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辛斐这么说,李祚卿自然就应允了,殊不知自己已经被辛斐顺道绕进了一场约会中。

  寒冬将至,在这最后的几日晴天了,人们总想多抓紧时间聚一聚,而听闻三日后的街市将不比赏月节更热闹。

  辛斐话里话外都是对外面世界的期待,一会儿提起花街哪位糖画大爷的糖艺,一会提起哪家冬日限定的珍贵灯笼铺子。

  又说起她曾经偷偷在天香楼的檐角下挂了一展金红的灯笼,像是飞鸟衔起一团火展翅飞翔。

  李祚卿听见她小声地描绘往年的景象,心里也不禁期待起来。

  辛斐看起来很喜欢府外的世界,也不知道公主府是不是绊住了她的脚步?

  不,不会的。李祚卿马上在心里否定,若是辛斐想走,她一定不会阻拦,最多只会觉得公主府变得更加冷清罢了。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用有些落寞的眼神看了辛斐一眼。

  对方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以一个恰好的距离与她贴近。

  “朗钰殿下觉得如何?”

  “嗯,本宫觉得很好,”李祚卿轻笑道,“你说的这样有趣,肯定不会让人失望。”

  闻言,辛斐的内心稍微放松了些,她方才还以为李祚卿不乐意和她一起出去游玩,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高兴的期待几日后的约会。

  但李祚卿确实还有些心事。

  两人聊着往年民间的风俗习惯,说说笑笑地回到凤阳阁。

  李祚卿对辛斐已经没怎么见外的心思,便在进书房的时候,顺口让人一同进来坐。

  她猜测辛斐大概率是不识字的,正在犹豫到底是取这本戏曲改成的图画册子给她,还是拿这本棋谱大全给她,一回头,发现辛斐正手扶着茶案,眯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对方被发现后,慵懒还带着困倦的眼神有些闪躲,嘴巴也紧紧抿住了。

  李祚卿觉得她这没有防备的样子自然又可爱,语气温和地问道:“困了吗?”

  辛斐呆了一下,感受到公主殿下靠近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有点。”她感觉暖洋洋的,便承认了。

  “那就去屏风后的卧榻上休息会儿,用晚膳的时候本宫叫你。”李祚卿忍不住又揉了揉辛斐柔软的额发。

  等李祚卿收回手,辛斐应了一声好,便脚步轻飘飘地往屏风后公主小憩的卧榻上走去。

  越靠近,天乾信香的味道就越浓郁,最终凝聚在被公主盖过的那团被子上。

  睡在其中的感觉,简直就像被朗钰抱住一样。

  虽然知道隔着屏风,李祚卿看不到什么,但辛斐还是有点羞耻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天乾和地坤的信香在这个小小的空间缓慢交融。

  而屏风的另一边,李祚卿听到辛斐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她忍不住拆开了林栖梧走前留给她的信。

  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

  ——不管是来自丞相府的施压、威吓,亦或是林栖梧对她的失望、厌弃,她都能接受。

  但展信,什么也没有。或者说,没有李祚卿心里期待的一切。

  这封信也许比起告别,更像是一封思念的情书,泛黄微皱的纸页不像是一时写成,更像是落笔者斟酌许久,分了多次写完的合书。

  信中写满了原主和林栖梧两小无猜的过往,每一句都硬生生地牵动起李祚卿脑海中的回忆。

  林栖梧时年五岁,在梨花纷飞的秋千旁与年幼的朗钰相遇,粉嫩的脸庞和娃娃似精致的服装,让幼年的长公主尤其喜欢。

  长公主有意搭讪这个可爱的妹妹,于是她在背后擦了下刚从父皇那里揪完桑葚后,染得紫红的小手,然后悄悄过去给林栖梧摇秋千。

  幼小的林栖梧抬头看她的眼神纯真又充满好奇,圆圆的黑眼珠像闪着星星的夜空般活泼灵动。

  只一瞬就彻底烙在原主心底。

  春去秋来,过了两年,二人已是来往密切的亲友。

  七岁那年,朗钰带林栖梧去御林园摇桃子,结果把林栖梧骗到桃枝上进退两难,最后朗钰先下去,在下面打开怀抱让对方跳下来。

  林栖梧闭着眼睛,一边害怕地抱怨朗钰,一边紧抓着树干不敢动弹。

  最后长公主骗她,有只青虫落在她背后的叶上,吓得林栖梧跌了下去,正巧被伸着手臂的原主接个正着。

  但两个年幼的小孩儿这样一撞,双双滚进泥沙里,将林栖梧新作的裙子弄脏了。最后朗钰赔了半天的不小心,也没止住林栖梧哭着一路回了丞相府。

  ……

  被勾起原主这些回忆,李祚卿像是被蛊惑一样无法遏制地感到悲恸,连握信的手微微颤抖。

  那种令人窒息的,被她封尘的感情一下子像团棉花似的哽在她胸口。

  她捏皱了信,眼眶发热,此身的理智和情感简直快要裂成两半。

  李祚卿像是寻找救命稻草一样问系统:“你能不能帮我把原主的记忆删除,我情愿失忆、不记得林栖梧这个人。”

  系统的电子音响了会儿,才慢慢地回答她。

  【……或许可以,但现在本系统没有这个权限随意修改宿主记忆。】

  “你知不知道原主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李祚卿抱怨,忿忿地一拳砸在桌上,“我是来替这个单箭头痴情狂受罪的吗!!”

  听见“咚”的声响,她立马想起在屏风后睡着的辛斐,顿时被拉回了意识。

  她回头小心地观察了会儿屏风后的动静。

  没有响声,辛斐还在睡梦中。

  李祚卿心底舒了口气,提起书案的一杯水喝了下去,然后像鸵鸟一样将这封信折成团压在书下。

  “我不想了!想再多也只会憋一肚子气,不看了不看了!”李祚卿在心里不知道是在跟系统商量还是在跟自己商量。

  然后她闷闷地趴在桌上,枕着这本书闭上眼开始数绵羊,期望通过睡着来帮助自己逃避。

  而数着数着,她的脑海中飘起了大学课堂的罗尔定理和各种泰勒级数,又飘到她穿来前公司那次展会商用机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条例上……数不清的回忆纷至杳来,但那些日子都越来越黑,离别的难过让睡梦中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悲伤之中,与林栖梧童年相伴的记忆闪过脑海,一行一动都像是她自己经历过似的。

  片刻的喜悦冲淡了这份痛楚。

  而那树梨花此时重新开在了李祚卿面前,但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年幼的林栖梧,而是长大后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刻意、暗藏心计的林栖梧。

  她要我登上王位,她要我娶她为妃,她要我为丞相府带尽好处。

  我是什么?我对她什么也不是。

  李祚卿决定转身就走,但她身体里仿佛有个魂被勾得往前走。

  她只得大叫,但停在原地的身体没了魂的支撑,便像是脚陷泥沼一样开始下沉。

  她的魂魄不要她的身体了吗?

  李祚卿在梦里着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孤独又黑暗的背离感让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哭湿了衣袖。

  屏风后的辛斐其实只浅眠了一小会儿。

  她本来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休息,因为有李祚卿的气息,所以她还是安睡了片刻。

  直到她听见屏风后长公主突然砸了一下桌子,便不动声色地留意起身后的动静来。

  天乾的信香变得不□□稳,似乎处于自我对抗中。

  她察觉到朗钰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出屏风后,果然看见趴在桌上休息的天乾。

  辛斐无声地笑了一下,回头去榻上取了件暖和的披风,走进时才发现长公主皱着眉头默然地落泪。

  她心口微微一痛,使了十分地小心去摸去长公主脸上的水,但那泪珠就像小溪流一样冒个不停,叫她又心疼又好笑。

  于是辛斐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臂比了比公主的身量——比她稍长一些,但是对她来说要抱起这人也不是难事。

  但对着空气比划了两下,辛斐还是打消了将人抱去榻上的念头,转而挤在公主身边,往两人身上都盖好了毛茸茸的披风后,圈住公主的腰睡着了。

  “辛斐。”

  李祚卿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先闻到了鼻尖处熟悉的地坤信香。

  然后感觉身上挂着什么。

  “???”

  她一低头,辛斐白净柔软的小脸就搁在她臂膀旁边,因为桌面寒凉,她揪住披风的毛领将手指垫在脸下。

  等等,辛斐不是在屏风后面睡吗?而这个披风,应该也是她带来的吧?

  李祚卿表情古怪了一下,凝视人熟睡的样子,决定不追究这个问题,也不想起床了。

  于是干脆放飞自我地又趴了回去,侧着头看辛斐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披风领上的绒毛似乎刮到了辛斐的下巴,梦中的人皱了下眉,冷淡地勾指去蹭,好不容易蹭开了,那绒毛又站了起来,在她脸上挠来挠去。

  终于辛斐忍不住睁眼,将手里还举着一撮雪白细绒的李祚卿抓个正着。

  辛斐看李祚卿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您还是个小孩子吗?”

  而李祚卿一本正经地丢掉那团绒毛,假装无事发生,但脸上得逞的笑意已经暴露了一切。

  她眼角残余的红,和再次展露的明媚的笑容,令看者心动。

  一贯冷淡的辛斐也跟着笑出来,而下一秒,已经不是小孩子的长公主提起披风就将辛斐当头罩住,然后像团茧一样将她裹住。

  “殿下?”辛斐被措不及防的惊到了。

  一个温暖的拥抱紧随其后。

  李祚卿抱着人摇来摇去,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就留在我身边嘛……”

  但落在披风里的某人耳中,就是一团“唔嗯唔唔”的撒娇声,她心里软软的,便随她去胡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辛斐表面弱女子,实际上可以把小祚公主抱起来。