近的浅水打捞到的,捞上来人已经腐烂大半,身体里塞着淤泥,看着很糟糕。

  几个渔民看尸体披裹的衣物正是前段时间掌苍云天弟子嘱托留意的样式,便马上书信通知了徐拂青收尸。

  尸体散发出恶臭,一般人都敬而远之。而徐拂青身形摇晃,手拂过尸体上的衣物,确实是萧凤那天掉落山崖穿的不错。

  萧凤已经死了。

  这个事实他从未认真思考或记住过,在他心中,只要没找到尸体,萧凤应当都是活着的,不过是一次外出历练罢了,等萧凤消气了,自然会回府。

  那样爱干净的萧凤,怎么可能浑身脏污地躺在这里......

  徐拂青倏地赤红双眸,不顾众人劝阻掀开尸体脸前的黑发,想要看一看那张脸。他双手紧绷到青筋暴起,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更是死死抓住黑色棺木,像是要将其捏碎。

  他的手颤抖着极力放轻,拨开那令他痛苦的熟悉的微卷长发。

  那张已经模糊五官失去原本颜色的脸和记忆中那人相差无二。

  如天雷劈在头顶,胸口气上不来,心跳骤然巨响,在自己听来像是要爆裂了。

  “道长!”村长从一旁走近,他早看出徐拂青状态不对,想要出手将他拉离这具尸体。

  徐拂青却咬死这不是萧凤。

  “尸体在水中浸泡半月有余,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道长,还望您节哀。”

  村长有些担心地看着那恍若失心疯的掌苍云天掌门,生怕他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

  可徐拂青哪里听得这话,原本清丽出尘的面庞被散乱的发遮挡,只露出爬满血丝的眼,用令人胆寒的眼神直直看着村长,一句话也不说。

  村长被这么看着也瑟缩,不敢在这里多留,匆忙往门外跑,跑的时候又撞到一人,那人高挑得出奇,胸膛宽厚硬实,抬头一看又是吓破胆。

  来的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面色铁青,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自顾自看那棺材,也像是被抽了魂。

  跟前伸来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抓鸡一样扯了出去。

  脚还没站稳,怀里就被塞了块馒头大的银子。他震惊抬头,看到一个官宦装扮的年轻男子,眼睛半眯起来,皮笑肉不笑对他道:“多谢你村民将人打捞起来,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你拿去分了吧。事情保密,别让除了你们以外的人知道。”

  村长局促点头,抱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子跑出老远,才敢远远看一眼那间小柴房。

  他们这条村子,一天之内来了两位大人物来认尸,那尸体究竟是何人?

  徐拂青微微抬头。

  一双手猛然掐上他的脖颈,指甲剐入皮肉里,紧接着他整个人被压在棺材边上,被压迫着磕了个血糊糊的头。

  身后身影形同鬼魅,眼神嗜血凶残,看起来丝毫没有同情,来便是奔着让他死的力道去的。

  可惜徐拂青毕竟修为高超,一时半会真没这么好死。

  赵释甩开手,手上血迹很快挥去。

  他没有任何表情,垂眸看着寂静在棺木中的身体。

  徐拂青早知道来者是赵释,但他不动,额头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一道长长的血迹将他的脸分成两半,灵气飞快止血愈合伤口,他动作冷静,拍打衣袍,缓缓站起。

  “拜见摄政王殿下。”

  如今的赵释贵为摄政王,他便是修为再高,也不能对亲王出手。

  赵释一眼没看他,抬手一个示意,便有几人蜂拥而至,将棺材抬起要运出。

  狭窄的柴房内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拂青拦住要走的人:“萧凤是掌苍云天的弟子,怎么说也应葬回主山。”

  “那等下流卑鄙之地,萧凤若是醒着也不会回去。”赵释冷漠而强势地撞开他。

  徐拂青不愿让人带走萧凤尸体,可是他对赵释口中所言却无法反驳。

  他是那个罪人,他最没资格。

  但是岂能就这样让他们带他离开,他还未看清那具尸体,他还不愿相信!

  “你要带他到哪里去?”徐拂青凄声。

  “与你何干。”

  赵释抱臂站立,不怒自威。

  徐拂青见他这样,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惜赵释伪装身份多年,早已练就不可揣摩的防御,怎会让他轻易发现端倪。

  “再不滚开,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两个卫兵钳制徐拂青双臂,将他拉至一旁。

  赵释让人将棺木抬回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拂青没有挣扎,看着那架马车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尸体带走,他实力强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可是他没有反抗,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萧凤的尸体。

  赵释坐在棺木附近,脚边便是“萧凤”。

  他又打开棺材仔细地和记忆中的人做比对。

  果然不是。

  原本绝望的眼里又燃起一股希望的火焰。

  方才在棺前一站,他一眼便可认得此人并非萧凤。

  单就是那头黑发,十二年来他几乎日夜抚摸的,光泽、触感、形貌,他绝不会认错。萧凤的头发颜色其实不是中原人常见的亮黑,而是光度略浅的暗黑,在昏暗的柴房中,不会有那样的泛光。

  头发的长度、手指的粗细......赵释不想多看。

  萧凤很可能还活着,只是在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幸好自己从未放弃。

  不过这种松口气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很快又被新的焦虑所取代。

  不知真正的萧凤现在在哪,又是为何有人煞费苦心将他身上衣物更换到他人身上,费尽心思掩人耳目。

  千万不要有危险。

  -

  徐拂青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主山。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坐在那张萧凤曾睡过的床上。

  一炷檀香烧燎昏黄烟雾,青衣坐床头,门窗紧闭,将手中灯盏的灰布扯下来。

  徐拂青深吸一口气,用袖口柔软的布料轻轻揉拭手上琉璃灯。一缕灵力注入灯中,将这盏小灯点亮来,霎时光亮如昼,斑斓色彩如诗如画,照映在他脸上。

  美轮美奂的世界中,他却死死盯着地上自己的影,他回溯影内,沉浸另一个故事中。

  灯影澄明,徐拂青伟岸的身子却缩得很小,生怕挡住了那片光似的,说来奇怪,那盏平平无奇的小灯下是两个牵着手走路的小人,稍矮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包甜饼,嘴里叽喳说着什么,那个大的牵着他,稳稳地走过了回山的小径。

  “谢谢师兄。”少年萧凤将油纸包裹的饼揣进怀中,牵着他的手。

  徐拂青带他一边小心夜路,一边不住看他。

  “为什么今天老看我?”萧凤疑惑抬头,“显得我很矮似的。”

  他怔怔看着那张小脸嘴唇张合,听见对方说的话一时半会竟然反应不过来。

  “师兄,你不理我。”萧凤撅起嘴,略显幼稚。

  “啊。”徐拂青回过神来,朝他露出一个笑,“你每日跳桩子,自然就长高了。”

  “没长高呢?”

  “会长高的。”

  徐拂青的笑不达眼底,他握着萧凤的手慢慢收紧。

  两年之后,萧凤已经长高了很多。

  不再像现在这般单纯,也不再有快乐了。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师兄,你不开心啊。”

  萧凤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为什么?是这饼太贵了,用了你的粮钱吗?那......那我不要了,还回去吧。”

  “不......”

  徐拂青赶紧拉扯嘴角,脑中不断回想当年他是怎么做的?他始终淡然微笑,心里甚至有些不耐。

  可现在,他真想这条路再长些,萧凤能陪他再久些。

  他不能做出奇怪举动,否则记忆全部破碎,再回不到当初。

  每次在灯影中见到萧凤,他都会心悸无法平息,一步步走向错误的道路,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化作碎片。

  丹霞洞天的容阅说的没错。

  他到底成为了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夜晚的容阅会跪在蛛网密布灰尘覆盖的祠堂里,对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石像虔诚跪拜,那双眼真挚的眼神,深刻到令人震撼。

  执念,也成了他难以战胜的心魔。

  为了见到死去的萧凤,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是那代价所对换的人,又怎样才能出现呢。

  灯光逐渐黯淡,在房间内无力地晃动数息后,缓缓熄灭。而门边点燃的熏香,也烧到了尽头,最后那点橙色的小茬,轻轻掉在铜盘里。

  冰冷的月色照在房间里,像是给屋内裹上一层冰霜,孤寂的男人沉坐案边,手中握着一盏琉璃灯,灯座被摩挲得发暗。他睁着眼睛,看满地碎月光,眼前闪过无数往事,他和萧凤在一起的每一寸景色,都在失去后开始回温,逐渐清晰而刻骨。

  脸上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伸手去摸。

  原来不自觉已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