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现在满心都是如何回宫向卫燕思交代, 转念一想,该交代的是勇毅侯府啊,他只是来送馄饨的, 别淌浑水的好,遂迈出的脚步, 欲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忽的, 整个人顿住。

  慌什么!勇毅侯的亲闺女可是曲今影,此乃卫燕思心尖宝贝, 哪怕天大的罪过, 卫燕思也能原谅。

  他折身返回, 提着馄饨,挤出叽叽喳喳的人群,奔到曲今影跟前。

  彼时,曲今影正站在勇毅侯的房门前, 面色沉重的敲门, 软着语调喊爹爹。

  春来打个千:“奴才问泠妃娘娘安。”

  曲今影意外他的到来, 愣愣的问:“万岁来了?”

  “万岁在宫内批折子呢, 是奴才出宫办事, 给您送几碗馄饨来, 还热乎着, 您趁热吃。”

  曲今影听闻,煞白的脸上爬回点血色, 像是回了魂。

  “……娘娘,有话要奴才带给万岁吗?”春来答完话并不急着起身,依旧着保持半跪的姿势。

  曲今影不清楚春来是何时混进院子的,猜他在下人的七嘴八舌中猜到了事由,心神不禁乱糟糟。

  讲究不了太多的举止有度, 虚虚地扶他一把,要他站直,压低声道:“你替我问万岁安吧。”

  “万岁心疼您,责令工部和内务府重新修整万璃殿的院落,底下人办事麻利,也就三五日的工夫。”

  曲今影福至心灵,原来春来是在帮她,便接道:“你对万岁讲,内务府替我拟的入宫吉日,我不喜欢,最近的日子也要到下月,太久了。”

  春来诶了一声,双手奉上檀木食盒,一步一稳当的退下去。

  他跨出勇毅候府的大门,顾不上今日的差事,扭身朝宫门跑,进了皇城地界,也来不及先回去换衣裳,直奔养心殿,将曲今影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

  卫燕思忙着批折子,挑高一边眉问:“她真这么说?”

  “奴才不敢欺瞒万岁。”

  卫燕思费解,虽然曲今影曾当着她的面讲过类似的话,但其自小是大家闺秀,在外总爱装装端庄,绝不会让春来一个外人把这话听了,多难为情啊。

  莫不是别有深意。

  卫燕思舔舔干涩的唇瓣。

  春来好人做到底:“泠妃娘娘想念您,又迟迟进不了宫,脸都瘦了一圈,不如您歇一歇,去侯府瞧瞧娘娘吧。”

  “瘦了?”

  “嗯!”春来重重点头。

  卫燕思心软到不行,她们的确好几日没见面了:“备车。”

  她撇下满案头的奏章,回去寝殿换上便服,火急火燎的赶至勇毅侯府,却见侯府大门紧闭,门里头倒是有闹轰轰的声响。

  ……出什么事了?

  她偏头看向春来,眼中尽是疑惑。

  春来胆子再大,把卫燕思忽悠到这地步,也该后脊梁发寒了,哆哆嗦嗦的扣响门栓。

  哗——

  门从里头打开,来开门的人正是曲今影。

  “娘娘!”春来大步退开。

  “阿思~”曲今影嗓音软颤颤,配合着泫然欲泣的模样,谁不叹声我见犹怜。

  卫燕思招架不住,心湖波澜阵阵,本能驱使她上前,将曲今影拥入怀中,轻轻拍抚曲今影的背心:“想朕了?”

  “阿思~”曲今影吸吸鼻子,红通通的鼻尖,像一颗熟透的草莓。

  卫燕思颈后的腺体逐渐发烫。太要人命了。

  “有人欺负你?”

  曲今影摇摇头,两耳挂着的坠子发出一串脆响。

  “那何故伤心?”

  “是人……没了。”曲今影埋首在她肩头,哽咽老半天才艰难道。

  卫燕思云里雾里:“谁没了?”

  “我爹他——”

  “侯爷没啦!”卫燕思几乎惊掉下巴。

  “不是不是。”曲今影抬起红红的眼睛,拉着她的手,多走了几步,贴着照壁而站,又吩咐春来合上大门。

  搞得神神秘秘的,吊足了卫燕思的好奇心。

  忽然,曲今影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卫燕思气节,她混出宫来,是想着和曲今影你侬我侬一番,奈何曲今影不按套路,非要吓死她。

  “臣妾有罪。”

  卫燕思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捞起她,逼着她站直:“你到底唱哪一出?”

  曲今影垂下浓密的睫毛,略带几分颓然道:“臣妾有罪。”

  “你纵是有天大的罪,朕也赦免你。”

  “臣妾是替家父担罪。”

  卫燕思的脑袋比批折子时还疼:“朕最是宠爱你,勇毅侯府如果出岔子,朕一定袒护。”

  堂堂国君,把“徇私枉法”讲得正气凛然,曲今影放心了,怔怔地对上她的双眼,鼓足勇气道:“我爹今早去宗人司,在牢中抽了耿忘书两鞭子泄愤。”

  “哎,朕以为多大的事,抽两鞭子而已,无碍——”卫燕思瞳孔骤然一缩,“你刚才说人没了,难道是……”

  耿忘书没了!

  卫燕思开始头晕,抬手摁住鼓胀的太阳穴。

  曲今影慌张道:“我爹是为了我……气不过才跟耿忘书动私刑,没想要他命!”

  卫燕思的耳朵像进了水,嗡嗡直响,什么字眼都听不进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脚下就失了重。

  幸而春来早有准备,扶稳她,再掐住她人中,谨防她当场驾崩。

  这打击实太大,卫燕思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东枫院,曲今影母亲的院子。当初她在勇毅侯府小住,就住在这处,布置和装潢,一如既往的雅致简约,勉强让她宽心两分。

  她捂住晕晕沉沉的脑袋,喘上几口气,只当先前发生的一切全是梦,可掀开帘子,勇毅侯就跪在她床边。

  原来不是梦。

  她无比忧伤。

  历经千辛万苦,将耿忘书弄回雁京城,半月不到人就死了。

  卫燕思捏紧拳头,打在床沿上,怒斥道:“勇毅侯你干的好事!”

  勇毅侯认错态度诚恳,连呼数声老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

  勇毅侯额头点地:“请万岁诛我曲氏满门,以谢天恩啊。”

  卫燕思一口老血闷在喉间。

  沃日,诛你满门,岂不是连媳妇儿都诛了。

  看在曲今影的面子上,她决定以和为贵,不要对老丈人太苛刻。

  这时,门轴吱呀一响,曲今影端着汤药进来,惊喜她醒了,忙坐到她身旁,用汤匙舀上一勺:“这药去肝火的。”

  卫燕思花容失色,她晕倒了,谁来替她把脉开药的?该不会女儿身暴露啦!

  “御医宋不宁来过了?”她尽量淡定的问。

  曲今影神色如常:“他开过方子便走了,出这么大的事,我怕人多嘴杂,不好留他。”

  她以为卫燕思不放心这药,宫里的吃喝都有规矩,卫燕思贵为一国之君,自然要有人试药,是以宣春来进屋,询问试药的流程。

  “奴才来试就成,烦请娘娘命人给奴才再拿一把勺子和一个小碗。”春来道。

  那厢话音刚落,曲今影的唇就含上勺尖,把黑乎乎的汤药呷进口中,苦涩在唇齿间蔓延。

  她怕苦,用袖子挡住脸,缓了半晌后,对卫燕思道:“药试过了,万岁快喝吧。”

  自古哪有妃子替皇帝试药,卫燕思纵然铁石心肠,也无法不感动。

  看来,不得不对勇毅侯从轻发落了。

  她刮刮曲今影的鼻子:“就你心思多,先使美人计,再使苦肉计。”

  曲今影两条清丽的眉毛扭在一起,嘀咕道:“他是我爹嘛~”

  卫燕思端过药碗,将药汤喝个底朝天,刚要抱怨苦,一颗蜜饯被及时的塞进嘴中,甜滋滋的。

  “有蜜饯你刚才为何不吃一颗?”

  “人家只拿了一颗,留给你吃的。”

  卫燕思荡漾了,怪不得有句老话“媳妇孩子热炕头”,何止是炕头,心头最热乎。

  何况她的真实身份一直没告诉曲今影,不是不愿讲,而是迟迟找不到机会,心里多少有愧。

  罢了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侯爷,你起来吧。”



  勇毅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三十年,谢过圣恩,仍旧倔强的一心求死,以表忠肝义胆。

  卫燕思配合他的表演:“侯爷不必太过自责,朕自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二人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尴尬到不行,曲今影出场劝解,这才使勇毅侯起了身,不过勇毅侯的脑袋依然低着,以此表达没脸见人的羞愧之情。

  卫燕思上下打量他,发现他老眼发红,猜测是哭过,并且深深忏悔过。

  “候爷与朕细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老臣不敢欺瞒万岁。”

  勇毅侯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他恨耿忘书绑架他的爱女,真心希望将耿忘书抽筋扒皮,却也懂得其中厉害,无非按照卫燕思的意思,前去用点私刑,泄泄愤,出口恶气。

  今日一早就出府了,跑去宗人司跟当差的大人们喝茶闲话。大人们听闻卫燕思对曲今影宠爱有加,不由的高看他好几眼,吹捧他是当朝第一国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了监牢。

  他没想令大人们为难,承诺抽两鞭子就走。

  而耿忘书是条好汉,没多加反抗,见他来,挺直腰杆站成木桩子,由着他打。

  他自是不客气,长鞭挥了两下,刚挨着耿忘书的皮肉,好端端的人就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