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其实不像荀若素, 血不要钱,动不动就咬破皮,指望骨血里的功德派上用场。
通常积累的功德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保证外在的物质, 不管吃喝玩乐还是人情交往, 都算在里面, 另一部分则融入身体中, 保证受伤生病的恢复速度, 就连能活多久, 也是靠这部分来决定。
所以像荀若素这样的人,身体发肤都是功德, 只不过血能再生且含量巨大……打架临场拔牙齿薅头发什么的也不太现实。
但薛彤不一样,就算把荀若素榨干了,也不如她一滴血的功德深厚,所以几次问她借, 都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能挤出一两滴就够了,荀若素甚至勤俭节约, 用完一次还能回收, 但薛彤自己却不大在意, 看她手上正在愈合的伤口,至少划了半寸长。
荀若素心绞痛——那是多少功德啊。
小小的房子被里里外外布了一层禁制与符咒,黄小苒看得出这两位是在想方设法救自己,因此全程乖乖地抱成一团,就缩在砖头堆成的空间中,只有眼神跟着转。
“目前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荀若素忙活一圈, 又从角落中捎出一把小板凳简单擦擦,坐到了黄小苒的对面,“说说吧,你怎么会沦落到而今这般地步的。”
黄小苒虽然看起来一点小,但她也在人世徘徊五年了,鬼魂不需要睡觉,一天能过成寻常人的两天,如此折合,黄小阮也有十五六岁,心智相当于青春期的少女。
不过这样四舍五入有点欺负人,黄小苒大概是比同龄人聪明点,但也比不上真正的青少年。
“我其实也不清楚,”黄小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只记得我确实找到了姐姐你说的那个人,好像也跟他打过招呼,但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我很多时候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回神时就像今天这样,遍地的尸体。”
这幕后之人奸诈狡猾,论实力,黄小苒完全不是对手,否则也不会“论罪当诛”。
荀若素的指尖也有伤口,与薛彤对应,还在往外渗血,她一言不发地压在黄小苒眉心,小姑娘清晰的记忆就全数被她窥伺。
确实没有太多新奇之处,大部分都跟黄小苒说得那样模糊不清,但凡印象深刻的,全是大规模的凶杀案或意外之后,竟比报纸上呈现出来的还多一倍,什么火灾、塌陷,都有幕后之人的手笔。
而这些灾难有个相同之处——总会牵累到十岁左右的少儿,倒像是幕后之人在不断的试验,想从巨大的数据库中,找到或杀死某一个孩子。
表面记忆很快就被荀若素摸了个底掉,需要向内搜寻,她还算尊重黄小苒的隐私,只想查看小姑娘死后的那部分……生人的记忆受规则保护,随意窥探也要付出代价。
薛彤站在门口没去打扰她们,荀若素背对着她,说实话身为一个卦师,荀若素实在不该如此不设防,她现在这种状态比熟睡时更危险,这种刚死了人的地方太多孤魂野鬼,若是看卦师好欺负,找她麻烦都是轻的,弄不好会想借荀若素的肉身。
“她就这么信任我,在我面前毫无防备?”薛彤想,“万一我走开,或是不想保护她,这么险恶的环境中,她想全身而退都难。”
薛彤莫名其妙地感动到了自己,于是将胸口一挺,“果然,她不能没有我。”
这个逻辑有生搬硬套的嫌疑,但薛彤这会儿缺心眼,偏就觉得能解释通——荀若素之所以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就是因为她不能没有自己。
荀若素还闭着眼睛在小姑娘脑子里找细节,当然不知道薛彤短短时间将风花雪月扯得乱七八糟,硬是觉得这里头有内情。
而黄小苒的记忆已经到了五年前,她跟着钟苍云的名片往前走,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户高宅大院的门口。
钟家功德不缺,祖上传下的资产丰厚,这宅子不似荀家的破旧老宅,而是近几年重新买的,四栋别墅都住着自家人。小区很高档,四栋别墅为一个合院,有共同的中式园林和一个大门,因此环境清幽也少有人来打扰,周围交通更是便捷,开车去市中心不过十几分钟。
更让人窒息的是,钟苍云住的房子上头挂了一块匾额,还特意写了“钟府”两个大字,一大把年纪看起来像中二病晚期患者。
视角跟着继续向前,荀若素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大伯,跟印象中的样子差不多,荀若素就是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帮她爹认祖归宗,重新录入族谱的。
钟苍云开口说了些什么,随后整个画面如同老旧的电视机忽然失去了信号,满屏落黑白相间的雪花,藏在黄小苒背后的那个人察觉到了外来的目光,荀若素被一阵巨大的力气推出来,魂魄撞在躯体上,一时之间血气翻涌,刚出现里外不兼容的状况就被薛彤硬塞了回去。
“怎么回事,”薛彤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你被发现了?”
荀若素深呼吸,咳嗽了两声发现并无大碍,“那幕后之人似乎想看着小丫头被雷劈,只要小丫头还活着,他就没办法制作下一个替罪羊。”
她抬手,趁着薛彤俯身的机会抵在她的锁骨上,那枚将她们相互绑定的梵印在荀若素指尖微微散发着金光,“黄小苒是他的半身。”
要制作半身需要繁琐的工序、巨大的牺牲和极深的执念,另外此人的能力还不能弱,荀家能成为独立繁衍的一脉,虽然未能发扬光大,功德也是岌岌可危,但荀简能在普通人中杀出重围,留下二十六代的浓墨重彩总是有原因的。
但藏在黄小苒背后的人却能将半身作为可牺牲的工具,几年就要换一个。
连薛彤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解除半身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代价与最初的牺牲需要对等,不过天雷劈下来□□消散就不算是自己解除,看起来是个好办法,但……”
薛彤对着荀若素做了个开枪的动作,“你要是死,我会受到反噬,不比自己解除□□来的代价大,却也不好受,换做是我,也不想轻易尝试。”
“所以谁付得起这样的代价,小苒不是他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为了杀人这么折腾,这人如此重要?”荀若素掏出手机,“我查查五年前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朱砂笔和黄纸除了能驱鬼,还能做普通的文具,写写画画都很方便,荀若素原本只想找找五年前的新闻,结果这一查,十年前,十五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都冒了出来。
那会儿纸媒为主,很多报导在网上已经没有文字,都以照片来记录,由于年限长分布地域广,看起来只是一个个离散的意外事件,但根据唯一的特征进行整合,才发现每年都有大量幼童死于意外或人为。
而这些意外也并非普通意外,死亡数目都在五人以上,由于男女老少都包含在内,以至于孩童的属性并不突出。
此人竟在暗中搞了这么多年手脚。
随后荀若素又一愣,她原本已经在黄纸上写了许多事件、死亡人数和对应的时间,然而直到二十七年前,类似牵扯到十岁以下幼童死亡的新闻不算绝迹,也猛地降低了概率,几乎是从一年八件掉到了两件,开始符合自然规律而非人为筛选。
以二十七年前的某个月为分界点,从那个月后才开始发生这些案件。
随后,荀若素又将黄纸上的时间进行了划分,最后得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结论,“薛彤,这幕后之人想杀的是我,或是另一个我。”
“什么意思?”薛彤眉心一皱。
“二十七年前我出生在八月,夏天,三个月后开始发生涉及幼童死亡的案件,十一月份的那一起是发生在医院的地震,死伤无数,其中包括五个刚满百天的婴孩。”
“出事的医院我曾经呆过,我妈生我时荀家功德不够,是早产,先天体弱,在医院呆了整三个月才接回老宅。”
荀若素指着下一个时间点,“我两岁那年,列车脱轨,脱轨的最后三节车厢中,正好有几位同龄的孩子,一年半后,隧道坍塌,压坏五辆私家车,又正好警方的死亡通报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跟我一样大。脱轨列车是我全家改签前的那一班,而坍塌的隧道也常走。”
“过了七年,同丰街煤气爆炸案在放学高峰期发生,波及两位一年级学生,而同丰街也是我放学的必经之地,只不过我那天忽然头疼,请了假,没上学。”
“之后就是我十三岁生日……不管是谁在主导这一切,他的能力都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但我不知道以荀家的卜卦能力,我妈能不能预知风险从而规避,但在我记忆中,至少同丰街那一次我妈毫无所查,是我身体忽然预警。”
“不对啊,”薛彤奇怪,“你十三岁那天情况完全不一样,非意外,也非变态杀人,而是恶鬼闯进你家中。”
“确实不同,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幕后之人像证实了什么,放过了我,转而追杀另外的人,”荀若素望着薛彤,“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