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纪逢逍就被对方摇醒。

  “诶,起来。”李鹤晚摇摇他的肩膀,提醒道:“去买东西,昨天跟你说好的。”

  纪逢逍迷迷糊糊地起来,一通洗漱后,顶着两撮呆毛,准备动身。

  手机里传来微信转账的声音。他打开一看,发现对方给他转了一千块钱。

  “大哥,”他无奈地笑了笑,“有没有可能,我是去买花露水,不是香水?”

  李鹤晚给他说这钱还得用来买文具,说是给山里孩子们的见面礼。

  “再带包大白兔回来。”他丝毫没有自觉地说道。

  纪逢逍一听,盘算着小学里的孩子数量不算少,就反问自己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能带那么多东西。没想到李鹤晚说自己早就拜托好了其他几个上午没课的大学生老师跟着他一起去买东西。

  “你人缘挺不错啊,那几个大学生是外校的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鹤晚说就在刚才认识的,又补充说对方刚才睡得跟什么似的一点没醒。

  “他们找你搭讪来着?”小纪好奇地问,见对方诚实地点点头,竖起个大拇指说:“你可真行。”

  对方笑说了句“过奖”,催促他快点动身。

  于是小纪就在小李明明白白的安排下和另外几个大学生动身去镇上了。

  他们在镇上买了一大包东西,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中午快吃饭的点。

  李鹤晚正在帮村民洗菜做饭,看到纪逢逍回来了,温温柔柔地跟他说句“辛苦”,把人惊讶地以为他变了个人。

  村民眼看着村子里来了这么多大学生,仿佛把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都通通带了进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拿出了乡里人家淳朴又热情似火的待客之道来。

  他们把从池塘里抓来的一筐泥鳅拿来处理,又从鸡圈里绑了只鸡来,准备一会儿杀了做鸡公煲。

  李鹤晚不吃泥鳅,不知道这泥鳅平常是怎么杀的,只看到村民拿出一条带钉子的长板凳,把泥鳅的头一下子摁到钉子上捅了个对穿,再用细长的刮刀把它的肠肚刮痧似的一刮,血簌簌地往外淌,肠子也翻出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只剩反射神经偶尔跳动一下。

  他的胃里有点犯恶心起来。

  纪逢逍也站在旁边看杀泥鳅,一边看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再到后来杀鸡,李鹤晚心里就有点发憷了,他是属于能吃不能看的类型,本来想着离开现场算了,却好死不死被村民叫了个正着。

  村民让他帮忙摁住公鸡那两只扑扇的大翅膀,李鹤晚不想显露出自己的不愿意,咬着牙,虚虚地提着那对翅膀,半眯着眼睛,表情有些不忍。

  纪逢逍见他那苍白的脸色,看穿了他的心思,往前迈了几步,代替了他的位置。

  “你不想看就进去吧。”他盯着面露难色的对方,悄悄说了句。

  李鹤晚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垂下眼眸,转过身慌慌张张地进了屋。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村民丰盛地在坝子里摆了一小桌席,热心地庆祝着大学生们的到来。

  席间每个人都很开心,李鹤晚的脸上也挂着笑意。

  只是笑归笑,到底是只夹了几回青菜,那两道爆炒泥鳅和鸡公煲是一筷子没动。

  下午快上课的时候,他和纪逢逍带着课本,一起往小学走。

  “给你。”

  纪逢逍从包里拿出一个水果给他。

  是一根香蕉。

  “你中午没怎么吃饭吧。”

  李鹤晚没想到被他看出来,默默点了点头。

  对方笑了一笑,也从包里拿出一根香蕉,边剥边说,“我还以为你铁打的心肠呢,没想到连杀个鸡都怕。”

  李鹤晚觉得有点丢脸,脸颊泛起一点绯红,在苍白的脸颊上煞有些好看。他叫对方闭嘴,自己也剥起香蕉来。

  他将手里的香蕉翻了个头,正要从尾部撇开,却听身旁的人说:“你也喜欢从尾巴剥皮啊?”

  李鹤晚瞥了一眼对方从头部剥下来的香蕉皮,顿时反应过来这个“也”字的微妙。

  纪逢逍顺口这么说完,也下意识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半干不尬地笑了笑,心里有点自嘲。

  原来上一世里的那些失败的感情就算已经成了过去式,但很多小细节却成为了一种很难抹除的记忆点,平时不出现,一出现就如过节时的彩灯,一闪一闪地在脑海里亮着。

  李鹤晚误会对方是故意这么说的,调转了香蕉的方向,将头部朝向了自己。

  “你别介意啊,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脱口小声道。

  “我没介意啊,”李鹤晚眼睛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回了句:“我刚刚那习惯也不是我自己的。”

  至于是上辈子的谁的,他也不再说了。

  纪逢逍听了他的反击,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走过乡间泥泞的小路,经过牵着黄牛放牧而归的老人的身畔,吹过夏日的山风,可算到了学校。

  他们平日里吵闹归吵闹,但心里知道自己出门代表的是学校的脸面和荣誉,因此在教学上把知识讲得很考究,有板有眼的一点都不马虎。

  下课的时候,两个人把之前买的礼物派发给学生,深深地受到了大家的喜爱。看着孩子们纯真可爱的笑脸,他们都觉得心灵受到了净化。

  学生们很喜欢这两个脾气很好对他们很有耐心,长得还帅气的老师,尤其喜欢李鹤晚,这些天一下了课都围着他转。

  人气爆表的小李老师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和小孩子相处久了也渐渐融入了进去,下课的时候喜欢带着孩子们做游戏。为了迎合孩子们的口味,通常是玩老鹰捉小鸡,他当那个护崽子的老母鸡,就让纪逢逍做老鹰。

  由于他身材比对方瘦小,所以纪逢逍抓小鸡抓得很愉快。李鹤晚偶尔会因为输得太惨而生气,纪逢逍下一局便偷偷地让让他,给他挽回点颜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两个人本以为在山中会度日如年,没想到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熬。他们每天除了上课,空闲的时候也和一直坚守在岗位上的那对教师夫妻一起修缮学校,带着学校审批下来的帮扶基金给学生们换新的教学设施,也跟着村里的书记走访附近经济困难的民众家里,了解民生跟实事,总之每天都过的很充实。

  期间两个人的关系也在互帮互助间比之前亲近了一些,照之当初给他俩报名的目的算是切切实实地达到了。

  这天晚上,李鹤晚提着一壶开水兑进纪逢逍脚边装着凉水的盆里。

  “你别说你还真挺会养生的啊。”

  小纪对小李泡脚的习惯报以真心的夸赞。

  赌约结束后,李鹤晚想着这几天对方一直听他的指令做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强烈建议对方也尝试一下泡脚的快乐。

  纪逢逍起初本来不乐意在夏天接触温热水,但在某天上完课脚底板不舒服一整天之后,无奈地接受了对方的建议。结果一尝试便应了那个真香的魔咒,略微上起瘾来。

  两个人给脚底放松完后,舒舒服服地躺上了床,面对面地聊起今天上课发生的一些趣事来。

  “你知道吗,今天小花妹妹把李白的《静夜思》背错了,”李鹤晚笑着说,“她背‘窗前明月汪’来着,我就问她是不是把月亮当成小狗了,不然怎么会‘汪汪’地叫呢,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阿爹给她讲故事,说月亮上有哮天犬呢。”

  李鹤晚眉眼弯弯地看着对方,笑得很纯粹。

  纪逢逍也笑:“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得很!但我今天听上数学的小赵讲,她算数倒学得精,乘除法可学得溜溜的好!”

  “是嘛?那回头我得多鼓励鼓励她……”

  昏黄的电灯亮着,一闪一闪的,纪逢逍眼看着对方聊着聊着,渐渐收住了话头,那双有神的眼睛也因为疲倦缓缓地闭上。

  不一会儿,对面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

  李鹤晚就这样在他面前没有防备地睡着了。

  纪逢逍下床拉掉了那根灯线,自己也跟着睡了。

  房间的明灭消失了,只有一盏月灯,清冷的灯光落在开着的掉漆皮的玻璃窗前,也跟着床上的人无言地呼吸着。

  时间和际遇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十天前,床上的两个人还必须相互背对着彼此才能睡得着觉,如今却已经能够相对而眠,不觉避讳。

  支教结束前的倒数第二天,纪逢逍和班里的几个学生一起下山去镇上购买明天开道别班会的礼物,他们是中午吃完饭出发的,买完礼物后一起上山,但山上到一半,纪逢逍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礼物先不放班上,把它们交给李老师,”他吩咐学生们先走,说自己有东西忘买了。

  他一个人下了山,折返到村口,看见村口有个卖零食的小卖部,进去买了一包奶糖。

  他把糖揣在裤兜里,看了看已经黯淡的天色,大步大步地往山上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