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吗?太上皇可是天底下最骄纵、最宠爱卫燕思的人啊。

  曲今影转念, 自古无情帝王家。为了权位,儿女可以弑父弑母,父母亦可对儿女痛下杀手。

  万事无绝对。

  曲今影一颗心沉到谷底,万分疼惜起卫燕思?

  她不做无用的挣扎, 恢复端方的仪态, 回到寝殿, 打定主意陪着卫燕思,不论寒来暑往, 不论天堂地狱。

  卫燕思就坐在寝殿门槛上,披着被子缩成一团, 见她回来,笑吟吟道:“真安静啊, 许久没如此安静过了。”

  曲今影将一个轻柔的吻, 印在卫燕思的眼角:“天凉, 咱们回殿吧, 我陪你多睡一会儿。”

  “朕睡得太饱, 再睡会头疼。”

  “你饿不饿,我去备早膳。”

  “朕想让你陪着。”

  “好, 臣妾陪着你。”

  平日一下榻,卫燕思就能看见易东坡和春来两张谄媚的笑脸, 殷勤的伺候她穿龙靴、穿龙袍。忙前忙后, 活力四射。

  今晨反到四周静悄悄, 她不适应, 光脚到窗边探看,院子里亦是空无一人。

  满院的奴才哪去了?人间蒸发了不成。忽见曲今影慌张的跑向前头院子,专司梳头的宫女则哭哭啼啼追在后头。

  她当即福至心灵,裹上被子, 坐到门槛处等她们二人回来。

  “恐是太上皇的命令。”曲今影并不避讳这一猜想,陪着卫燕思进殿,绕进屏风,帮她穿好衣裳。

  “屹川王到底是父皇的长子,他在父皇心中定是有些分量。”

  “他与后妃有染,你足可以治他死罪,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太上皇不会不管。”

  卫燕思牵着曲今影的手,走出屏风,见小宫女在西梢间准备早膳,同往常一样,共十一品菜肴。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你看,全是朕平日爱吃的,父皇没苛责我朕。备有美味佳肴,又特地留下一宫女伺候朕。”

  曲今影听不出卫燕思是在讲实话,还是故意宽她的心,齐齐落坐后,命小宫女退下去。

  殿内只余她们二人。

  曲今影舀上一碗清粥,搁在卫燕思手边:“你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倒是个乐天派。”

  “朕这叫听天由命。”

  曲今影本别无所求,只愿心爱的人平安喜乐,若卫燕思真未放此事心上,她当真能开怀许多。

  反正等太上皇的气头一过,自会放了卫燕思。

  实际上,卫燕思并不这么以为,人心难测,太上皇虽退位,但却是王朝实际的掌权者,他要保屹川王的命,有很多种方式,不至于软禁她。

  除非太上皇有更多的东西要掩盖。

  是什么呢?

  卫燕思喝了口粥,嘴里喃喃自语的分析。

  “万岁!”小宫女去而复返,咋咋呼呼道,“太后带人来了,气得不轻……皇极殿派来的侍卫拦在门前阻止……您且去看看吧。”

  卫燕思不等她说完,推开碗筷拔腿而去,一赶到前院,就听红墙外隐约有兵刃破风的响声。

  “难道你们要谋反!哀家的皇儿是大雁朝的天子,你们困她在养心殿,是何居心!”

  卫燕思能听出是太后在说话,估摸她一收到消息,就立刻带着人来了。

  “太后息怒,是太上皇下令。太上皇最疼爱万岁,特地派老奴前来,请万岁前往皇极殿问话,去去就回,您不必担心。”

  回答的声音偏细却不尖,略带苍老,该是太上皇的心腹,李德全李公公。

  卫燕思将耳朵紧贴门板,试图听得再清楚些。

  “不担心?呵,说得轻巧,他无缘无故软禁当朝天子,哀家如何不担心!”太后又言。

  “宫闱之内,禁亮兵刃,求太后命他们收起兵器。”

  “哀家必须带万岁走,要么你们拿钥匙打开门锁,要么哀家命人把门撞开。”

  “太后,您息怒啊。”

  “滚开!”

  “老奴向您保证,万岁一定平安无事,否则自刎谢罪。”

  “你的命不值钱。”

  外头吵得不可开交,卫燕思没听出一丝有用的线索,且太后与皇极殿的人纠缠,救她多半无果。

  其实离不离开都无所谓,反正太上皇不会要她性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还可远离朝堂,不理烦人的政客和源源不断的奏章。

  全当休沐了,多好。

  思量间,曲今影伸出手来,戳戳她胳膊:“你别光看热闹,出言劝一劝呀,再闹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还是爱妃周到呀,卫燕思竖起大拇指,夸她贤内助。

  方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听到她的呼唤,百感交集,忙不迭的应下,语带哭腔。

  卫燕思道:“李公公你先让母后进殿来,朕解释一二,她便明白了。”

  李德全挺为难,显然不信任卫燕思,门一开,太后抢人咋办。

  “朕保证哪也不去,跟着你去见父皇。”

  一代帝王金口玉言,李德全不好多犹豫,显得不给帝王面子,拿出钥匙开锁。

  太后顺利进到养心殿内,将卫燕思前后左右端详一遍,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捧住她的脸蛋,怜惜道:“皇儿,你瘦了。”

  卫燕思:“……”

  才软禁半日而已,哪里有瘦。

  时间紧迫,卫燕思长话短说,告诉太后昨夜花园的事。

  “母后,朕办事欠妥,未将父皇考虑进来,父子亲情,他怎能忍心我杀掉他的儿子。”

  太后吃的盐比她吃的饭多,思虑更周全,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事情要没那么简单。”

  卫燕思扶着太后坐下,又转身合上所有门窗。

  “皇儿愚钝,请母后明示。”

  太后眸心一凛:“他不光要袒护伊川王与后妃私通一事,或许还要袒护屹川王伙同卢池净贪污受贿、幕养私兵这宗大案!”

  卫燕思猛然抬头:“父皇他知道?!”

  太后拍了两下扶手:“你此行豫州凶险万分,他自会派人暗中跟随,一来保护你,二来往来情报。你在豫州所探查到的种种,早在你回京之前,就已经呈上他的书案。”

  “那他为何放纵不理——”

  “因为屹川王是他儿子,昔日的太子人选。他对你好,多半是因为大长公主,娇纵你宠爱你,送你江山,不过是弥补当年的罪过。你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唯独不能给他儿子的命。”

  “屹川王谋大逆,本就是死罪!”卫燕思不服,来回踱了两步,“饶是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太后淡下神色:“哪怕是活罪,他也不会让屹川王去受。”

  “难道事情不了了之?”

  “皇儿啊,你想想,他下令软禁其实还有一层深意?”

  “下马威?警告朕?”

  太后缓缓摇头:“他开始猜忌你了。”。

  她转去靠窗的榻上坐,拍拍两侧的空位,示意卫燕思和曲今影,坐到她身旁。

  “你命曲婉婉污蔑屹川王,实在太不谨慎,隔墙有耳,消息定然连夜传进皇极殿。”

  “皇儿一回到雁京,就派人去了安德坊。早前耿忘书透露过,那有屹川王和卢池净养募集粮养私兵的证据。却是几年之前的事了,许多痕迹模糊不清,导致证据不足。”

  卫燕思面露窘迫:“皇儿怕屹川王得以把养私兵的脏水,全泼给卢池净,逃脱追责。假若扣下一顶私闯宫禁、强迫后妃的帽子在屹川王头上……等同谋逆,他跑不掉——”

  太后抢白:“你是皇帝,一言一行皆是天下人楷模,行污蔑之事,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效仿?”

  “……皇儿……”卫燕思垂下头,“惭愧。”

  曲今影幽幽地开口了:“请太后勿要怪罪万岁,是臣妾求万岁放出我爹爹,她才一时糊涂,全是臣妾的错。”

  “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明白。”太后予她一个安心的笑,并未在此事上多做耽搁,接前言道,“豫州是大长公主的封地。太上皇生性多疑,自然怀疑你了解所有的前尘往事后,会对他生出厌恶,再起报复的心思。”

  卫燕思:“他将我对屹川王的惩戒视做报复?难道屹川王全然无罪吗?”

  “你呀,实不该关押你五皇妹。”

  卫燕思咬住下唇,沉默了,这事……的确欠妥。

  太上皇是个福薄的人,本有十个孩子,五儿五女,或夭折或和亲或战死沙场。

  仅留下了屹川王、渤山王和五公主。

  五公主年纪最小,太上皇当她做掌上明珠。她是天家的贵女,任性妄为,却从不插手政事。

  她将五公主卷进这宗大案里,太上皇不得不怀疑她是别有居心,软禁她,也合乎情理了。

  “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卫燕思虚心求教。

  太后忽然倾身抱住她:“好皇儿,你父皇终究是爱你的,你去求他,他就会对你心软,毕竟他对大长公主有愧,要用尽余生弥补。”

  “母后,你呢,会牵连你吗?”

  “哀家这些年在宫里,里里外外也备了些人马,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太后唯一恍惚,“哀家会拼尽性命护你平安!你要记住,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太上皇,而是卢池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