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回酒店简单地洗了个澡, 梳洗一番后又回了医院。

  病房里留了一盏不明亮的灯,苍雪荷靠墙壁坐着,拿着手机打发时间。

  司遥有意放轻脚步, 可还是被对方捕捉到了,刚走到门口苍雪荷心有灵犀地转头看过来。

  看到来人她眉毛挑了下, 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 又看了眼病床上睡得安稳的人, 缓缓起身放轻步子走过去。

  “你回去洗澡, 这里我看着。”司遥说。

  “还是你回吧。”她看了眼病房里, 将人拉远了一些,“我明早再回去睡, 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她家司总最注重保养皮肤了,女人一旦上了年纪, 熬一次夜是敷十张面膜都难以挽回的,再加上她也舍不得让司遥折腾。

  “这种特殊情况, 你就不能给我机会表现一下吗?”司遥用略带控诉的语气道。

  “不是啦。我担心你……”不等她说完, 司遥立马说:“担心我年纪大熬夜?”

  “喂……我可没有这么想,不要给我乱扣帽子。”苍雪荷说不过她,“好啦好啦,我们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她顿了顿, 又说:“不过看我爸的情况挺精神的, 应该也没什么事, 我们可以眯一会儿。”

  “为什么不请个护工?”司遥实在忍不住问, 她观察过,苍家父母也不像是生活拮据的人,只是几天请个护工倒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问题白天问过我妈。她说医院这段时间人手紧缺, 没有空闲的护工,况且我妈也不放心让别人照顾。”

  两人站在门外说了些话,见时间不早了,司遥催促她赶紧回去,并让她下半夜再过来。

  苍雪荷应下了,但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回酒店迅速冲了个澡,再回到病房不过半小时。

  两人搬了两张凳子,靠墙挨着一块坐,苍雪荷又看了眼窗外皎皎明月。

  “今天就是中秋了啊……等我爸上午做完手术,你就回去陪叔叔阿姨过节吧,难得的节日别让他们失望。”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等节后再回去看他们。”司遥握住她的手,小声道:“还要赶我走吗?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过节。”

  苍雪荷是想着,万一术后检查结果不顺利,他们心情肯定不好,司遥原本能开开心心地和父母一起过节,何必要因这些事心烦呢?

  可她看着司遥略带委屈的表情,即便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心软了,反手扣住她的手掌,轻轻摩挲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脱口而出说了句:“我何其有幸遇到你啊。”

  苍雪荷想法极为单纯,母亲走之前的嘱咐也没放在心上,本以为夜半能够眯一会儿,没想到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苍爸爸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开始呓语些什么,手在半空中抓了抓,看样子是做了什么噩梦。

  听不清嘴里念叨的是什么,苍雪荷迅速过去握住那只手,想要叫醒苍爸爸,却隐约听清了他说话内容:“……女儿……原谅……让你…委屈……我……手术……回家……”

  “……”支离破碎的话不难听出想表达的意思,苍雪荷心情一下变得很复杂,她抿了抿唇,握住的那只手仍是很躁动地挣扎着,“我在,爸爸。”

  她声音轻而缓,苍爸爸许是听到了,慢慢平复下来,眉头也不再紧紧皱着,逐渐睡了过去。

  “这大概就是术前焦虑。”两人坐回到凳子上,司遥开口了,“越是装作没事的人,心里越恐惧,担心自己的病情,担心手术结果。”

  “最担心的还是——”司遥顿了顿,“重视的人。”

  苍雪荷没有吭声,搁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尖用力到发白,直到一只手慢慢覆了上去。

  司遥并没有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打算,甚至直白地问:“还怨他们吗?”

  憋在心里长达五年的委屈就像一块腐肉,只有狠狠地刮去腐肉,才能长出新的。

  “我……我不知道。”苍雪荷皱着眉,“我希望他能狠狠地训斥我、赶我走,也好过现在在医院里。”

  “或许,我没有资格对你的家事指手画脚……”司遥话还没说完,立马被她反驳,她低低喊道:“不,你有资格!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

  司遥动作顿了下,随即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在虎口处用力揉了揉。

  “你的父母,比你想象的要爱你,只不过因为……他们是第一次做父母。”

  苍雪荷慢慢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也会和她闹矛盾吗?”

  她听到司遥轻轻地笑了一声,揶揄道:“还没结婚,就想要和我生宝宝了?”

  “!!!”苍雪荷迅速抬起头,面红耳赤地瞪了她一眼,“我说的是如果!”

  司遥没再调侃她,斜过身子脑袋枕在她肩上,微敛神色轻声道:“可能会吧。”

  “我觉得不会,你会是个好妈妈。”

  “可是,对于珍视的人,我也会意气用事。”

  “比如,醋到连我夸你朋友两句你也不高兴吗?”

  司遥没回答,捏了捏她的鼻子,“滑头。”

  许是苍雪荷的安慰起到了效果,苍爸爸在那之后睡得极安稳,两人熬得太累快天亮了才靠着对方睡了过去。

  直到一个小时后护士查房才醒来,苍雪荷睁开眼睛瞧见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倚在床上看她们,又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司遥的手,脸一红心虚地把手缩了回来。

  “爸,睡得怎么样?”欲盖弥彰地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

  “挺好。”苍爸爸笑说,“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苍爸爸的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早上八点不到苍妈妈就来了,简单吃过早餐后四人坐在一起聊天。

  只是每个人脸上并不是轻松的表情,越靠近结果就会越害怕,担心得到不想要的结果。

  “你俩回去休息吧。”苍妈妈瞧见两人脸上写满了疲惫,“睡一觉起来你爸就做完手术了,结果我再通知你。”

  距离手术时间也没多久了,苍雪荷当然不肯,留了下来,司遥自然也是陪着。

  术前医生过来简单地了解了下情况,问道:“叔,昨晚睡得怎么样?”

  苍爸爸点点头,笑着回道:“挺好的。”

  “那就好。”医生看了眼那两位女儿,笑着打趣了句:“自从两个女儿过来也爱笑了,这是好事,好心情有利于康复。”

  苍爸爸乐呵呵地和医生说话,也没有反驳对方“两个女儿”的说辞。

  之后,护士过来要把人推到手术室去,见护士熟练地解除病床固定,将床往外推。

  苍雪荷在几个护士的身影中看到苍爸爸投过来的目光,里面含着些许期待。

  她想了想,在病床推出门外之前,对苍爸爸说:“爸……等你病好了就接你回家,一定会没事的。”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家属来说都极为漫长,苍雪荷坐在椅子等候,可仔细看她的目光并没有焦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一瓶冰镇矿泉水贴在她脸上让她回神,转头对上司遥的笑容,“喝点水,要对医生的医术有信心。”

  “……嗯。”苍雪荷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转头见母亲坐在那神情放空,嘴唇紧抿,双手紧紧攥着一瓶矿泉水,暴露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挪了下位置,坐在母亲身边,伸手覆在那双手上。

  苍妈妈愣了下,缓缓转头,苍雪荷对她安慰地笑了下,一只手搂住母亲的肩膀。

  无声给予她力量。

  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灯灭了,等了几分钟医生走出来。

  “放心,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肿块顺利取出来了,检查结果两天内会出来。”

  “那我爸什么时候出来?”

  “等麻醉过了就会出来。”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点头致意,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见病人家属并没有想象中特别开心的样子,就知道在担心结果的事。

  “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团圆。”医生朝家属笑笑,“不用太过担心。”

  下午时,苍爸爸被送回了病房,而双人病房里来了新病人。

  那也是个中年男人,看见病友家人围绕的样子不免羡慕道:“你就好哦,两个女儿这么孝顺。”

  手术顺利让苍爸爸信心大涨,很有心情地与病友聊上几句,说到高兴时还会笑出来,结果是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该。”苍妈妈嘴上埋怨,手上却是很诚实地去查看丈夫的伤口,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通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就算愁眉苦脸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她从包里拿出来一套看起来崭新的钥匙交给丈夫,又去倒了杯温水喂着他喝下。

  苍雪荷想着今天是中秋,就算在病房里也要有点仪式感,便拉着司遥出去买月饼了。

  照着地图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一家看起来不错的蛋糕店,挑了一盒冰皮流心月饼和一些小点心。

  两人拎着月饼回来,病房多了好几个人,正和父母说着话。

  苍雪荷仔细辨认,是亲戚来探病的,好不热闹。

  “你们回来了。”苍妈妈见她们回来,笑道:“你几个姨来了,还不赶紧叫人。”

  司遥对这种亲戚相见的场景无所适从,而自己的身份不太好留在这,便偷偷地退出了病房。

  几个亲戚注意到了,但以为是什么路人甲就没过问。

  话题围绕着几年不见的外甥女,问起了她的工作和近况,苍雪荷一一回答了。

  “你们这次放假几天啊?过节回来车票不好买吧?”一个亲戚问。

  “放一个星期。”她自动忽略后面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说是女朋友开车送她回来的,可现在又还不是时候。

  “是朋友开车送她回来的。”苍妈妈忽然说,“就是刚才和雪荷进来的那个。”

  “哦哦,那这个朋友还挺有心的。”

  “是啊。”苍妈妈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苍雪荷不知道说什么,摸了摸脑袋,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她找了一圈,在热水间旁边的楼梯口找到司遥,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台阶上,并没有注意到她来。

  故意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弯腰双手环抱她。

  “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她歪着脑袋靠在司遥耳边问。

  司遥将手机屏幕翻到她面前,“我想起来我们定了房间还没退。”

  苍雪荷这才想起来她们原本打算假期去游乐园玩的,现在肯定去不了了,想到这是她们第一个小长假,又是第一个短途旅行。

  担心司遥心里有落差,便说:“对不起啊……本来都订好了行程。”

  “有什么好道歉的。”司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们以后又不是没有时间。”

  “唔……”

  苍雪荷想了想。

  “要是爸爸检查结果顺利,等他身体好点了,我带你在附近逛一逛?你第一次过来就让你在医院待那么久……”

  苍妈妈送走前来慰问的小姐妹,有小姐妹的安慰心里总算舒畅了些,她往杯子里添了些水,发现水壶里没水了。

  “你躺好别动,我去打点水。”

  她提着保温壶走到尽头的茶水间,将保温壶搁在水龙头下面,打开开关等着开水灌满保温壶。

  等待的时间里,苍妈妈靠在墙上,隐约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走出茶水间,转头便看到楼梯坐着两个熟悉的背影。

  她们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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