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今影的语气像个谆谆教诲人长辈:“你近来少跟二房置气, 真出了事,我这副身子赶不及来救你。月例少了便少了,我好歹顶着县主名头, 食邑二百户,不缺这点银钱。”

  “我咽不下这口气嘛。”

  “咽不下也要咽, ”曲今影现还病中, 没多少力气,话音听起来柔柔软软的,叫人想起在热水里舒展开的茶叶,“你还怕日后没机会收拾她们。”

  她正说着,温三娘就来了。

  温三娘心细,担心她房内的下人趁她在病中会偷懒, 伺候不周, 所以每日都会来一趟。

  听到她们的谈话,也帮忙劝着小杨柳。

  曲今影问她:“今日领月例银子时可有被二房刁难?”

  温三娘轻轻掀开她盖在身上的丝被,打量她的伤口:“自然没有你当家的时候舒坦,不过我存了点私房钱,勉强能撑些时日。”

  她嫁进府来之前, 娘家就没了,被迫沦为官妓, 又没有嫁妆可以周转,存的银子定是不多。

  曲今影吩咐小杨柳去东梢间取包银子来,赠与温三娘。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温三娘眸中掺杂着零星的尴尬之意,几经纠结终究收下了。她三房虽也有好几张下人的嘴等饭吃呢:“多谢县主了。”

  温三娘再关心了曲今影几句,便起身去了后院的小厨房,问问汤药可熬好了。

  曲今影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 偶尔应付应付二房整出的幺蛾子。

  曲今影慢慢能下床走动几步,但行动缓慢,总是牵动背上的伤口。

  她闲来无事就读书,还从小杨柳那里借了时下流行的话本,再不济就坐在亭子里听下人们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大多都和红莲教有关。

  什么万岁震怒,罚了红莲教的喽喽游街,拽到西市的刑场砍了头,百姓们仍不解气,拦着监斩官,嚷嚷着将尸体大卸八块。

  什么红莲教的头头被关在大理寺的死牢里,嘴巴硬,不肯交代其他余孽的藏身之处,严刑拷打也熬得住。

  什么民怨沸腾,卢池净煽动百官,恳请太上皇废帝。

  曲今影问讲这话的小厮:“废帝?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

  曲今影安下心,吃下一粒小杨柳剥好的瓜子仁。

  小杨柳如今可不待见卫燕思了,恼火她家县主不争气,飞她一个“您真护夫心切”的眼神。

  “好些日子之前的事儿了,一直没个结果,想来已经平息下去了。”小厮哈哈腰道,“不过啊,小的还听说了另外一件趣事。”

  其余人催促小厮快说,别卖关子。

  小厮眼皮高高吊起,摆出说书先生的模样,一拍大腿道:“宸妃娘娘你们晓得吗?卢阁老的千金。”

  “当然晓得,她乃四妃之首,后宫除了太后就属她最大。”

  “对喽,万岁向来不待见她,近来却对她宠爱有加,天天往千春宫跑。”

  曲今影的心倏然一沉,像闷住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下人们一个个没有眼力见儿,乌鸦般叽叽喳喳不消停。

  “你咋知道的?少吹牛了。”

  “我远方堂哥是宫内的公公,在御膳房做事,总有许多可靠的消息。”

  “那你倒是讲讲,万岁疼宸妃娘娘的法子有哪些?”

  “万岁每回在千春宫一坐就是老半天,陪宸妃逗闷子,逗得人笑声没断过。”

  “还有呢?”

  “放烟花!上个月的晚上有人放过,一簇簇往天上去,美得很,万岁让造办处做了一模一样的。”

  小杨柳本就黑着脸,咋一听烟花便更黑了,拔高声线,颇有两分气急败坏:“万岁放烟花给宸妃娘娘看?”

  “对呀。”小厮挠挠耳朵,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火。

  “你闭嘴!”

  “……小……小的哪里说错话了吗?”

  “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错了!”小杨柳将新挑出来的瓜子仁丢进碗里,小小的瓜子,竟然发出哐啷一声,令所有人肩头一抖,“你们还愣着干嘛?没活儿可干啊!”

  下人们见情势不对,慌忙逃窜。

  他们一走,小杨柳彻底憋不住了:“您看您看,万岁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喜新厌旧。您在府内辛苦熬着,她却在和别人风那啥花,雪那啥月。”

  曲今影的悠闲不在,眼底的伤感遮掩不住:“她……宠爱谁跟我无关,况且早年她在东宫,就娶了宸妃做侧妃,本就是旧人,何来喜新厌旧一说?”

  她的目光内波澜起伏,拍着惆怅和迷惘的浪,小杨柳再迟钝也察觉了,毕竟打小伺候曲今影,懂她是个万事藏心底的性子,暗自责怪自己嘴皮太刁钻。

  赶忙改口说:“万岁许是要讨好卢阁老,故意宠爱宸妃……专门骗卢阁老的,嘿嘿,您说说万岁这皇帝当的,咋跟后宅的小妾似的,讨好家中主君,看人脸色过日子。”

  曲今影口是心非:“还是那句话,与我无关。”

  一主一仆人又聊了许久,许是关于卫燕思的话题太沉重,小杨柳特意讲了几个笑话给曲今影听。

  待到曲今影重展笑颜的时候,曲金遥带着大包小包的有趣玩意儿,进了玉阶园,张口便道:“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出来了?快回房去躺着。”

  说着不等曲今影解释,将她打了一个横抱,抱进了屋,放在铺了凉席的美人榻上,再让身后的小厮们把好玩的玩意儿悉数捧到她眼前去。

  曲金遥道:“爹爹让我来告诉你,两日后太后要来咱们候府。”

  “太后?”曲今影眸子里闪着亮光,“那万岁呢?”

  “万岁哪里敢出宫?就是太后娘娘来,守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摆阵。爹爹还从兵营里调了一队兵马过来,守在候府外头,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曲金遥噼里啪啦说完方才后知后觉:“你……莫不是思春了!想万岁了!”

  “你少胡说八道了,小心我向爹爹告你状。”曲今影话音似嗔非嗔。

  “那你快告诉哥哥,万岁今天又送你什么好补品了呀,是天山的雪莲,东州的灵芝,还是百年的人参和极品的鹿茸啊?”

  “没有。”

  “不可能,”曲金遥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御药房的好东西每日流水似的往玉阶里来,今日不可能没有,别小气嘛,送我一两样,我拿去哄哄几名外室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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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驾临侯府,真乃无上的荣耀,是天大的喜事儿,曲傲不放心柳二娘的办事能力,亲自操持起接待事宜。

  上到张设布列,下到针头线脑,每一道程序他务必亲力亲为,另腾出半天的空档,训练下人们皇家礼仪,免得冲撞了太后。

  府内上上下下严阵以待,人人连轴转的跟陀一般。

  曲今影看着这一切,无比庆幸自己身负重伤,可以偷得浮生,品无边风月,赏云卷云舒。

  她心安理得的过着磕瓜子、看画本、听八卦的小日子,当然,也会专门腾出空来,暗自埋怨卫燕思这一琵琶别抱的薄幸人。

  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像个深闺怨妇,又恼羞又低落,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全化成咽不下吐不出的怒气,一股脑的全栽在卫燕思头上。

  翌日,天朗气清。

  因昨夜落过雨的缘故,茉莉花香混着泥土的淡腥气飘至她的床前,间或鸟儿婉转的清鸣。

  为了迎接太后鸾驾,她拖着病体起了个大早,沐浴梳头,对镜簪花。

  花簪到一半,前院的管事来了,原来是太后心疼她,准她不必接驾。

  她这病殃殃的样子,也确实不好叫太多人瞧见,便应了下来,可毕竟是贵客登门,照样要仔细打扮。

  做完这一切,她再简单用了早膳,到亭中小坐。

  不多久玉阶院外头便闹轰轰的,曲今影笃定这是太后老人家才有的阵仗,派下人去探一探。

  下人小半柱香的工夫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县主,太后正往咱们院子里来呢。”

  曲今影早有准备,有条不紊的,由小杨柳搀扶着,挪到院门外头,刚站定就见路的尽头转出乌泱泱的一堆人,簇拥着穿金戴银、贵气逼人的太后。

  曲今影忙领着玉阶院的下人们见礼。

  太后止住她的动作:“准你好生歇着你偏不听,身子骨会吃不消的。”

  曲今影莞尔。

  太后夸她是个温厚有节的好孩子,不顾她的受宠若惊,亲自搀着她进玉阶院,就安坐在小亭内。

  乌泱泱的一群人各自在亭内找位置站好,挤得空气闷闷的,严重妨碍了太后与曲今影讲私房话。

  太后只道她护驾有功,要论功行赏,还叮嘱她千万养好身子,除此之外就没了。

  曲今影送走太后,回房小憩,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她披上衣裳到窗边透气儿,看到茉莉花圃边小杨柳正捏着瓢浇花,两腮鼓鼓的。

  她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小杨柳摇摇头,头顶的两条小辫子甩啊甩:“奴婢不是不高兴,只是嫌丢人。”

  小杨柳直言说:“渤山王不也随太后一块儿来了嘛,曲婉婉没见过男人似的,搔首弄姿,不停朝渤山王送秋波。”

  “……真的?”曲今影淡淡的笑,“她不是一心想进宫吗当娘娘嘛。”

  “许是认为当个王妃也不错呗,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俺迟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